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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
洛溦一頭撞進男子胸膛, 鼻間聞到一股酒氣。
擡起眼,視線撞上齊王蕭元胤兩道濃黑劍眉下的目光,忙撐脫開,站直身來。
聽見起哄聲從前艙鑽入的士子們, 剛進來就瞧見這一幕, 頓時尴尬局促。
景辰也回到了艙中, 遙遙與洛溦對視一瞬,轉向蕭元胤。
蕭元胤伸手拉住洛溦手臂,朝衆人道:
“本王與玄天宮的宋監副來向探花郎致賀,正說去船尾吹吹風,諸位要一起嗎?”
士子中不乏世家子弟,對坊間那些齊王與洛溦的傳聞亦有耳聞,見狀哪裏敢去打擾,只隔着艙躬身行禮,口頌些諸如“殿下禮賢下士、辭尊敬賢”之類的場面話。
蕭元胤拉了洛溦,出了後艙門,站去了船尾上。
湖風拂面, 洛溦回過神來,望着蕭元胤:
“殿下……怎麽來了?”
蕭元胤從腰間解下酒囊, 喝了口酒。
“你們玄天宮那個叫什麽禹的,跑到崇華池到處找你, 被本王瞧見了。”
扶禹出了璇玑閣, 一路追來了隆慶宮,以為洛溦去了士子群集的崇華池,跑過去找了半天卻沒找到人, 反而被蕭元胤留意到。抓來一問後,蕭元胤當即就猜到, 洛溦是來找景辰的。
洛溦聽完始末,朝蕭元胤行禮致謝:
“謝殿下剛才解圍。”
要不是他剛才突然出現,自己和景辰被那幫士人撞見單獨相會,還不知會被傳成什麽樣。
蕭元胤沒說話,兀自仰頭又喝了口酒。
洛溦見他不吭聲,有些尴尬,踯躅片刻,找話題問道:
“啊對了,今晚沒見到殿下的表妹張姑娘,她是有事沒能來嗎?”
洛溦已經很久沒見過張妙英,但一直記着她從前的相助之誼,适才在麟符殿掃視一圈,卻并沒見到她的身影。
蕭元胤倚着船欄,晃了晃手裏的酒囊,道:
“我舅父如今處境不太好,她來了也是受委屈,還不如在家裏待着。”
頓了頓,“且舅母有意讓她進宮,興許也在鬧脾氣吧。”
洛溦愣住。
進宮?
那是做聖上的妃子嗎?
可是……
“可是張姑娘她……她明明……”
洛溦覺得難以接受,但也沒法把張妙英的心思宣之于口。
蕭元胤知道她想說什麽。
張妙英找過他,甚至撲到他懷裏哭過,可他又有什麽辦法?連他自己,都要娶王家五娘了。
蕭元胤望着腳下粼粼波光。
“她是世家大族的女兒,從一出生就被教導着凡事需以家族權益為重。如今我母妃失寵,張家又只她一個還算出衆的女孩,有那樣的打算,也在意料之中。”
“從前,到底是我天真了,以為人只要夠努力夠用心,就總能達成所願。如今方知自己何等之愚,生在帝王家,又哪能真正地做自己,還妄想……”
他頓住,轉過頭,看了眼洛溦,沒說完的話收了回去,扭過頭,舉囊喝酒。
洛溦聽齊王語氣頹然,又想起太後為構陷他所行之事,不覺心中亦是五味雜陳。
“那殿下……以後有什麽打算?”
“回雍州。”
蕭元胤沒想隐瞞,“回去至少能拿回兵權,重新開始。”
他願意學着妥協,但終不會放棄原有的志向,承天及地,滌清朝堂,總有不負他男兒意氣的一朝。
洛溦明白過來齊王的打算,誠心祝願:
“聽說雍州年年與突厥開戰,挺危險的,殿下過去了,還望多保重。”
“擔心我?”
