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喻商枝笑吟吟地收起針囊
丁升聽母親說過, 自己本該有個小舅舅。
但是兩個人年幼時就在逃荒路上失散了,所以這些年他都沒有見過舅舅。
小孩揉揉眼,以為是自己紙元寶疊多了, 眼花了。
“舅舅,舅伯。”
饒是如此, 他還是乖乖地叫了人,又繼續縮回母親身後偷偷看。
小舅舅和小舅伯都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兩個人都生得高挑, 模樣英朗俊秀, 像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
比起陌生的大人, 丁升更在意他們随後搬進屋裏來的木頭小推車。
因為丁威就是木匠,所以丁升雖然年紀小, 但耳濡目染,對這類東西也更加感興趣。
趁着母親拉着喻商枝和溫野菜落座,丁威偷偷挪到小木頭車旁邊, 探頭往裏看——
“呀!”
他萬萬沒想到,這裏面居然還有個眼睛咕嚕嚕轉的小娃娃。
意外的是,年年也沒被他這一嗓子吓哭,反而也好奇地轉過頭,盯着丁升看。
這一幕把幾個大人都逗笑了。
喻石榴道:“升兒, 這是你舅舅和舅伯的小哥兒,你該叫弟弟的。”
于是三個人就見丁升一板一眼地沖着推車裏還有一周歲大的小娃娃叫, “弟弟好。”
這下就連喻商枝都忍俊不禁。
喻石榴無奈,“這孩子, 也不知随了誰, 呆愣呆愣的, 都說外甥随舅, 這麽一看,也是半點不像。”
丁升抓抓腦殼,愈發腼腆。
喻石榴有心拿出點東西招待小弟和弟夫郎,奈何這家裏實在沒什麽東西。
喻商枝和溫野菜看在眼裏,便從馬車上拿了些韋家人送的動心,有茶葉也有點心。
見喻石榴推拒,喻商枝道:“姐姐何必和我見外,都是一家人,誰吃不是吃了?”
他果斷直接打開點心盒子,叫丁升過來道:“升兒,過來看看想吃什麽。”
丁升吸了吸鼻涕,搖搖頭。
“謝……謝謝舅舅,爹說了,我傷風,不能吃這些。”
但看那模樣,明顯是饞的。
韋府出來的點心,又豈是尋常物。
因韋景林和柳寧皆是南地人士,故而家裏的廚子也是從南邊帶過來的,手藝精細許多。
小小一方糕點,恨不得雕上花。
溫野菜聞言,看了一眼喻商枝,轉而含笑對丁升道:“這不是巧了,你舅舅就是個郎中,且讓他給你瞧瞧是怎麽回事,回頭喝兩副藥就好了。”
喻石榴這才後知後覺。
她光顧着高興,倒是忘了可以麻煩小弟給孩子瞧個病。
片刻後,丁升坐在喻商枝面前,手搭在脈枕上。
“病了幾日了?”
他溫聲問道。
喻石榴幫兒子回答道:“有個三四日了,頭兩天一直發熱不退,去抓了副藥喝了才好。現下多半是嗓子疼,孩子他爹才不讓他吃甜的。”
家裏雖拮據,可便宜的饴糖倒還是買得起。
平日裏他們也不拘着丁升,他沒病的時候,可以每天摸上一塊甜甜嘴。
喻商枝點點頭,半晌道:“不嚴重,确是風熱外邪犯表,肺氣失和所致的傷風,先前開的什麽藥?”
