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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72章 初伏羊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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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2章 初伏羊湯

    華枝春/懷愫

    眨眼就進了六月, 暑氣一日比一日更盛,白日裏在西湖上行船熱得好似在蒸人。

    白天烏篷小舟,彩金畫舫俱都泊在岸邊, 湖面上要到落日時分才慢慢熱鬧起來, 只有擺渡的撐搖兒不論晴雨黑白,都在湖面往來穿梭。

    朝華越起越早, 趁着太陽還未高升, 水皮子還不發燙的時候坐船去往城郊莊宅。

    此時吹進艙中的風還略帶一絲涼意,芸苓耐不住熱,坐上船就熱得只淌汗,她擦着額上頸間的汗水道:“咱們幾個還輪班換着跟出來,只姑娘天天都沒得歇,這些日子人都清減了許多。”

    每天天剛亮就出門, 天全黑了才回,一來一回總要一個多時辰, 白天吃得又少, 可不一日比一日瘦。

    紀恒眼見如此, 趕忙将莊宅後的小竹軒修葺出來, 添置竹榻竹桌,懸青竹細簾, 讓朝華正午時候能在這裏養養精神。

    莊宅中除了蕭老大夫外, 還請了一位胡大夫每隔兩日來出診一回。

    紀恒道:“胡大夫是餘杭醫署的大夫。”是現官, 也是現管,就算他不來,單送銀子給他, 這筆買賣也是賺的。

    大夫是請來了,病人着實難找。

    如今莊宅裏依舊只有芸娘、牛二嫂和啞娘三個病人。

    照看她們的人陸續添上, 其中就有蕭老大夫的孫女蕭愔愔。

    這個名字出自嵇康的《琴賦》,蕭老大夫不想讓孫女學醫,只希望孫女如她的名字一般和悅安然。

    偏偏蕭愔愔是個極活潑的性子,她剛來的第二天就自己給自己找了活幹,巡房、煎藥、寫藥案。

    她看過朝華留下的藥方和醫案,問三丫:“你們姑娘寫的這些醫案好細致,這落筆規格與太醫局裏一模一樣,你們姑娘的師父也是太醫局出身?”

    三丫哪裏知道這個,對她搖頭。

    蕭愔愔也不惱,她熟知藥性醫理,看三丫機靈能幹,捉住了三丫教她分辨藥材,怎麽使藥碾子和藥稱。

    蕭老大夫一看見孫女泡在藥材房裏就氣得要揪胡子:“洗手,練琴去!”

    “愔愔琴德,不可測兮”,他能給孫女起這樣的名字,自然是希望孫女長成淑女,偏偏孫女對琴一點天賦也沒有,反而喜歡醫理藥理。

    朝華第一次來,蕭愔愔就湊了過來:“東家,你為什麽要收治這些病人?”

    她好奇極了,別的病都有醫者大夫願意深研藥方,這個病連會看的人都少,更別說收攏病人看診了。

    蕭愔愔這樣率性天然,把芸苓甘棠都給唬了一跳。

    朝華卻沖她微微一笑,手中翻看蕭愔愔寫的藥案。

    病人病症和每個人服藥後的反應,都羅列得明白,空白處她還用筆寫上該添減的藥材。

    蕭老大夫年已老邁,花白頭發,花白胡子,但除了牛二嫂,到現在芸娘和啞娘兩個都不肯讓他摸脈。

    蕭老大夫長嘆口氣:“可憐,可憐。”

    摸不到脈,便不知氣血運行,開出來的藥方竟沒一個比淨塵師太留下的“夢醒湯”更好,只好讓孫女把芸娘和啞娘吃藥之後的症狀詳細記錄下來,方便及時調整藥量。

    朝華笑問她:“你爺爺一個月五兩的診銀,我給你開三兩,你覺得如何?”

