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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洛溦第二日渾渾沌沌醒來, 已近午時。
她完全想不起自己昨晚是怎麽睡着的。
起來之後,她去問扶禹。
扶禹也不是很清楚:
“昨晚我們都在下面守着,觀星臺上就只有宋姑娘你和太史令兩個人。反正我一直等到快寅時的時候,才看到太史令抱着你下來。”
洛溦記得自己剛上觀星臺的時候, 才堪堪入夜。
好像也沒看多久星星, 怎麽一下子就待到了寅時?而且……還是讓太史令給抱下來的?
她大為窘迫。
一定是這段時間奔波流離, 作息混亂,又好久沒有觀過星,眼睛盯得久了,人就犯困。
好不容易沈逍願意教她一點星宗學的知識,居然就那麽睡着了,真是太丢臉了!
洛溦用完午食,心情忐忑地去了書堂,見沈逍坐在案後批審文書,眉目沉靜,神态專注。
她越發慚愧,也不敢出言打擾, 瞥見案邊堆了不少展開過的圖卷,走過去, 輕手輕腳地幫忙收拾卷好。
沈逍執筆輕書,眼簾也不曾擡一下。半晌, 方才輕聲開口:
“睡好了?”
洛溦收拾圖紙的動作頓了頓, 偷觑沈逍一下,語氣尴尬:
“我……”
她知道他本就挺厭煩她的,從前不得已抱她出太後密室, 都是拿手指揪着她的衣物,把她半托舉着給弄出去的。
昨晚她睡得那麽沉, 連自己都毫無知覺,還不知遭他嫌棄到了何種境地……
洛溦低着頭,請罪道:
“我昨晚也不知是怎麽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求太史令恕罪,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沈逍擡眼看她。
女孩低眉斂目,手裏圖卷的系帶在指間繞了又繞,唇角輕咬。
沈逍移開視線:
“不怪你。山裏空氣好,容易入眠,今晚多穿些衣服。”
洛溦愣住,慢慢揚起頭。
沈逍已經執了筆,繼續寫起批語。
今晚?
她不敢置信,“太史令今晚,還會再教我星宗術?”
她以為經過昨夜的“試課”,他一定失望至極,就算不責備,也決計不會再教她了。
沈逍沒什麽情緒地“嗯”了聲:
“既然來了嵯峨山,自然是要教你。”
洛溦欣喜萬分,連忙表态:
“今晚我一定認真學,絕不打瞌睡!”
她利索整理完案上的圖卷,又開始謄抄筆記,提前預習好可能會涉及到的知識。
時間飛逝,黃昏,日落,星起。
洛溦忙裏忙外地進出奔走了一番,趕在跟昨晚差不多的時間,準時上了觀星臺。
沈逍已經坐在了觀星案後。
擡眼,見洛溦手裏拎着一個食盒。
洛溦覺察到沈逍的注視,坐下揭開食盒,拿出一碟薄荷糕,主動向他展示:
“這個是薄荷糕,吃了可以提神,不打瞌睡!”
她打定了主意,今晚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睡過去,所以原本想找些藥材熬個醒神湯,但山裏買不到藥材,時間又有限,遂只做了份薄荷糕,亦有提神之效。
她端着碟子,看了眼沈逍,出于禮節想問他要不要吃一塊,卻見他已眉目微冷地移開了視線。
洛溦逸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以前就說過,但凡她做的東西他都不喜歡,沒必要自讨沒趣,認真學觀星就好。
洛溦把糕碟放去案角,鋪好紙筆,請示道:
“太史令,我今晚還是找紫氣嗎?”