喻石榴翻出家裏存着的藥方遞給喻商枝,後者看了看道:“此為二陳湯,對症,不過傷風總是好得慢些,天熱時易得,人也難受。”
他忖了忖,有了主意。
“不若我給升兒刮個痧,經絡疏通了,好得更快,對嗓子疼也有效。”
喻石榴眼前一亮,繼而道謝:“辛苦小弟了,本該是請你來做客,結果又因為這小子歇不下。”
她摸了丁升的腦瓜一把。
“升兒,快謝謝舅舅。你舅舅可是頂厲害的郎中,連知府大人家小姐的病都能治好呢。也虧得是你舅舅,不然你小子哪裏有這福氣。”
丁升不知道喻商枝有多厲害,他只是單純的害怕喝藥,還有刮痧。
之前他發燒那兩天,他爹也給他揪過痧,疼得要命,到現在身上還有印子。
“娘……能不能不刮痧?”
他仰頭看向喻石榴,喻石榴堅定道:“不行,我看你是不是不想病好了?”
而另一邊,喻商枝已經打開藥箱,見丁升這麽說,便道:“不想刮痧,換成針灸也是可以的。”
說罷他就拿出針囊,仿佛不經意般地打開。
一排亮閃閃,長短不一的金針映入丁升的眼底,吓得這小子當即立正站好。
“舅舅,還是刮痧吧!”
喻商枝笑吟吟地收起針囊。
兩世加在一起,他對付過太多不愛看病的小孩子,手段多的是。
他牽着丁升進了裏屋刮痧,外間裏,溫野菜和喻石榴商量着做什麽飯。
他們在韋府用了午食出來,想着兩家人聚在這邊吃一頓晚食,入夜後喻商枝和溫野菜就去尋客棧住下。
屋裏,丁升脫了上衣,趴在床上。
“會有點痛,不過疼這一回,就能少喝好幾天的苦藥,是不是就覺得值了?”
對于小孩子而言,郎中絕非什麽好人物。
見了他們,就等于要遭罪。
喝藥苦,打針痛,刮痧、推拿之類的,也沒一個是舒服的。
不過丁升已經懂事,喻商枝便可以給他講道理。
病患不那麽緊繃害怕,診療的效果也會更好。
丁升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這個道理,當即咬緊牙關道:“我能忍!”
一副好似要去英勇就義的模樣。
喻商枝擡了擡唇角,下手時卻是半點不留情。
“刮痧”二字,實則應當歸屬于中醫六術中的“砭法”,其餘五術則是針、灸、中藥、導引、按跷。
此法講究穴位、順序、力道,還要輔佐以藥油,若是手法不對的,極有可能弄巧成拙。
像是前世時,喻商枝就曾在新聞裏看到過有人去沒有醫療資質的養生館內刮痧,結果當場猝死的新聞。
熱傷風這個病症,刮痧一般取曲池、肺俞、大椎這幾個穴位。
很快在喻商枝的手法之下,丁升的後背和手臂上就出現了成片的痕跡。
到了結束時,疼出一身熱汗。
喻商枝替他把汗擦幹,囑咐他快些把衣裳穿好。
“雖然入了夏,也切忌過分貪涼。”
也許外甥和舅舅天然就有親近之意,雖說丁升在喻商枝手底下遭了一回罪,可看起來卻少了幾分最初的生疏。
“升兒知道了,謝謝舅舅。”
喻商枝有些意外于喻石榴夫妻兩個,将這孩子教導地如此識禮,沒有半點市井小兒的頑劣。
想來若是這孩子真的随了喻鐵牛,怕是所有人都有得頭疼了。
他趁勢問道:“我同你娘商量過,日後想送你去學塾念書識字,你可願意?”
他想看看這是當爹娘的一廂情願,還是丁升也有向學之心。
既然已經是一家人,家中子弟但凡能有些建樹,都是對家裏的助益。
丁升聞言遲疑道:“可是爹娘說了,我年歲大,至今未開蒙,沒有學塾願意收。”
喻商枝啓唇道:“此事不難,舅舅只問你,願不願意念書?”
丁升果斷道:“升兒願意!”
