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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55章 水八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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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5章 水八仙

    華枝春/懷愫

    第二日一大早, 朝華就掀簾起身。

    甘棠芸苓也才剛起沒多久,姑娘這兩年都不用丫頭上夜,人人都能睡個囫囵覺。

    芸苓頭發還散着, 一面提熱水進屋, 一面打了個哈欠:“姑娘,外頭天還青着, 今兒怕是要落雨的。”

    每到這種天氣, 西湖上的游船就會比晴天還多,若是下霧那船就更多了。

    甘棠從芸苓手裏接過銅盆:“我來罷,你趕緊梳頭去。”芸苓嘻笑着跑回自己屋裏洗臉梳頭去了。

    朝華攏起長發走到盆架邊。

    木架上方懸着一面銅鏡,架上擺着一溜瓷瓶瓷盒,朝華剛要取洗臉的胰子,就見盒中原來淡紅色的桃花胰子已經換成淺綠色的茉莉胰子。

    還從原來的一整塊兒做成了糖果大小, 沾水一搓,又綿密又清香。

    “這是娘剛送來的?”

    甘棠捧着巾子, 忍俊不禁:“夫人說天熱, 得換這個用……姑娘, 這都送來好幾日啦。”

    姑娘的心思幾乎都用在正事上, 落在吃穿裝扮上的就極少,屋裏這些小事都是夫人在操心打理。

    用了幾天都沒在意, 沈公子一來, 姑娘才察覺了。

    甘棠忍着笑, 等姑娘洗完臉,坐到妝鏡前上面脂時,她指着青瓷小瓶故意說:“這個也是新的。”

    朝華抿着唇抹面脂潤面。

    偏偏芸苓這時候進來, 邁進門就問:“姑娘穿哪一身?今歲新做的夏衣,有件碧色繡荷花金魚的, 夫人說姑娘生得白,越是深色越白,紋樣又活潑要不要穿那個?”

    朝華依舊繃着臉:“不用,撿一件素色的來。”

    今日去看宅院,不能金玉華服惹牙人注目。

    芸苓全然不知姑娘正在悄悄害羞,她想了想今年新做的衣裳:“素色的也有好幾件,我拿出來姑娘選一選?”

    夫人說春服要俏麗,夏服宜爽,秋雅冬豔,四季不同,在家在外不同,連花時雪間月下都不同。

    芸苓翻出件還未上過身的:“這個!”

    朝華扭頭掃過一眼,海天霞色,似白微紅。

    “就這件罷。”

    到底一身霞色去了後宅渡頭,才剛踏上木棧道,就見沈聿遠遠等在棧道的那一頭。

    既是輕舟出門,朝華身邊就只有甘棠沉璧跟着。

    沉璧左手挎着包袱,包袱裏卷了兩件披風,防着湖上刮風下雨。右手提着食盒,船上也能幹坐,總得有些點心吃。

    甘棠就只抱着一把傘,她知道姑娘跟沈公子有話說。

    扭頭看了眼守渡口的婆子:“媽媽們同跟我到亭子裏等着罷。”

    沈聿上回在渡口見到朝華時,那時湖畔葦芽初生,一片輕紅淡黃,此時葦葉早已蔥郁青翠,漫生上棧道兩側。

    二人隔着長長一彎葦葉叢,仿佛撥開渌水行在水面上。

    只有他們倆,沒再稱呼“沈公子”“容姑娘”。

    沈聿道:“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朝華眉梢微動:“我也有件事要告訴你。”

    二人相顧輕笑出聲。

    朝華等着沈聿先開口,沈聿昨天夜裏已經想過要如何開口,但真要說又怕容姑娘覺得他自視太高。

    也許韓山長夫人根本就沒有那個意思。

    朝華見他躊躇,也不催促。

    天上倏地落起雨來,豆大雨 點子打在沈聿額上。

    他正想帶朝華到岸邊亭中躲雨,朝華已經往小舫走去:“這雨來的急,去的也急,船上說話罷。”