沈逍“嗯”了聲。
洛溦準備充足,暗自給自己鼓了鼓勁,擡頭望向星空。
她思考過,昨夜那般盲目找尋,又費眼,又容易看岔。
所以今天她先拿紙筆把星空按區域标記,再分開來一個個細找,定能事半功倍。
她握住筆,低下頭,開始在畫紙上标分區域。
案旁的博山爐,靜幽幽吐散着馥郁香氣。
洛溦标好區域,舉頭按照分區的順序在星辰間逐一尋找,沒過多久,覺得眼皮竟又開始有些發沉。
她忙伸出手,拿了塊薄荷糕咬進嘴裏。
涼絲絲的感覺順着嗓子咽下,眼睛……好像又能睜大些了。
洛溦吃完糕,眼不敢停,繼續尋找赤方氣。
夜風吹鼓起女孩衣袖,輕輕拂過鄰案,觸到沈逍執筆的手。
他靜默一瞬,擡起眼,看向身畔的洛溦。
女孩依舊聚精會神,尋找着群星中那抹難辨的赤色,時不時還擡起手指,對着星空指點數過。
一雙清澈的明眸,睜得亮晶晶的。
沈逍凝視她片刻,目光掠過案側的博山爐,緩緩放下了筆。
洛溦看了會兒星空,感覺困意再次襲來。
她一面按順序數着星辰,一面伸出手,去拿碟子裏的薄荷糕。
指尖觸到案角,卻沒碰到碟子。
又四下摸索了一圈,依舊空空如也。
洛溦心下疑惑,目光從星辰間收回,望向案角。
裝着薄荷糕的碟子,居然不翼而飛!
再移目四下張望,發現那碟子竟然是“飛”去了沈逍的案上,并且裏面裝着的糕點,只剩下了最後一塊!
洛溦愣愣盯着碟子,又擡眸看向沈逍。
沈逍凝神研究着案上的星圖,一邊緩慢從容地伸出手,取過碟子裏最後那塊薄荷糕。
洛溦如同見了鬼:
“太史令,你……”
沈逍聞聲望來,面無表情,”何事?“
洛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案上的空碟,欲言又止:
“這個薄荷糕……”
沈逍循着她的視線垂了垂眼。
半晌,“嗯,還好。”
還好?
什麽還好?
那是她的提神藥好不好!
洛溦內心瀾濤洶湧,嘴裏卻不敢真抱怨出聲。
而且吃都吃完了,總不能……讓他吐出來吧?
再說他是太史令,身份擺在那兒,真想吃她的點心,她也沒理由不給。
洛溦咬了下唇,讪讪扭回頭,繼續看星空。
沒有了提神的薄荷糕,很快,眼皮又開始打架了。
她掐了掐掌心,懊惱自己委實沒用。
明明睡到午時才醒,到了晚上,竟然一點兒的夜都熬不了。
也許,真是不能一直盯着星星看,太容易費眼睛了。
可如果不認真找赤方氣,又會被沈逍嫌棄不認真下工夫。
她偷瞄了身旁一眼,見沈逍吃完了糕點,提着朱砂筆,正全神貫注地描繪着星運軌跡。
仿佛是覺察到她的注視,他移目看來:
”找到了?“
”沒,沒有。“
洛溦忙收回目光,擡眼去看星星,可眼皮直打架,困得都想哭了。
“太史令,”
她低着聲,“你打算……什麽時候回長安啊?”
腦袋渾渾噩噩的,又不敢睡,心裏最惦記着的事,脫口就問了出來。
沈逍垂目運筆,“你着急回長安?”
“也不是特別急……”
洛溦看他願意跟自己說話,也不介意多說兩句,趁機休息休息眼睛。
她轉向他,解釋道:“我兄長這次在淮州受了傷,我想着若是能早些回長安,也能方便照顧他。”
不是她不願學習,是嵯峨山的風水肯定跟她八字相沖,睡眠宮犯煞,她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只想回長安,去見哥哥,去見景辰……
沈逍淡淡道:“你兄長比你年長,何需你t照顧。”
他挪筆入硯,眼也沒擡,“既然受了傷還能回長安,證明他的傷不致死,既然死不了,便也不用你着急回去。”
洛溦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沈逍一向冷漠,卻也沒料到會冷漠無情到這種地步。
“可國公大人生病了,太史令也會關心,也會着急,還會親自煉制丹丸。我對我兄長,雖非寒泉之思,卻也是懷着同樣的骨肉親情,有什麽區別……”
話說出了口,随即立刻後悔。
她是不想在玄天宮待了,才敢用這種口氣跟沈逍說話,還拿自己跟他比……
肯定是太想打瞌睡,連腦子都抽筋了!
