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家兄妹的父親死在趙鴻帶領的霧星收複戰, 趙鴻于他們而言等于殺父仇人。
烏秀從一開始就知道,最初還有意避開與荀長宇接觸,可像荀長宇這樣的朋友太難得了, 從小沒什麽朋友的他根本無法拒絕。
跟這些可愛的人在一起會讓他暫時忘記自己的身份。
烏秀在去總指揮室的路上才知道發生了什麽。
視頻上的男人是那麽陌生, 跟他年輕時的照片相比判若兩人。曾經常常皺起戾氣橫生的眉眼,如今卻像是被馴服般溫和無害。
烏秀暫停畫面反複觀看着如今的趙鴻。
歲月在他臉上留下肉眼可見的痕跡, 衰老,同時也磨滅了他所有年輕時的痕跡, 蛻變成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模樣。
讓人毛骨悚然。
烏秀無法從這個人身上找到任何共同點, 他緊盯着那張臉, 越是專注地看下去, 心底攀升的情緒就越複雜,像是座正在搖搖欲墜的高塔, 只要輕輕一碰就會摔得粉碎。
安格瑪成員在飛船上安置炸彈的時候,飛船上的所有人都陷入昏迷沉睡,不吵不鬧, 只有安格瑪成員交談放肆談笑的聲音。
爆炸不過瞬息之間,烏秀同樣拉着進度條反複觀看數次, 停留的目光一次比一次久。
三百多人。
又是三百多條命。
他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就為了不斷牽扯推動他人的死亡嗎?
烏秀看着視頻的目光逐漸茫然。
“愣在那幹什麽?”
熟悉的冷嘲聲落入他耳裏, 常璟推門進來, 走到烏秀身前将手裏的資料袋扔給他, “英靈院本來打算你這次從戰區回來後就向外公布六翼神駕駛員的事, 現在發生了這種事, 飛船爆炸視頻和趙鴻對地星的喊話都被傳出去,你的身份也被各方探查,除非趙鴻死了, 否則地星無法堂堂正正的公布你的身份。”
叛國者、做出無數殘忍之事,甚至現在升級成為恐怖組織頭領的兒子,卻是一個行星國最尊貴、難得的初代機甲駕駛員。
對外界地星還能攔一攔,可在軍團內部烏秀的身份算是被曝光無疑,他們都知道了與自己朝夕相處最信任的戰友的父親,竟然是曾經害死上萬戰友的叛國者,其中更是與他有着不可化解的血仇。
常璟能理性冷靜的對待烏秀,除去他跟那個死在霧星收複戰的父親本就關系不好外,還因為他清楚地知道烏秀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要我做什麽?”烏秀拿着文件袋低聲問道。
“現在有兩個壞消息。”常璟低頭看了眼時間,“第一個,除去今晚視頻上的,安格瑪手裏仍有未曝光的飛船與地星人質,CI部預估有上千人,都是在途徑沙提飛行線被挾持的。”
也就是說安格瑪綁架地星人質的同夥是沙提。
這些人是用來做什麽的大家心知肚明:威脅地星将烏秀交出去。
如果拒絕趙鴻的請求,那麽剩下的人就會像之前直播裏的人一樣死去。
無論交不交人對地星來說都是恥辱。
常璟說:“所以英靈院同意支援沙提南部進攻北部,即刻派軍出發,戰略部署已經在剛才的會議定下,由尉裘将軍擔任總指揮前往。”
烏秀始終低頭看手裏的文件袋:“這就是第二個壞消息?”
“當然不是。”常璟輕啧聲,在他對面坐下翹起二郎腿,從桌櫃下邊拿出偷藏的酒打開給自己倒上一杯,這時候也沒人敢斥責他喝酒的事。
“關于救人,我提議直接出動六翼神,沙提北方與南部都沒有能與初代機甲抗衡的力量,但安格瑪與沙提北方的關系,會導致出動六翼神算是間接幹涉他國戰事,這會讓地星被另外兩大宇宙輿論圍攻,甚至為沙提招去更多力量左右局勢,就像當初的飛艇星一樣,最初開戰的原因是什麽已經無所謂,因為後期人人都可以參與進攻。”
初代機甲的能力過于強大,在自己的行星國勢力範圍使用标準會低很多,一旦涉及其他行星國就完全不一樣,更別談這次還是跨宇宙進攻。
像三大宇宙聯合進攻飛艇星這樣的事已是幾百年才難得一見。
烏秀擡眼看常璟:“沒同意?”