    蕭愔愔先是吃了一驚,手指點着自己:“我?”笑容滿面的搖頭擺手,“我哪成啊?我就是些三腳貓的功夫。”

    嘴上這麽說,臉上的笑意卻越擴越大,嘴巴也越翹越高。

    她會的這些都是打小耳濡目染,爺爺說她根本出不了師。

    “不是讓你把脈開方,就做你現在做的這些。”朝華不可能天天住在莊宅裏看顧這些病人,她需要一個像蕭愔愔這樣,通醫理會寫字,還知道如何掌握藥量的人。

    蕭愔愔絞着手指頭:“就這些,真能給我一月三兩銀子?”

    “此時是三兩,病人越多給的越多,蕭老大夫簽的契也是一樣的。”收的病人越多,坐館的月銀就越多。

    蕭愔愔大喜,可喜完她又道:“我爺爺不會肯的,他要是早知道你才是東家,只怕都不肯落腳呢。”

    朝華笑了:“蕭大夫是簽了契的,再說,他難道過的不舒心?”

    紀管事常年跑茶絲生意,這種小契上怎麽會不留個口子?

    蕭老大夫要是想走,得提前一個月說,還要等到主家找到下一位坐館大夫才能走。不然,他得按月賠付。

    這一條是用來防小人的,要是真因急事或身子不适要走,那沒甚可說,東家還會多給一個月的診金,再派條船送他回鄉去。

    契約是來硬的,還給他預備了軟的。

    一月五兩的診金不算很豐厚,但蕭老大夫的屋子有人清掃,每季四身新衣,衣裳也有人漿洗。

    一日三餐都有時鮮菜蔬瓜果,還給他添了一個小藥僮貼身侍候着。

    這個時節他屋中有冰盆,冰盆上湃着鮮菱嫩藕,壺中泡着清茶香片,連他愛吃甜食都沒怠慢,每天桌上都有新鮮糕餅。

    蕭老大夫一知道東主是個跟他孫女一般大的小姑娘家時,大皺眉頭,他哪能聽這麽個小姑娘的話!

    他想好了幹完半年就走,沒想到日子越過越舒坦,已經連着好些日子沒再念叨過要走的話了。

    蕭愔愔初來覺得這兒很不錯,她可不想走,真回到鄉下去她眼前就只有嫁人一條路可走了,她巴不得爺爺能在這裏呆久些!

    以前只覺得容東家人好,年紀與她一般大,當東家當得這樣和善。

    聽到這一句,蕭愔愔倏地明白過來,哪裏是容東家人好,她是故意的!

    蕭愔愔那個勁頭又來了,直白問道:“東家,你看着跟我差不多年紀罷?”

    朝華翻過一頁藥案,答她:“我八月過十七歲生日。”

    “那咱們倆一邊大啊!”蕭愔愔啧啧,明明是跟她年歲相仿的姑娘,看模樣 還是宅院裏長大的,辦事竟這麽老道。

    朝華知道她不願意走,也知道她是真心喜歡學醫,每天都背着她爺爺,偷偷鑽研醫理。

    問她:“怎麽樣?想好了麽,診銀三兩。”又細數福祉,“大節裏的節令錢,端陽粽子,中秋月餅,還有一季衣裳……”

    遞上雇傭契約,蕭愔愔大筆一揮,簽上了大名按上手印,從此她也是一個月能賺三兩銀子的人了!

    蕭愔愔徐徐吐出口氣來:“我可得到菩薩跟前燒個香,祝你這醫館能長長久久的開下去!”

