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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變動

    當天晚上, 林惜岚睡得不好。

    玉佛吊墜壓在胸口，紅繩莫名勒得慌，她想忘記金婷娜的話, 大腦卻不聽使喚。

    喜歡又如何呢？

    現實不是童話，除了感情, 還有重重山巒, 難以跨越。

    太多人飛蛾撲火, 但林惜岚早已受夠了無望的等待, 不願踏入這場名為戀愛的陷阱。

    和那些惬意享受當下的人不同, 她锱铢必較，相比虛無缥缈的愛情，她更願意将時間精力投入肉眼可見的回報中。

    趙霧毫無疑問是一個絕頂誘惑——林惜岚必須承認, 但正因如此, 她才有自知之明。

    清早，她同金婷娜告別，在筒子樓下買了豆漿包子, 趕上了前往平瀾縣最早的大巴。

    一路颠簸，林惜岚補着覺, 中途收到趙霧發來的消息，他明天上午回困雀山，可以帶她一起。

    天氣漸冷，公交的車窗封閉着, 四下空氣混濁, 藍色的車窗簾殘留着污漬，鄰座是個壯實的中年男人, 大喇喇地外放着電話，林惜岚被吵得頭暈, 隔了好一陣子才回了趙霧的消息。

    手機上堆積的信息越來越多，紅色的未接來電，私信一連串的紅點，她把頭埋在膝上的背包上，無力地嘆了口氣。

    這一路已經比原計劃遲延了半天，林惜岚在省會耽擱得太久，搖晃得漿糊一樣的腦袋努力梳理着此行收獲，她沒有拍攝太多視頻，但心中已經有了計劃。

    回到青木鎮，林惜岚輾轉上山，不巧碰見一群陌生的年輕大學生，穿着團隊的馬甲，竟是支教團的人。

    李菀和蔡平安走在前頭，瞧見林惜岚回來興奮地招手，向其他人介紹：“這就是林惜岚林老師！”

    一群人立馬蜂擁而至，熱切地同她打起招呼，将她剛整理得井井有條的思緒瞬間沖散，響起了大大的感嘆號。

    困雀山村小才幾十個學生，來的短期支教老師卻一點不寒碜，兩男四女，領頭的女生是研究生，主動握手：“我和林老師同齡，直接叫我方寧就好啦。”

    他們顯然都認識這位最近的“名人”，林惜岚倍感窘迫，反而是李菀引以為豪，向他們大方地介紹起她的種種标簽，簡直要把她吹成高尚的聖人。

    可說來說去，都是陳芝麻爛谷子，林惜岚只覺得尴尬，好在幾位女大學生相當捧場：“本來人挺難湊的，現在這個時間，大學裏正是忙的時候，但一聽說是林老師在的困雀山，報名的人瞬間就搶爆了，支部還選拔了幾天，所以今天才到。”

    來的都是雲浮省的大學生，還有幾個家鄉就在平瀾縣的，說起當地的土話和苗語很是熟練，李菀心下一松，止不住地稱嘆，不多時便穿過小徑，走到了村小前的水泥路上。

    這一行規模在狹小的山寨可謂浩浩蕩蕩，提着行李背着登山包，到達時在村小學生裏引起一陣小轟動，課間不斷有小孩探頭，林惜岚便笑着介紹了這些新老師。

    學校不大，村委已經安排好了幾家條件好的村戶房間，晚點就帶他們搬過去，林惜岚陪他們在村小周邊走動，方寧環顧後方的宿舍，蔡平安解釋：“左邊這間是林老師的，右邊那間住的是扶貧隊的趙隊長。”

    “這間沒人麽？”方寧指了指靠後的那間廢棄宿舍，推開門，“上下床都空着。”

    “沒人，那間采光不好，沒有打掃過，已經廢棄很久了。”林惜岚敲了一下木門，地上立馬落出一層的灰。

    “那我可以住這呀。不好意思去打擾村民。”方寧眉開眼笑，一點不介意簡陋得過頭的環境。

    李菀想勸她打消這念頭，然而另一個叫沈夏夏的女生也站了出來，“那我和方寧姐一起住這吧，正好上下兩張床，也可以做個伴。”

    幾人三言兩語便敲定了主意，大有要吃苦耐勞體驗一番的模樣。

    林惜岚拿她們沒辦法，只好幫忙打掃起衛生，去鄒姨和村支書家借了兩床被褥，重新整理起宿舍。

    宿舍不單單只是積了灰，老木桌被老鼠啃出明顯的痕跡，好在上下床是鐵欄——雖然鏽跡斑斑，但還算結實安全。

    蔡平安不在，林惜岚踩着凳子幫她們換了新的電燈泡，長長的電線裸露着，一直延伸到戶外，困雀山的電壓一直不穩，村小同村委的電線連在一起，晚上勉強還能堅持，但要說大功率電器，那是肯定用不了的。

    林惜岚一五一十同新人們解釋着，最後抿起下唇，安慰道：“有什麽問題都可以來找我。如果沒回消息，就直接敲門。”