她敲了敲頭,小心翼翼地朝身邊的人投去一瞥,尋思只要他一露出發火的跡象,自己就立刻自責請罪。
沈逍感受到她的注視,蘸朱砂的動作微微頓住,俊眉輕移,看了過去。
女孩還在矜矜望着他,如履如臨,似有種謹慎的窺探,見他投來目光,又忙微微垂了眼簾。
他想起那晚客棧同榻,她也如這般地斜眸流盼,悄悄窺探。
被抓到後,氣咻咻裹着被子,一面慫慫縮躲,一面還嘴不饒人——
“我既看過他的模樣,旁人在我眼中,自然只是猥獕不堪入目。”
“就算有秘密又怎麽樣?我跟他從小相識,有什麽秘密都知道,有什麽底子我也都不在意。”
……
是真的,都不在意嗎?
沈逍捏着朱筆,緩緩道:
“你怎麽知道,我做丹丸就一定是出于寒泉之思、骨肉親情?或許我,只是為了一點點求而不得的念想罷了。”
他說完,靜靜望向她,墨眸深幽,像是等待着什麽。
洛溦被沈逍這般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心莫名快跳起來。
他此刻眼神複雜難懂,好象帶着譏嘲,很不在乎,又好像……帶着一絲畏怯。
可是沈逍又怎麽會流露出畏怯的神色呢?
洛溦仿佛被攫住了神思,懵懵恍惚着,困意愈加襲湧。
差點……
就要打出一個呵欠來。
她忙垂了眼,用手腕壓了壓下颌。
“我明白太史令的意思……”
她想起沈國公屋裏的那張天元圖,又想起自己在玄天宮看見過的孩童筆記,輕聲道:
“其實我小時候,也有過那樣的念想。”
眼皮發沉,話也就多了。
“我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去了郗隐的藥廬。我爹他……可能因為不想讓冥默先生不高興,說什麽也從不去探望我,甚至有時候我偷跑回家,他也會立刻把我送回去。”
“可我那時太小,不懂他為什麽那樣,就只覺得是自己不夠好,沒法讓爹爹喜歡,所以不管做什麽事,都會先想,能不能讓爹爹高興,他一高興,就會多喜歡我一些……”
“我那時居然還想過,要是能在山裏建座魚塘就好了。爹爹喜歡釣魚,就算不為我,為了魚,也能偶爾來看看我吧?”
想到那時的天真傻氣,洛溦彎了下嘴角,似是想笑,卻又帶出一股想打呵欠的沖動。
她擡起手,壓了壓嘴角,手肘撐到案沿上,支着腦袋:
“但我沒有太史令這樣堅持。我小時候想要的、渴望的,長大了,就未必再想要了……”
她肯定是腦子抽筋了,犯困犯到成了扶禹那樣的話痨。
她都不記得,自己這輩子跟沈逍說過這麽多無聊的話……
洛溦用力地吸了口氣,鼻息間湧入一股熏香的香甜。
撐着案沿的手肘一折,整個人歪倒了下去。
沈逍飛快伸出手,擋在她額頭與案角之間。
女孩身體癱軟,伏倒在了他的膝上。
沈逍身體一滞,一動未動,仿佛凝固成一尊冰塑。
過得良久,方才慢慢低頭,垂目凝視。
夜風帶着微潮的露意,吹拂起少女耳後發際間的碎發,細細絨絨的,柔軟的讓人悸動。
沈逍移開眼,望向夜空中的那輪明月,恍惚覺得,自己的心也被某種綿綿軟軟的東西給塞滿了。
“這世上……”
他低低開口,帶着些許的莞爾,又似無奈的呢喃:
“還有比你更堅持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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