蕭元胤借着醉意,又看了洛溦幾眼,繼而轉過身,視線越過艙壁,落向船頭甲板應付衆士子敬酒的景辰,道:
“你那心上人如今表面風光,暗地裏的名聲可不好。你要是嫌棄他了,本王願意讓你考慮我。”
洛溦垂了眼,“我不信那些話。”
蕭元胤道:“我起初也不信,他既有了你,又怎能做出那種事?但這種出身低微的男人,又往往是官場裏最不擇手段的,因為他們沒有退路,只要能向上爬,便無所不用其極。”
湊近了些,“我母妃向來對寧壽宮盯得很緊,說景辰夜裏在那兒留宿過,還有好幾次被瞧見皇祖母摸他的臉。”
洛溦實在聽不下去了:
“你住口!”
她想辯駁些什麽,可又說不出話來。
景辰剛才,由始至終,都沒有解釋過他跟太後的關系。
向自己打聽慶老六的事,多半……
也只是為了幫太後掩蓋當初洛水嫁禍的人證。
蕭元胤凝着洛溦的臉色,把酒囊遞了過去。
“喝一口?”
怕她嫌棄,“我都是直接倒嘴裏的,沒挨着。”
洛溦看了蕭元胤一眼。
能幫他翻案的人證,她明知道在誰手裏,卻不能相告。
又或者,齊王其實早就知道那件事背後的人是他祖母,卻也只能生生咽下這口氣。
他和她,還有景辰……
好像世上每個人全一樣,都總會有無能為力,身不由己的時候。
洛溦接過酒囊,仰起頭,咚咚喝下幾大口。
一口氣沒順過來,嗆得眼淚直流。
蕭元胤笑了起來,伸手拍她的背,“你這小野貓似的……”
正說話間,一艘流金耀燦的宮舫駛近過來。
船頭琉璃風燈将周圍水域照得一瞬明亮,映在了齊王和洛溦的身上。
宮舫船頭,豫王扶着船欄,俯身笑道:
“我說三弟怎麽坐小船走了,原來是佳人有約啊?”
語畢又轉過頭,瞥了眼身畔素袍當風的沈逍,表情微妙。
洛溦擡起眼,看清對面畫舫上的人,吓得打了個酒嗝。
太史令不是去泾陽了嗎?
怎麽會……突然來了曲江宴!
她隔着水霧與琉璃燈,與t沈逍冰冷的目光對視一瞬,霎時又是一陣咳嗽。
自己在麟符殿胡謅的那些玉衡天啓,該不會……
已經被太史令知道了吧?
豫王如今正是躊躇滿志之時,自是不願放過拉攏新科進士的機會,此刻擺出皇長子姿态,派出侍從,邀請艇上諸人去宮舫賞燈。
士子們受寵若驚,卻得知舫中還有女眷,不敢真作逗留,上了甲板向豫王行禮問安後,便各自退去。
唯獨景辰身份不同,既是太後身邊的紅人,又聽聞已內定了中書侍郎之職。豫王親自攜了手,引入艙內,道:
“艙中女眷從前皆與景探花見過,無需過分拘禮。”
宮舫之中明亮寬敞,內裏與殿室無二,雅致堂皇。
垂挂藕合色紗簾的凸窗旁,長樂公主手搖絹扇,斜靠在美人榻上,另兩名女子站在窗前眺望湖景,聞聲皆擡眼望來。
洛溦望見長樂,又越過她身後的窗棱,瞄了眼依舊在艙外憑欄而立的沈逍,想着自己打着玄天宮旗號幹的事必是已被公主哭訴給了她的表哥,心裏越發七上八下。
蕭佑這只花狐貍也在,走過來看了眼齊王,又看了眼洛溦,笑得意味深長:
“堂兄是特意去尋宋姑娘了?”
蕭元胤有心幫洛溦遮掩,從她手中取過酒囊,低頭擰好囊塞,語氣泰然:
“是,我去尋她,然後瞧見探花郎的船上熱鬧,就一同去湊了湊。”
他收好酒囊,轉向洛溦,“要不要去旁邊島上走走,散散酒氣?”
蕭佑攔住他們,“別走啊,今日難得碰見,怎麽也得好好聚聚才行!”
他合起扇子,環視左右,提議道:
“要不大家一起玩局游戲如何?”
闵琳年紀小,玩心最盛,聞言從窗邊走了過來,“佑表哥想玩什麽游戲?”