    其他四名新老師跟着李菀去了村民家，方寧和沈夏夏都是膽大的主兒，已經在宿舍到處走動起來。

    代帕從趙霧的房間裏一溜煙地竄了出來，引得兩人歡欣好奇，往裏面瞅去，水泥地單人床，木桌木櫃一應俱全，雖然破舊了點，但也比其他兩間宿舍好上不少。

    靠窗的桌上堆着大摞的資料，林惜岚不得不過來把房門帶上，提醒道：“這是扶貧隊長趙霧的房間，他在這駐村，這幾天去出差了。”

    趙霧沒有提過，她也不便透露對方的行蹤，正巧晴晴跑到了這邊宿舍，在堂屋門外探頭探腦，林惜岚笑着讓她進來，她便雀躍地蹦跳過門檻，走到人前，從背後jsg捧出一大袋咖啡豆來。

    晴晴嬉笑道：“這是我媽媽挑出來的好豆子，林老師你去可以拿到我家去烘焙，也可以去縣裏咖啡店。”

    林惜岚驚訝了幾秒，驚喜道謝，沈夏夏湊過來，問：“這是什麽？”

    “咖啡！”晴晴高聲回，反應過來是新老師，小聲，“這是生豆。”

    “晴晴怎麽這麽懂事。”林惜岚感慨地捏了捏她的臉頰，又幫她重新紮了亂蓬蓬的馬尾，向幾位介紹起困雀山的咖啡産業。

    對年輕一代來說，咖啡不算什麽時髦飲品，但要說生豆烘焙、磨豆手沖，那就太小資了，接觸過的依舊是少數。

    晴晴像個小大人一樣，侃侃談起怎麽烘豆子，怎麽沖泡，大方地主動請客，邀請新老師們周末上山，方寧答應得爽快：“那敢情好啊！”

    咖啡女孩的開朗給了新老師們極大的信心，李菀聽聞只笑而不語，不想打擊支教團的熱情。

    她來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對村小的學生已然熟稔在心，晴晴只能說是少有的異類，更多的小孩性格敏感自卑，在生人面前一句話都不肯說。

    這也導致了她的英語教學進度極其緩慢，每堂課都得親自領讀，一群孩子才肯稍微張嘴念出英文。

    還有些孩子，寧願裝模作樣動嘴，也羞于發出陌生的音節。主科尚且如此，其他課程更不用多說。

    果然，當天下午，主動幫忙帶四年級閱讀課的沈夏夏就有些手足無措了，王春妹趴在桌上睡覺，幾個男孩不看書，反而各種悄悄在她桌椅上做手腳，被新老師逮了個正着。

    幾個搗蛋鬼前腳答應了新老師，後腳繼續我行我素，最後還是林惜岚過來收了場。

    如今她的音體美課程也均勻地分了出去，同住村小宿舍的方寧自告奮勇領了早自習晨讀，林惜岚便徹底清閑下來，只時不時地被拉出去處理各種小矛盾小糾紛，俨然成了教導主任。

    更多的時候，林惜岚獨自一人，悶頭在宿舍裏寫稿。

    她的賬號又漲了一輪粉絲，她一邊整理着私信投稿，一邊斟酌着如何記錄下這次出行。

    從小留蝴到咖啡展會，再到金婷娜的處境。

    林惜岚清晰地記得所有細節，卻抓不準當初的情緒，心頭的所有悸動，都在動筆的剎那歸于平靜。

    平靜得仿若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林惜岚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和文璃的巨大差異，深深長嘆一聲。

    晚上村小老師們為新來的支教團接風洗塵，李菀喊上她一起去鎮上飯店。

    說是支教老師，其實都是年輕大學生，飯局上氣氛活躍，點了當地特色菜和飲料，輕快地打成一片。

    青木鎮沒多少年輕人，稍微上進一點的都去了縣裏省會，更別說大學生了。這陣青春氣息吹得飯店老板笑意盈盈，打聽清楚後竟是主動送了好幾盤點心水果上來。

    相比之下，林惜岚低調得多，陪着那幾名老教師聊天，偶爾被喊到才回應幾句。

    她并非不合群，只是面對過分的熱情不自覺保持謹慎——人怕出名豬怕壯，林惜岚一直覺得，那些對她好奇的人，認識她真人後免不了失望。

    而她自己，也并不想對這份失望負責，所以最簡便的辦法就是保持距離。

    散場後，林惜岚原本打算留在鎮上家裏過夜，但方寧和沈夏夏還要回村小宿舍，她便改了主意，陪她們一起走上山。

    沈夏夏是個話唠美女，一路上話題沒斷過，林惜岚一邊耐心回答着，一邊時刻注意着夜路，提醒她們當心腳下。

    困雀山的水泥路已經修好大半，夜裏她沒有抄樹林近路，循着峭壁這一側寬路走着。

    暗沉的暮色下，層林染透成墨，不時有鳥雀掠過，擾動枝丫樹葉，簌簌作響。

    雲浮省樹木四季常青，落葉很少，至今沒有多少走進深秋的實感。

    沈夏夏如是感慨着氣候，寒風吹過，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下午太陽還曬着，一落山就到了要加外套的溫度。