“總指揮提出了另一個方法。”常璟直視他,“要将你交給趙鴻。”
很奇怪。
烏秀竟然一點都不覺得驚訝。
滿足趙鴻的要求,這确實是最快把人救回來的方法。
每年星匪綁架人質也敲詐了各大行星國天價數目,滿足惡徒的條件以獲得人質的安全這種事也不稀奇。
常璟說:“他應該是想要你借此機會殺了趙鴻,總指揮十分後痛恨當年讓趙鴻進入英蘭軍團又無比信任他的自己,他後半輩子的執念就是殺趙鴻贖罪,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烏秀卻平靜道:“這不算是壞消息。”
“對我來說就是壞消息。”常璟不耐地壓下眉頭,“趙鴻不是傻子,非要找你回去百分百是與初代機甲有關,難道你願意被他解剖研究?你如果同意了總指揮的作戰方案,只怕是有去無回,沒有人能保證你的安全,而地星卻要冒着再次失去初代機甲駕駛員的風險。”
“你們應該考慮過了,我的身份在駕駛員的位置讓你們很尴尬,而我也并不是唯一一個能駕駛六翼神的人,就算失去我……或者說你們很早以前就做好了失去我的準備,所以始終沒讓上一任駕駛員離開安全區。”烏秀直視着常璟的眼,第一次如此平靜的面對他,心中不再時刻提醒自己是趙鴻的兒子,你的父親害死他的父親,你也是個罪人。
“六翼神确實強大,可地星的強大并不只是靠六翼神,三大宇宙所有初代機甲都面臨着同樣的問題,如果沒有匹配的駕駛員,它也不過是一堆廢鐵,對行星國毫無用處,所以不可能有星國将賭注全壓在初代機甲上。這一年多地星對我跟六翼神的訓練也十分着急,就是想要在發生意外之前盡可能獲得更多的有用的信息吧,地星沒了我或許會可惜,但也不是非我不可,是麽。”
常璟像是第一天認識他似的,原本翹着二郎腿的放松姿态也不自覺地變成正襟危坐。
烏秀說得沒錯,其實英靈院與軍部早就做出了決定,他只不過是在尉裘來之前告訴烏秀,讓他知道你根本沒有自己做選擇的權利。
因為地星已經決定讓他去跟安格瑪交易,換回剩餘的地星人質。
可常璟在聽到命令的時候忽然覺得很不爽,這他媽算什麽。他提前來找到烏秀,或許是希望他能反抗一次,至少為了自己反抗地星的命令,強硬的要求使用六翼神進攻沙提與安格瑪。
這家夥從小到大都被別人安排着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每個人看他的眼神都複雜的讓常璟想發脾氣,其中還夾雜着隐藏的怨恨,而烏秀只會低頭悶聲接受。
也許是尉裘将他教得太好了。
常璟皮笑肉不笑道:“你真的不打算向軍團申請出戰六翼神嗎?”
烏秀低頭看回屏幕,他又一次播放了趙鴻的視頻,低聲說:“能挾持好幾艘地星飛船也不是一般組織能做到的事,安格瑪是讓三大宇宙都頭疼的存在,聽你說安格瑪還有人質的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常璟挑眉:“什麽?”
“我卑鄙的想,還好我的朋友們沒有被抓。”烏秀話音壓得很低,聽起來陰沉沉,“可又覺得這是遲早的事,這次也是對我的警告,從陌生人開始,到我認識的、在乎的,直到我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才有可能停止。”
多麽可怕的做法,卻又無比符合如今的趙鴻。
“不論是陌生人還是我的朋友們,都不應該遭遇這樣的事。”
烏秀擡頭看常璟表明了決心。
常璟把酒杯推向他,第一次認真打量眼前的人:“我以為你很讨厭地星,入軍校,進入軍團也只是為了還你父親的債,對地星的感情、榮譽使命應該通通沒有。”
烏秀微微側首看向窗外明滅的夜:“地星有我喜歡的人,在我意識到喜歡的時候,我就不再是地星的欠債者,而是地星的守護者。”
這樣的回答讓常璟再無話可說。
沉默中尉裘終于推門而來,他看了眼屋裏的兩人,目光最終落在烏秀身上,上前道:“已經聽說了?”
烏秀點頭。
“你的任務是殺了趙鴻,他的疑心很重,不會輕易相信你,所以你得想辦法獲取他的信任。”尉裘還是平時的淡漠表情,給他們的時間不多,所以盡量簡短的說明,“袋子裏是卧底安格瑪的線人資料,以及所有跟趙鴻相關的信息。”
“五分鐘後就要出發,在沙提空域進行交易把人質救回來,随後我們會與沙提南部合作進攻北方。你到安格瑪後要逃跑一次,降低他對你的警惕,最後再表達你對他的信任,過程會很艱難,但盡量別讓自己死了。”
烏秀收回與尉裘對視的目光,低頭拆開文件袋快速閱覽。
他已經明白尉裘的意思。
常璟喝完最後一口酒将杯子重重地摔在桌上,尉裘不動聲色地瞥他一眼,聽他冷笑道:“想不死怕是有些困難,最後的時間,允許你向你喜歡的人做最後的道別。”
他把作戰通訊器扔給烏秀,這時候只有軍團長級別才有權限聯系上外出任務的溯夜軍小隊。
常璟站起身,話是對着烏秀說,目光卻看着尉裘:“放心,我們對偷聽小年輕談戀愛沒興趣。”
尉裘:“……”
軍團長與總指揮一同離開,屋裏只剩下烏秀一個人。
距離出發的時間還有三分鐘。
烏秀拿起作戰通訊器,撥給了明衣。
明衣接起來的時候就聽對方說:“是我。”
烏秀想了想,問:“會長出什麽?”
明衣已經到飛船爆炸的地點,在沙提的最邊緣,視線所及全是硝煙與殘骸,荒涼又可怕,她走出巡視的人群,烏秀雖然問的沒頭沒腦,她卻知道是什麽意思。
“智械重新生長還是智械,區別只在它的形态,你要是想長出一只狗那就是狗。”
烏秀郁悶道:“為什麽是狗?”
明衣:“我只是做個比喻,但我有時候看你會覺得像狗。”
烏秀安靜幾秒後幽幽問道:“你在罵我嗎?”
明衣被他逗笑,站在荒涼土地的黑色陰影中背對着新月:“看樣子地星又給你安排事情做了。”
烏秀站起身道:“我還有一會就要出發。”
明衣:“你要是選擇相信地星我也拿你沒辦法,烏秀,把你的志願換一換,不要當普通人,當王後怎麽樣?”
“回來見。”烏秀幹脆地挂斷了通訊。
明衣:“……”
自閉嬌嬌一定是害羞了,才會如此幹脆的挂斷通訊。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