蕭佑拿扇柄支着下巴,尋思難得把齊王和洛溦雙雙留下了,怎麽也得想法子把沈逍弄進來,方有熱鬧可看!
但那家夥性子冷清,玩什麽都有拒絕的理由。
蕭佑想了想,道:
“上回上巳節,宋姑娘曾與魯王和景探花比賽過籌算,不如……”
“誰要玩那玩意?”
長樂搖扇哼笑道:“我們又不是玄天宮的,算不來,難道就坐在旁邊幹看?”
她正翻來覆去記恨着之前洛溦在麟符殿的羞辱,哪裏還能再給她顯露的機會?
要不是現在大皇兄和齊王都在,她說什麽也要好好責罰這個死丫頭!
長樂搖着絹扇,“要玩就玩雙陸吧,大家都會。”
大家都會,除了那個鄉下丫頭!
她看着蕭佑:“不是有種三輪定勝負的多人玩法嗎?你做博令官,這裏所有人一起對局。”
到時候輸的,就只有宋洛溦!
一旁豫王拉着景辰說完了話,正轉過身來,聽到要玩雙陸,微微皺眉:
“雙陸?那不是姑娘家才喜歡的嗎?”
長樂本想反駁說京中世家子弟也愛玩雙陸的。
可轉念想起自己這位大皇兄早年就被送去了窮鄉僻壤的封地,指不定跟那宋洛溦一樣,也不會雙陸。
他如今勢頭正高,又得了長安和東三州的兵權,連外祖家都不敢對他小觑。長樂身為皇女,将來一世浮沉都仰仗未來天子,平日再驕縱也是不敢輕易得罪實權兄長們的。
遂把話又咽了回去。
蕭佑思忖片刻,“那不如這樣!船上女客剛好四人,适合對局,我來做博令官。對局的四人,再在男客中選一人做自己的酒官。凡輸一局,酒官就罰飲一盞,喝什麽由贏者決定,十局後再加罰一次,如何?”
全部一起玩雙陸的話,沈逍那厮必然不會參加,如此強行捆綁,他怎麽也逃不脫。
蕭佑支着扇子,狐貍眼笑得狡黠。
豫王對拼酒之事顯然比博戲感興趣的多,撫掌附和:“好!就這個!”
吩咐內侍官:“去按颍川王的交代準備。”
蕭佑走到洛溦身邊,“綿綿姑娘,你準備選誰當酒官?太史令還是齊王?”
洛溦試圖推辭:“我不會下雙陸的。”
蕭佑道:“雙陸很簡單的,一多半都是靠擲骰子,沒什麽技巧,而且你現在若走了,就缺了一個人。”
洛溦扭過頭,見宮人們已經開始準備桌案,豫王也已下了令,這種時候她再走,必是有些駁人顏面。
況且景辰……
她下意識地朝他望了眼,見他也正看向自己。
洛溦瞥開了眼,帶着幾分嗔怨地不再看他,可心裏卻又忍不住擔心,在座的這些貴女們,會不會……沒人願意選他。
蕭佑一心想看沈逍和齊王的好戲,在旁邊熱心建議道:
“依我看,雙陸下得不好的,就應該選酒量好的做酒官,下得好的,就選酒量差的,這樣酒官才不會吃苦頭。”
洛溦根本不會下雙陸,清楚自己待會兒必定輸得慘烈,聽到蕭佑如此說,立刻掐滅了選景辰的念頭。
齊王看了她一眼,“選我吧,我不介意多喝。”
對面的長樂原本想選齊王,見狀,沒好氣地盯了哥哥一眼。
蕭佑瞥見長樂的怨色,笑道:
“公主要不就選沈表哥?”