喻商枝點點頭,贊許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對于小輩,他的态度便是,只要不往歪路上走就好。
倒不一定都要去寒窗苦讀,擠那科舉的獨木橋。
“你病還沒好,怕是困乏,睡一覺吧,醒來頭和嗓子應當就都不疼了。”
丁升覺得被刮痧的地方還隐隐作痛,不太相信喻商枝說的是真的。
可還是躺倒在床上,打起了瞌睡。
……
晚些時候,丁威從外頭挑着擔子回來了。
夏天天黑得晚,換做往常他會多擺一會兒攤子再回,不過這兩日惦記着家裏生病的兒子,所以早收了一會兒攤。
他雖只有一只手,但這些年早就習慣了,單肩挑着擔子,也是格外穩當。
哪知進了自家住的民巷,卻看見熟悉的院子口停了一輛馬車。
要知道這條巷子放在府城裏,都算是租金極便宜的,大多數兩三戶人家共賃一個院子,雜亂可見一斑,絕沒有誰家養得起馬車,甚至沒有坐得起馬車的親朋。
丁威一肚子狐疑,走上前時遇見同院的婆婆,挎着個小籃子出門檻。
瞥見他後笑言,“丁大,你快家去吧,你媳婦石榴回來了,還帶了客呢!”
一聽喻石榴回來了,丁威整個人都抖擻了精神。
要他說,媳婦尋的這個韋府差事好是好,但就是聚少離多,太過熬人。
不說兒子想娘親,他也想媳婦。
就是不知明明前兩日才出府,今日怎麽又能出來。
至于來客……
路過馬車時丁威看了一眼,猜不透喻石榴在何處認識的這般貴客。
懷着這樣的想法進屋,看清楚屋裏人後,丁威直接愣在當場。
以喻商枝的記性,同樣一下子認出了丁威。
只有溫野菜和喻石榴摸不着頭腦,直到喻商枝道:“沒成想這麽巧,當日我和阿野初進府城,在路邊給年年買了兩只風車,那日在街邊賣風車的,竟就是姐夫。”
丁威更是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聽到姐夫二字,他才猝然道:“石榴,莫不是這位小郎君……”
喻石榴欣喜地點點頭,面對夫君,一時百感交集,眼帶淚光。
“那日你說見了個買風車的郎君,覺得模樣和我長得像,我還說不可能,哪知後來意外在韋府相逢,當真是我那小弟!”
丁威真心替喻石榴高興,趕緊放下身上的擔子,依着喻石榴的介紹,見過喻商枝和溫野菜。
說罷打量一圈,皺眉道:“升兒那小子呢?”
喻石榴拍他一巴掌,“你小點聲,升兒不是害了傷風,好幾日沒好利索麽?我小弟正好是郎中,給升兒把了脈,還刮了痧,這會兒還在裏頭睡。”
丁威這才松口氣。
“原是如此,倒讓小弟你替那孩子操心。”
喻商枝笑道:“無論按着郎中,還是舅舅的身份,都是該做的。”
兩家人寒暄完,丁威便主動起身,要去街上買菜。
他回來時也買了些做晚食的食材,可既然是待客,這些就上不得臺面了。
城裏就一點好,賣肉賣菜的地方多了去,什麽時候都能買到。
喻石榴特地跟丁威說自己要做家鄉菜,這些年丁威也沒少嘗她的手藝,當下心裏就有了譜。
于是到了晚上,飯菜擺滿一桌,喻商枝看清後卻是愣了愣。
“你們嘗嘗,不是我說大話,這等正宗的宛南菜,就是府城也沒幾個廚子會做。”
喻石榴拿了雙幹淨的筷子,給喻商枝和溫野菜夾菜。
其中有一道雞肉紅豔豔的,當真是溫野菜從未見過的做法。
他不禁問道:“姐姐,這道菜是……”
沒等喻石榴開口,喻商枝卻道:“這道菜,可是腐乳雞?”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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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醫六術:砭、針、灸、中藥、導引、按跷——來源自網絡,說法不一,僅供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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