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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數日下來, 洛溦的觀星進展緩慢。
沈逍在嵯峨山的公務倒是處理得差不多了,該審定的記錄和圖紙也都審閱完畢,卻遲遲沒有提返京的事。
洛溦覺得,多半是自己拖了後腿。
沈逍好不容易來一趟嵯峨山, 肯定也想認真研究一下這裏才能見到的隐曜, 但自己這個學徒助手實在無用, 安排給她找的星星一個都沒找到,拖延進度。
再這麽下去,保不齊哪天沈逍沒了耐心,就把她一個人丢在嵯峨山,強令學完了才能回長安!
洛溦心裏焦慮,也跟風學着上山的香客,悄悄跑去嵯峨山神廟裏,虔誠祈禱:
“山神在上,求保佑信女頭腦開光,一夜之間洞徹學識,融會貫通!”
“就算實在學不會, 也請讓太史令立刻帶我回長安。”
想起沈逍根本沒法理解自己想見兄長的迫切,又道:
“他那人冷心冷性, 在長安那麽多的親戚,外祖母舅舅姨媽表兄弟的, 估計他誰也都不挂記, 但他心心念念地喜歡長樂公主,那就請山神讓公主給他寫封信,召他回長安吧!”
“信女願意三天, 哦不,十天食素, 只求山神應允!”
如此,日日在神廟裏跪拜祈禱。
到了第三天,沒想到,宮裏竟真的傳來了诏函!
诏函送至的時候,洛溦正在觀星閣的書堂裏,按沈逍的吩咐計算天宮宿度,聽到扶禹所禀,忙撂了算籌,探頭湊到近前,盯着那份金銀平脫的函冊:
“是……長樂公主給太史令寫的信嗎?”
她語氣急切,呼吸都微微繃緊。
扶禹看着洛溦,欲言又止。
宋姑娘當真很在意太史令啊,一聽說是宮裏來的信,就擔心是公主跟太史令鴻雁傳情,連聲音都發抖了。
沈逍接過诏函,展開讀完,面上波瀾不顯,吩咐扶禹退了下去。
擡起眼,見洛溦仍舊眼蘊焦灼,像是眼巴巴地在等着答案。
他不置可否,澹然合起函冊,掃了眼案上的算籌:
“題解完了?”
洛溦循着他的視線看向自己沒解完的算題,忙重新坐好,擺弄算籌:
“沒,還沒……”
面上一臉悻悻,忍不住的,又朝那函冊偷偷瞄了一眼。
沈逍将女孩表情盡收眼底,緩緩把函冊放到一邊。
“信,是聖上寫的。”
半晌,他開口道:“聖上有事,要召我即刻回京。”
洛溦神色驟轉驚喜,揚起眸,“真的?”
沈逍靜靜看了她一眼:
“真的。”
~
有了皇帝的禦诏,一行人不再在嵯峨山耽擱。
沈逍傳令下去,收拾準備了一番,便出發重新上路。
因他被急召入宮面聖,過了萬年縣便換了快馬進京,洛溦則乘了馬車,由扶禹護送着遲行一步。
一路順遂,沒遇到什麽風波。
入了長安,扶禹先将洛溦送去了宋府,見她順利進了宅門,方才離開。
宋家大宅的正門,如今剛新翻修了歇山頂,按照家主如今從三品的官職加了懸魚瓦獸,氣派惹眼。
洛溦越檻進了宅門,卻不曾再往裏走,站在門內,目送着扶禹和馬車離開,随即轉身交代了門口管事幾句,便又匆匆出了府。
一旦自己回了家,再想找機會出去就難了。
趁着她爹還不知道她回來,她得先去看一看景辰!
洛溦出了坊口,再從光德坊西街穿過西市,找到崇化坊外。
崇化坊是長安有名的風月之所,商鋪林立,攤販聲喧,往來之人亦是魚龍混雜,跟宋家現在所在的長興坊,恍若兩個世界。
洛溦一路詢問打聽,找到了景辰跟自己提過的那家客棧。
客棧堂內的酒客,投來不懷好意的揣度目光。店家小二問明來由,領着洛溦進了內院,一面道:
“景郎君是讀書人,又是在玄天宮做事的貴人,咱們這裏給他安排的住所在客棧的最裏面,最為清靜,又靠着坊東的窄巷,自帶一個開在巷子裏的小側門。姑娘下次若來,可以直接走側門。”
洛溦跟着小二穿過內院,走到了景辰的居所外,見果如所述,兩面院牆,其中一面上開了個小側門。
當中的一塊地,圍出了一個面積不大的小院,種着三兩株花樹,晾曬着衣物。
側門的對面,便是主屋,屋檐上挂着兩個有些舊了的風燈。
洛溦謝過領路的小二,走上屋階,見門扇未關,午後陽光瀉于堂內。
景辰正坐在臨窗的書案前,提筆撰寫着什麽,聽到腳步聲,擡起眼,微顯蒼白的面龐映在日光中,瑩潤如玉。
“綿綿?”
他剛站起身,洛t溦便已快步奔了過去,撲到他懷裏:
“你吓死我了!”
景辰也撂了筆,擁住洛溦:“我沒事的,你呢,一切可好?”
他被齊王派人送回京,路上已經得知洛溦安然獲救,跟在了太史令身邊。
“你怎麽可能會沒事?”
洛溦擡頭看着景辰:“我回去找過你,也看見過那輛馬車,那些匪賊……他們那麽兇殘……”
她聽齊王講述得輕描淡寫,但心裏清楚,景辰一介書生,怎麽可能在三個賊人手下全身而退?