長樂搖頭,“不用。”
換作從前,她定是想都不用想,一定會選沈逍,可自從上回在玄天宮摔了跤,再看着表哥,總有些莫名的怕……
蕭佑微訝,幫忙環視一圈,“那要不……你選景探花吧。”
他支招道:“公主是這裏雙陸下得最好的,讓探花郎少喝些酒,也能體現大乾公主愛護才俊的仁心。”
長樂略帶鄙夷的冷冷一笑,“本宮再有仁心,也不是拿來賤使的。”
洛溦聞言,朝長樂看去,正想開口,卻見闵琳走了過來。
“我選景郎君吧。”
闵琳對景辰略顯腼腆地笑了笑,裣衽行禮,“有勞了。”
她尚未滿十四歲,面容還帶着些孩子氣,可規規矩矩行禮的一瞬,卻已有大姑娘端莊的模樣了。
景辰也還了一禮,“不敢。”
宮侍奉了豫王之令,去甲板上将沈逍請回。
長樂忙站起了身,走到豫王身邊:
“那我選大皇兄吧。”
最後剩下的王琬音,自然跟男客中剩下的沈逍作了對。
宮人們已經擺好棋盤,洛溦就近坐到東南角,開始低頭研究盤上的圖案。
看着挺複雜的,根本不像蕭佑說的“沒什麽技巧”。
蕭元胤走過來,教她道:“你先擲這兩個骰子,然後根據骰子數目移動棋子,一般有三種走法……”
斜對面的王琬音,撩了紗簾從凸窗中走出,正撞見宮人引領着沈逍進艙,忙垂低頭,掩去了面上的一抹赧色,上前行禮:
“太史令。”
沈逍已聽宮人禀告博戲之事,此刻擡眼越過王琬音,見洛溦坐在了桌案東南,蕭元胤半俯着身湊近在她身邊,低聲說着些什麽。
女孩剛喝過酒,臉頰上還有淡淡的酡紅,時不時揚頭看一眼蕭元胤、詢問幾句,嫣色映在燈下,如桃花盛綻。
沈逍移開眼,一言不發,也沒理會王琬音,徑直坐去了一旁擺着茶案的榻上。
蕭佑見一切準備就緒,搖着扇子,站到博令官的位置:
“準備好了,我宣布開局了啊。”
宮人焚香捧燈,侍奉左右,将棋局照亮。
豫王和齊王站在案側,分別立于長樂和洛溦身後,景辰亦站到闵琳身側後,伸出一只手,輕撐在朱色艙柱上。
博令官先行擲骰,給出指令:
“三輪定一勝負,以棋盤上剩子最少者為贏家,南角先行。”
洛溦剛聽齊王大致講了下雙陸規則,一直低頭蹙眉地研究着,此刻聽到“西南先行”,擡起頭,望了過去。
西南角處,闵琳擲骰,然後挪動棋子,又随即扭頭看了眼景辰,似是想征求他的看法。
景辰對闵琳客氣颔首,鼓勵地笑了笑,收回目光時,不易覺察地朝洛溦望了眼,清俊的臉上滿是柔和之意。
洛溦瞥開眼,微咬了下嘴角。
之前小艇昏暗,沒瞧清楚景辰身上的緋色探花袍,如今宮燈如晝,才發覺那緋袍襯得他面白如玉、清風朗月,有種以前不曾見過的潇灑風流之意。
此刻瞧他站在闵琳身邊,竟也……挺順眼的。
像他這樣的郎君,倘若一早就出生在世家名門,必是被無數高門女子傾慕的對象吧?
洛溦心思翩跹着,西邊的王琬音已走完了棋。
蕭佑朝她示意:“東南。”
洛溦忙收斂心思,略帶緊張地擲出骰子,看了下點數,一個三,一個五。
按照剛才齊王講的規則,她現在有三種走法,該選哪一個呢?
洛溦捏住棋柄,有些猶豫不決。
身後蕭元胤開口道:“你随便下,輸了我喝酒便是。”
話雖如此,洛溦掃t了眼即将接自己走下一手的長樂公主,想起她剛才鄙夷景辰所說的話,心裏萬般不想讓她得了便宜。
她沒想過能贏得了長樂,更不敢當着沈逍再欺負他心心念念的表妹,但至少……得設點障礙,不讓長樂贏得太輕松吧?
一旁的長樂,也似乎看出了洛溦的猶豫,嗤笑了下:
“我三哥都放話了,你就快點下好了,磨磨蹭蹭的好像真能想出什麽策略似的。”
洛溦盯了長樂一眼,餘光收回,瞥見景辰扶在朱柱上的手朝上挪了一挪。
随即他指尖曲起,在柱面上看似随意地輕敲了幾下。
那是……
只有她能看懂的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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