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
孟初阳陪着夫人曹若曦用过早膳后,又难得地搀扶着她来到后院的花园里溜达散步,还把一直寸步不离看护夫人的侍女们都屏退了,好方便夫妇俩说一些悄悄话。
“夫人,为夫遇到一件棘手事,请夫人帮忙定夺。”
短短一句开场白,从孟初阳口中说出来,也是斟酌了再斟酌,神情为难而严肃。
曹若曦聪慧无比,老爷今天的反常表现她都看在眼里,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并无讶异,只是柔声道:
“老爷,你是一家之主,无论何事,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做,妾身绝无异议。”
孟初阳闻言,愧疚感倍增,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隔了好一会,他才悠悠开口道:
“为夫三生有幸,今生才能娶到夫人这样的贤内助!只是,为夫惭愧啊……”
见到老爷欲言又止,曹若曦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事情可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而且十有八九是和自己有关,否则老爷不会如此为难,究竟是什么棘手事呢?
但她随即又转念一想,无论多大的事,如果它注定要发生,不是都得去面对和接受吗?就好比是在遇到老爷之前,作为纯阴之体的不详人,她已然接受要孤独终老一般,虽说愤愤意难平,但到底也没有觉得绝望,因为在她看来,不嫁人不也同样是一种活法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她偏着头,整个人靠在了孟初阳的臂膀上,神态轻松地说道:
“老爷大可不必为难,凡事顺势而为就好。你就说给妾身听听吧,究竟是何事让老爷都觉得棘手了?”
孟初阳一手温柔地揽紧她,一手怜惜地摩挲着她嫩滑娇艳的脸蛋,语气有些干涩道:
“夫人,当前朝堂的时局想必你也看得清楚,我所代表的九盟,在归附大殷后便自然就成了殷皇的人,而曹韩两家因为强势分权成了皇室的眼中钉,所以我与夫人的这份姻缘才会显得不合时宜,也因此才不得不委屈夫人,不能光明正大地给你应有的名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早在昔日作为九盟使者赴京谈判之时,卢相爷就曾经有意要将其孙女许配与我,只是当时被我拿话给糊弄了过去。可谁知昨日在进宫面圣后,他差人将我请到了卢府,却再次提及此事,且态度极为坚决,甚至于放话说如若我再不允,他就要请出殷皇予以赐婚云云!……唉!夫人你说说,这该如何是好?”
曹若曦闻言,原本就白皙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原来此事果然和她有直接的关系,而且这是摆明要剥夺她作为正妻的地位呀!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这样子欺负过,这、这、这简直就是莫大的羞辱嘛!
她条件反射一般,在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抗拒和回击,甚至于一句泄愤骂人的脏话也差点就要冲口而出,但良好的教养让她在最后关头忍住了,并且努力地压制着心头的怒意,使自己很快就回归到冷静状态。
自打从偷偷摸摸地跟着孟初阳离开曹府而成为孟家妇的那一刻,她其实心里就明白,这段姻缘是不完美的。她和他之间既无媒妁之言,又无拜堂成亲之喜,甚至于还不能对外公开,虽说是经过了曹父的首肯,可实则上又与私奔何异?说到底,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她所谓的正妻名分不过只是虚的,根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这里头不仅仅是存在着曹氏与殷皇室的明争暗斗所带来的政治风险,更有她个人作为不祥之身所带来的家族隐忧,若是日后孟家万一不幸遭遇到什么灾祸,她无疑就会成为众的之矢,甚至被视为罪魁祸首,连同她的子嗣都会受到整个家族的排斥和歧视!
所以,仅就基于这一点而言,她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不要去争孟家家母的名分,她生下的孩子也不要成为孟家未来的当家人,如此一来,起码可以减少她在孟家的影响和分量,让她以及她的子孙们在孟家能够活得轻松一点。
曹若曦在心里暗自叹息,一切都是命啊!她生在大富大贵之家,本应拥有世间一切美好,却偏偏是纯阴之体!就连寻常人家都能轻易获得的幸福姻缘,于她却可望而不可及!有幸遇见不怕受诅咒的孟初阳敢将她娶回家,却给不了她一个正妻的名分!
命该如此,争有何益?一时间曹若曦感觉到心灰意冷,黯然神伤道:
“老爷,既然卢家这门亲已经无法拒绝,那就唯有接受。总不能因为妾身一人,便将老爷之前的诸多努力毁于一旦吧?更何况这不仅仅只是关系到我孟氏一家,还关系着整个九盟六百万人的前程命运,由不得老爷任性使气的。”
孟初阳闻言,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此生能拥有如此识大体的女人,心甘情愿为他做出此等牺牲,夫复何求啊!他转身面对面地看着曹若曦,紧紧地握住她的两只手,动情地说道:
“夫人,我的好夫人,为夫今生今世都要愧对于你了啊!……夫人,但请你相信,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是我孟初阳无可替代的正房夫人!也请夫人相信,即便是那卢家女来到了我孟府,她也不会取代你当家主母的地位!”
曹若曦却摇了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说道:
“不!夫君,不可,万万不可!名不正则言不顺,凡事莫要坏了规矩,否则便要乱了套,对于一个家族而言绝非好事!既然卢家妹妹是明媒正娶,那她理应是正室,自然要受到阖府上下的敬重才是,否则我孟氏今后该如何立规矩?不用顾虑我,只要夫君是真心爱我怜我,妾身便已知足了。”
孟初阳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没想到她竟能考虑得如此全面和长远,且处处都是在为他老孟家着想,无形中映衬得他仿佛就像个舞台上蹩脚的末流演员,费尽心机的表演,最终也不过是欺骗了自己的小丑。在这一刻,良心发现的他简直是无地自容!
这也是孟初阳第一次感到羞愧。作为一个男人,他心里的计较太多,从未做到坦坦荡荡,更别说什么顶天立地了。虽然他一直也不觉得顶天立地有什么好,他更信奉的是刚易折柔易曲,而他宁在曲中求,也不愿在直中取。但此时此刻,面对女人的大度和无私,他也不由自惭形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