    朝華只笑不語,還真給蕭姑娘補上夏裳,跟她穿的模樣制式都一樣,還給蕭姑娘也備上了佩囊。

    兩人幾乎每天都在一塊,跟在蕭老大夫的身後,給幾位病人望診。

    時機差不多時,朝華拿出這十多年來母親的醫案。

    厚厚幾摞,每一任大夫的診斷和用藥,都詳細記錄在案。蕭大夫一看就明白了,這間醫館是為了這個病人開的。

    初時換了好些大夫,看日期幾乎是隔幾日就請一位。

    有太醫,有道醫,有城中頗具名望的坐館大夫,還有兩回把他們請到一起,看診開方。

    蕭老大夫年紀大了,眼睛也發花,湊得極近才能清楚上面的字跡,朝華适時遞上個木盒,木盒中裝着一柄玉柄嵌水晶透鏡。

    蕭老大夫光是看這些醫案,就從早到晚花了整整五日。

    他一邊看,一邊提出來幾句,朝華坐在一邊記錄。

    看完他整個人頭暈目眩,躺在小竹榻上讓藥僮給他打扇子,絞冰巾貼在額頭上,用蕭愔愔的話說:“爺爺的腦子都快燒起來了。”

    蕭老大夫從鼻孔裏噴了口氣:“這些我都有數了,病婦之前的病案呢?”

    “之前的?”朝華捏着筆,她身前鋪着紙,手邊還墊了軟帕。因天氣悶熱,寫字時掌心不住出汗,時不時就得用手帕擦一擦筆管。

    屋外蟬鳴聲喑,大開着窗戶也一絲風都無。

    已經這樣悶窒,偏偏雲底如墨,天光暗淡。

    朝華須得點起燈燭,才能記下蕭老大夫說的話。

    坐在燈邊如坐在湯釜邊,不動也汗濕薄衫,蕭老大夫剛躺下去片刻,就覺竹簟藤床被汗水浸熱了,他道:“發病之前的醫案,若能找到,兩三年內都要。”

    朝華筆尖一頓。

    “這些都表症,表症之前的那些,才是裏症所在,就比如這天兒罷,”蕭老大夫指指窗外天空,又指指庭中養着荷花的水缸,“再比如這缸。”

    初伏日,天氣着實太熱,連水缸裏的蓮花都被曬得沒半絲精神。

    “人心就……就好比如這缸罷,積郁太深,自然就……”他話音未落,天空先是閃過幾線光,将原本晦暗不明的屋子照得雪亮,跟着“轟隆”一聲炸雷。

    跟着天就跟豁了個口子似的,大雨傾盆而下。

    水缸很快就被雨灌滿,不住往外溢水。

    “就會這樣嘛!”蕭老大夫每每這時,總會帶點蜀地口音,這種天該吃涼拌辣菜,他吩咐藥僮,“去問問有沒有豬頭肉,多擱辣子!”

    朝華記在心裏,用絹帕拭了拭額上不住滾落的汗珠,收起醫匣箱子,撐傘離開藥舍:“我去看看病人。”

    好容易下一場雨,可沒添半分清涼意,溽雨蒸風,衣裳被雨氣浸過濕氤氤貼在身上。

    甘棠還想替朝華打傘,朝華擺手,快步走到小院中,幾步路裙角就全濕透了。

    芸娘跟三丫正坐在廊下看雨,陳婆子在摘藥。

    牛二嫂剛才撐着腰在罵天,此時得意洋洋着芸娘說:“你瞧,我把天給罵破了!”

    只有啞娘還是縮在屋中,輕易不肯出來,這會兒她把窗戶開了淺淺一道縫,手從窗中裏出來接雨水玩。

    朝華望了眼她伸出窗外的手指。

    芸娘不是她要找的病人,牛二嫂将要臨盆,只有在啞娘身上才能施針。

    她沖三丫招招手,三丫飛快跑到朝華身邊,她穿了件單衫,天實在太熱,滿頭頭發紮成兩個小揪。

    “啞娘的病怎麽樣了?”