    小舫停泊岸邊,兩人一前一後上了船,朝華鑽進船艙裏,沈聿卻在船頭站定了。

    他将船頭挂着的竹鬥笠遮在頭上擋雨,立在艙外,隔門對朝華道:“也不是件大事,興許是容世叔想岔了。”

    朝華一面擡袖拭去面上雨珠,一面朝沈聿看過去。

    小小一頂鬥笠哪能擋住雨,只是片刻功夫,沈聿的衣袍就被雨打濕了。

    她趕忙将艙中備的雨傘遞了出去,沈聿撐着傘繼續道:“昨日世叔突然問我,有沒有見過山長夫人……”

    朝華明澈雙目在沈聿身上一轉,“撲哧”笑出聲來。

    韓夫人是城中貴婦們都想結交的人物,容家這一輩的男子都在萬松書院裏讀過書,大伯母與韓夫人之間頗有交情。

    單只說韓夫人的事跡,整個餘杭也是無人不知的。

    韓夫人挑女婿喜歡挑那些小門小戶的上進學子,大姓的她反而不要。說自家女兒在家裏千寵萬嬌,嫁入大姓反受桎梏。

    “我那五個女兒都是讀過書,一個個嘴巴不饒人,就得找動口不動手的當女婿。”

    韓夫人五個女兒中,有兩個跟韓山長一樣戴着叆叇,動手的打不過,動口的那絕不會輸。

    雨珠打得船板“啪啪”直響。

    沈聿想過朝華的反應,沒想到她會笑。

    朝華笑完了才說:“別人不好說,但要是韓夫人問了,那她就是那個意思。”

    沈聿舉着水墨油紙傘,立在大雨中,腳子袍角透濕,但看她臉上極少露出的明媚笑意,好像自己根本不是站在雨裏。

    “我已對容世叔說了,等省闱之後,便去正式拜訪老夫人。”

    聲音透過雨聲傳進艙房中,朝華心口微熱:“淨塵師太突然離寺修行去了。”

    墨雲掩住了天光,船艙內外剎時暗了一片。

    沈聿知道容夫人的病一直是淨塵師太看的,他雖看不清朝華臉上神情,卻知道她必定心急如焚。

    “我這些日子會忙着買宅院,找病人,請郎中,試針灸藥方……”

    沈聿臉色凝重:“此事非自己會,是永不能安心的。”

    湖上風來雲散,朝華方才還能看着沈聿笑出聲,此時卻眼眸微垂,輕聲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可有什麽我能做的?薦福寺別的師父們能不能幫着收病人?”沈聿立時就想到了薦福寺,她常年在薦福寺中舍藥,讓寺中女尼收下病人,比她出面要強。

    這事必是要瞞着容家。

    朝華搖頭:“薦福寺的事說來話長,我寫信告訴你。”

    雨雲遠去,雲層透出天光。

    “你做的已經很多了。”

    不阻礙她,認可她,答應她的事能做到,這些已然足夠了。

    ……

    雨雲遠去,雨珠越落越小,甘棠遠望向葦葉那頭,也不知道姑娘和沈公子說完了話沒有。

    她看了眼沉璧,沉璧搖搖頭,剛剛雨聲太大了,她什麽也沒聽見。

    甘棠撐起傘往湖邊趕,到時就見船中只坐着姑娘,再一看前船剛劃出去,是去萬松書院的方向。

    甘棠方才在亭子裏轉了百來個念頭,二人雖是說話,但要是沈公子有逾禮的舉動可怎麽好?