景辰寬慰道:“真的沒事,賊人雖然兇殘,但我提前有了準備,就占了先機。畢竟我是我父親的兒子,關鍵時候也是能使些招數的。”
他松開洛溦,将當日如何發覺驚動了匪賊、與其搏鬥的過程稍作講述,又看着她:
“倒是你,我聽說齊王是從另一夥栖山教人的手裏救下的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心裏擔憂焦灼,恨不得返京途中就找去洛溦身邊,但亦知她與沈逍同行,自己若去,必是為她徒增麻煩,且齊王派人送他回京,說是送,實則跟押解差不多,又豈能容他離開。
洛溦想起那個死淫賊衛延,才不願跟景辰細說自己被綁去卧龍澗的經過。
“就是被他們劫了,然後打算帶我跟他們去兖州,但也沒把我怎麽樣。”
她含糊交代一番,又調轉話題,視線掠向案上紙頁:
“你剛才,是在寫考試的文章嗎?”
大乾的進士科考,主要考的就是背和寫。
除了在五經、三禮、三傳共十一部典籍中抽查注疏或上下文,每個考生都必須完成五道時務策和詩賦。有時候,還會臨時加考箴、表、銘之類的寫作。
景辰“嗯”了聲,“我寫了篇《均賦論》,打算投給禮部的邱侍郎,作行卷之用。”
此次淮州之行,讓他親睹大乾賦稅制度的陳弊,江北道歷年的重稅額,不但間接導致了這次流民北上,也是當年栖山教揭竿而起的根本原因。寫下這篇策論,既為行卷所需,亦是有感抒發。
洛溦沒學過政論時策,拿起文章看了會兒,覺得反正怎麽看都很好!
放下紙,又好奇地環視景辰的書桌,順手幫他把擺亂的書冊摞好。
“等下次我來,給你帶幾個芸香草的小香袋,你放到這些書卷裏,可以防潮防蟲,味道也好聞!”
書籍金貴,景辰的很多書都是自己拿便宜竹紙謄抄而來,不易保存。
桌子上的書很多,案角幾本籍冊的最下方,壓着一張畫紙。洛溦扯出來,見上面畫着一只長了角的獅子。
“獅子也能長角嗎?”
她依稀想起,好像……在哪裏也曾聽過這種說法。
景辰神色微變,将那畫從洛溦指間抽出,折揉成團,笑了笑:
“我畫着玩的,別看了。”
洛溦也覺得那獅子畫得有些急促,線條發顫,暗忖景辰是怕自己笑話他畫得不好,着急藏畫,抿了下嘴,也不說破:
“那不看畫,讓我看看你的傷吧!”
她拉了景辰,出屋走到院中。
院子裏有株梨樹,已經到了落花的季尾,地面上的花瓣瑩白似雪。靠臺階的地上栽着幾叢栀子花,開得正盛,香氣沁人。
洛溦拉景辰在梨樹旁的竹凳上坐下,借着日光,查看他的傷口:
“伸手。”
景辰伸出手。
洛溦挽起他的袖子,見他右手小臂上一道一尺來長的刀疤,虬結猙獰,觸目驚心。
“這是馬車上的賊寇弄的嗎?”
她心疼不已,原本還想讓景辰幫忙,畫一下進出卧龍澗的路線圖,現在根本再舍不得讓他動筆了。
又伸手去挽他的褲腿,“那在豫陽受的腿傷呢,好了嗎?”
景辰摁了摁褲腳,終是抵不過洛溦堅持,讓她看了眼。
“還有些腫。”
洛溦又直起身,想要揭他的衣服,看看背上的箭傷。
景辰制止住她,“不用看了,綿綿。”
他一手按住衣領,一手握住洛溦的手指,将她拉開,溫和一笑:“真的沒事了。”
陽光越過頭頂枝葉,落在景辰清透的瞳仁中。
他微笑看着她,依舊像從前那般的溫柔,可洛溦卻好像看到了一種下意識的退卻與避讓。
“你怎麽了,景辰?”
“是傷得特別嚴重嗎?”
他總是這樣,什麽事都自己忍着,怕她擔心。她定定看着他,眼神明亮,漾着幾分少女柔柔的羞怯:
“就算嚴重,你也別不好意思讓我看呀,以前都可以看的,現在……現在就更可以看了吧?”
在那艘黑船的儲室裏,他們向對方袒露了不願對旁人提及的秘密,剖白過難以啓齒的卑怯。
他們的心,曾經貼得那麽近,縱然沒有三盟海誓,她也能斷定,那就是他和她的嫁娶之諾。
她從前沒跟誰定過情,不知該是如何的相處模樣,但至少好像不該……這麽客氣吧?
而且明明剛剛見面的時候,他伸手抱住她,也是很熱情主動的呀。
思及此,洛溦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低了眼,又覺得或許是自己多心了。
景辰意識到了女孩的敏感,握住她的手,緩緩覆進掌心:
“綿綿,我……”
他只是怕,怕他不夠好,從前如此,現在更是如此。
“傷口真的已經好了,就是不怎麽好看。”
“要不,我們一起看花好嗎?”
他伸出手,拉她挪到自己身畔,“雖然也沒剩幾朵了,但肯定比我的傷好看。”
待她靠近了自己,兩相依偎,又放柔了聲,低頭在她耳畔道:
“我只想綿綿的眼睛,永遠只看見世上美好的東西。”
洛溦耳尖一燙,差點笑出聲。
什麽呀?
這就是……讀書人的傻氣情話嗎?
她抑了抑嘴角的笑意,循着景辰的視線,揚頭望去。
碧綠的枝葉間,幾點雪色在陽光下白的耀眼。
洛溦的心,漸漸沉定下來,把頭輕輕靠到景辰肩上,感受着他緊緊相握的手掌熱意,羞聲道:
“那等你考完試,就去見我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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