    “已經好得多了,蕭大夫隔幾日就換個藥方,屋裏已經沒什麽味道了,還在天天給她煮藥湯洗澡。”

    啞娘的病,都是陳婆子在料理。

    陳婆子雖然嘴快些,但人是好的,她每回給啞娘擦洗,嘴裏就什麽難聽的話都能罵出來。

    先是罵啞娘不聽話,罵着罵着,她就吸着鼻子罵別的,陳婆子罵人比牛二嫂罵人更難聽。

    可啞娘聽着這一句一句的罵聲,竟慢慢不反抗了,任由陳婆子給她換衣換被,有時陳婆子罵她臭,她也不會再發瘋扔東西打人。

    陳婆子說啞娘身上有許多疤痕,兩只腕上還有很深的捆痕,都不知道那裏的肉是怎麽長出來的。

    她雖然瘋,可她知道好壞,給她用藥湯擦洗,她也知道洗完之後不臭了,身上會舒服得多。

    三丫眼睛亮亮的:“姑娘,啞娘的病能治嗎?”

    朝華攥住手,說了什麽,又轉身離開。

    雨下得實在太大,間或有雷聲隆隆,牛二嫂剛才還說天被她罵破了,這會兒又害怕的躲進屋子裏。

    啞娘那扇小窗越開越大,她把整只手伸出來接雨。

    三丫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汗水,她沒聽見姑娘說了什麽,但姑娘肯定能治好啞娘。

    朝華說的是“不知”。

    她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也不知能不能下得去手,若能治好,啞娘又會怎麽樣呢?

    坐船回別苑時,雨已經停了。

    湖面金光大開,天卻比剛才還熱,回到別苑時,幾人就跟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屋裏早就擺着冰盆,還用青瓷大缸精心養着幾枝荷花,花葉花形都選上佳的,擺在屋中觸目生涼。

    青檀紫芝接過甘棠和芸苓的活:“姐姐們快擦洗去,冰湯也都預備了。”

    蘆根水和燈心水都煮好放涼了,綠豆百合湯都是冰湃過的,還有井水浸過的瓜果。

    這才六月裏,等到七月,太陽沒升湖上就蒸人了,這一來一往間還是得備上冰,人才能好受些。

    朝華匆匆擦拭過汗水,換了幹淨衣裳走出來,看見椅子上擺了個考籃。

    老藤編就,四角包銀,盒蓋和提梁兩側镂着吉祥花樣,玲珑格眼,四面透光,進考場時方便搜檢。

    青檀道:“是老爺叫人送來的,說這個考籃是夫人當年特意找蘇州工匠定制的,又輕便又實用。”

    青檀抿嘴微笑:“老爺讓姑娘把這個考籃送給沈公子。”

    雖還未完婚,但沈聿一無父母二無長輩,由未婚妻子來替他預備考籃考具,總也是一片情義。

    何況容寅用這個考籃考上了進士,貢院門前不知多少人高價求購,就為了沾一沾喜氣。

    朝華看了眼考籃,又望了一眼她随身攜帶的醫箱。

    她打開醫箱,取出針包,攤在桌上。

    甘棠換過衣裳回來,看這架勢就知道姑娘要擦拭銀針,預備了清水軟布,又放下內室軟帳,隔帳問:“姑娘,晚膳要用些什麽?要實在怕膩也總該吃些雞絲冷淘。”

    “不用。”朝華低頭擦拭着銀針,頓得片刻,“今日是初伏罷?”

    “是。”甘棠笑應,“要不今兒的天怎麽會這樣熱。”這才頭伏,到末伏且得熬上四十天呢,也不知這每日往返,姑娘撐不撐得住。

    “讓廚房給我預備羊湯來。”

    甘棠先是一怔,跟着笑了:“好!我這就去!”眼看着朝華人一天天的消瘦下去,該多吃些滋補食物才好,偏偏越是熱越是沒胃口食葷腥。

    成日冷淘素面,哪能補養人?

    往年從沒像今年這樣瘦得那麽厲害,此時聽說姑娘想喝羊湯,甘棠親自去廚房吩咐。

    朝華又道:“再去把唐媽媽也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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