    雖料想不會,也怕萬一,這會兒看過舫房內只有姑娘一個人的濕鞋印子,甘棠一顆心落回肚子裏。

    嘴角翹起:“我去招呼船娘來搖船,沉璧那眼睛一直盯着食盒子,要是再不開船她又要餓了。”

    雨已經停了,但湖上風還是大,畫舫緩緩駛離渡頭。

    一船往南一船往北,越離越遠。

    萬松書院離得近,沈聿靠船上岸,人到書院牌坊前時,袍角還沒幹透。

    徐年見着他問:“你下山去哪兒了?”少見他出書院,在外過夜那更是從沒有過,他昨天夜裏想找沈聿聊聊經史文章,敲開門裏面只有楚六在。

    楚六硬撐着不肯回家,徐年只得留下陪他說話,還從楚六的桌上抄走一份沈聿給楚六安排的課業安排表。

    “我去找容世叔請教文章。”

    徐年更驚詫了,可從沒聽說沈聿提過容寅,要不是宋直學說沈聿是容家舉薦進書院的,還真不知有這層關系。

    沈聿大步往石階上邁:“往後我每隔五日去一次。”

    徐年身邊的另一個同窗看着沈聿大步回學舍,贊嘆道:“沈兄已是頭名,還如此上進,我等也得勉力才是。”

    徐年望着沈聿的背影,總覺得他不是因為能讨教文章才高興的。

    容家的船越行,天光就越亮,日頭透過雲層照在湖面上。

    甘棠道:“這湖水,還真是一聞就知道是夏天了。”

    河道窄的地方已經支開了攤子,懸上了旗幡賣水八仙。

    朝華看着岸邊熱鬧的樣子,讓甘棠買些新摘的莼菜芯,甘棠同賣莼菜的婦人搭上了話頭,知道這邊的攤子一直都支着。

    春天賣莼菜茭白,夏天賣水八仙,快秋日時又賣藕粉和糖水煮栗子。

    “倒是鬧中取靜的地方。”

    船只靠到野渡頭,朝華下船是踩在長板上。

    溫管事早就等着,恭聲道:“這邊收拾起來也快,叫兩個農婦割割長草,再搭幾塊石板就好。”

    “溫管事坐馬車用了多久?”

    “從家裏來此地,大半個時辰。”

    水路近陸路遠,朝華點點頭,她放下帷帽紗簾,跟在溫管事身後去看相中的宅子。

    朝華專挑了個女牙商,女牙商辦事幹淨利落,送上門的卷軸圖畫得清晰,字也寫得齊全,一見着人果然看上去爽利。

    女牙商眼睛一掃就知誰說了算。

    她笑盈盈湊上前來:“姑娘瞧瞧這宅子,舊是舊些,但勝在地方大又清幽,前後又都還有空地沒用上……”她一下展開手裏的紙,“這都是寫明了的,姑娘看看。”

    朝華伸手去接,女牙商本當她是掌家夫人身邊的大丫頭,一看那雙手,心中不免有些狐疑。但看管事的對朝華畢恭畢敬,又覺得自己沒猜錯。

    大富之家,丫頭們的手那全都跟水蔥似的,怎麽這個姑娘手上長了這許多老繭?

    朝華看過地契,又問溫管事:“量過了沒有?”

    “已經量過,姑娘只管看,這些都是核實過的。”

    朝華點一點頭,果然是紀叔帶出來的人,用着都更放心。

    前後走過看過,有院落有罩房,還有一處小花院。

    雖收治的都是瘋婦,也不能将她們鎖在房中,總要出來走動疏散。院子久無人打理,但春氣未去,只要種下花籽很快就能開花。

    “這裏種些蓬勃的草木,不必多名貴,但要開得熱鬧。”

    女牙商一聽這話,就知事情成了。

    朝華對這處宅院有八分滿意,另一處離得更遠,也不必再去看。

    轉身對女牙商說:“請吳娘子多費些腳力,三日能不能過割交戶?”

    女牙商樂開了花:“能!肯定能!交割契約我是早就寫好的,姑娘要是今日交定錢,我立時就去宅院主人那裏簽契!”

    “今兒是十五,經界所裏我有熟人在,姑娘派人跟我跑一趟,交上銀子核實過文書,不用三日就交割了!”

    朝華向甘棠示意,甘棠點了點頭。

    要是這吳娘子當真能三天把事辦成,額外再多給她些傭金。

    這三天就讓溫管事找匠人,把宅中破損的門窗修繕,通竈臺,掏水井,還得置辦些桌椅床板。

    等紀叔選些莊頭上的健壯婦人住進來,那便樣樣齊備,只欠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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