    代帕老遠地跑了出來，林惜岚笑着蹲下，咕嚕地将它撈了起來。

    “這是林老師養的貓？”方寧含笑，“下午它躲在食堂桌椅下，怎麽逗都不肯出來。”

    “不是。”林惜岚下意識否認，否定完自己也愣了一下，将前傾的發絲捋到耳後，“只帶它驅蟲打過疫苗，平時沒怎麽管過。”

    她從沒給代帕買過貓糧，也沒操心過旁的，這陣子忙起來出門，覓食就全成了它自己的事。

    當然，有李菀和食堂大嬸在，還不至于讓代帕真的餓着。

    林惜岚頗為歉疚地揉了揉它頭頂，邊走邊解釋，這麽想來，連趙霧都比她要上心。

    橘貓扭了扭身子，像是在表達不滿，沈夏夏看得咯咯直笑，問：“田園貓是不是都不吃貓糧啊？我家養了一只布偶貓，幹什麽都傻傻的……”

    說到一半，她的聲音突然弱了下來，最後戛然而止。

    林惜岚疑惑側頭，旋即朝着她們發愣的視線看去，村小的正門敞開着，不标準的煤灰操場內，趙霧站在空蕩蕩的旗杆下，手裏正拎着一袋拆封的貓糧。

    他從雲浮省國際咖啡交易中心回來了。

    連夜趕回來，林惜岚腦海裏冒出了他之前的話，本來應該是明天回的。

    不等她反應過來，代帕從她臂彎裏猛地竄了下去，直沖到趙霧褲管前，喵嗚叫起來。

    林惜岚啞然，路燈離得很遠，模糊地映出他修長的身影，擡眸間對上昏黃光暈下失笑的眼神，看得人心跳一亂。

    沈夏夏呢喃問：“這是？”

    方寧也住了腳步，忽地想起飯桌上李菀的戲言——我們寨的扶貧書記，可是個大帥哥呢！

    衆人哄笑，沒有人把這話當一回事，畢竟李菀覺得蔡平安也是個帥哥。

    方寧自诩閱帥哥無數，但眼前這位，卻讓人不由感慨，李菀對他的評價還是太過保守了。

    這身姿氣度，只消一眼，便知絕非池中之物。

    幾人不禁屏住呼吸，空氣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然而趙霧只是極淡地掃了她們一眼，倒着貓糧，沒有交談的意思。

    “什麽時候回來的？”打破沉寂的是林惜岚，她自然發問，趙霧簡潔回：“一小時前。”

    驅車趕回來後發現村委關了門，宿舍也一個人沒有。

    林惜岚心中微嘆了口氣，問：“吃飯了沒？”

    趙霧還不至于生活無法自理，不鹹不淡地點了頭，林惜岚便知道，他多半是随口對付了，或許是泡面速食，或許是面包餅幹。

    新來的舍友在場，她不好多問，只正式地向身旁兩人介紹，“這是我們寨的扶貧隊長，趙霧，住在前面那間宿舍。”

    趙霧喂貓的動作一頓，眉頭微皺，又聽林惜岚繼續說：“這兩位是新來的支教團老師，要在這邊宿舍暫住一個月。”

    方寧和沈夏夏立馬接上，磕巴地自我介紹了姓名學校和籍貫。

    趙霧禮貌地客氣了幾句，沒有多說什麽，林惜岚瞥了他一眼，心下微沉。

    她不知道趙霧在不滿什麽，只好兀自領着兩人往裏頭走，小心提醒道，“趙隊長平時很忙，你們不用在意，就是晚上最好早點洗漱完，免得和他時間撞上……這邊是柴房，燒水壺在那。”

    林惜岚口幹舌燥地介紹完，沈夏夏欲言又止：“趙隊長他……”

    “他人挺好的，你們不用怕。”林惜岚面露無奈，末了沒忍住找補，“不過也盡量不要打擾他。”

    她其實理解她們的擔憂，趙霧不笑的時候，确實很容易讓人惶惶不安。

    沈夏夏認真點頭，保證牢記在心，方寧還想再問什麽，但林惜岚已經走開，忙着燒起了開水，手把手教她們如何用這些洗澡洗頭。

    一直折騰到快深夜，林惜岚才把一切收拾妥當，倦怠了一天的神經終于舒展下來，淋浴間裏熱蒸汽氤氲着，她擦幹身體，套上睡衣，如往常般拉黑了暗淡的電燈。

    然而推門而出的瞬間，林惜岚剛踏出一步，就在眼睛尚未适應的漆黑裏，迎面撞上了一個溫熱的胸膛。

    ——帶着同樣濕漉水汽的、熟悉氣息的成年男性胸膛。

    那是和她身上一模一樣的沐浴露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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