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回去就寫!”
初澄被氣得咬了咬牙, 大有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
他一個語文老師,還怕用文字武器和黑惡勢力做鬥争不成?
喻司亭不以為意,淡定地嗯一聲:“記得寫詳細一點。”
“時間地點人物事件, 尤其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動心、誰先表白、哪天牽了手擁了抱、用什麽姿勢接吻、第一次哭了多久……啊呃——”
“喻司亭你個道貌岸然的家夥, 底子裏怎麽這麽流氓啊!”
就着擠在一起的姿勢, 初澄從衣服下面動手,用力地擰了擰他的胸口, 控訴完才後知後覺:“再說,我什麽時候哭了?”
“我說錯了?”于是,喻司亭改口, “那就寫下一次準備哭多……嘶——”
初澄這次用了十成力氣, 直到身旁人老實地把後面的話吞回去。
“怎麽又掐?還不滿意?”
“好了, 你可以閉嘴了。”
“啧。”
一個動嘴, 一個動手,短暫性的雙向家暴插曲結束後,兩人繼續恢複工作狀态。
此時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是7班所有學生的成績分析折線圖。
初澄正眯着眸子滾動鼠标, 以此為依據建立重點關注的薄弱生名單。那些圖像細小而密集,讓他有些疲憊,直到看到一條讓人身心舒适的水平直線, 才睜大雙眼。
這組數據屬于鹿言。
從高一入學以來,在任何有記錄的大小考試中, 他從未離開過榜首位置。
“好大兒的成績可真好看。”初澄欣賞片刻,不禁發出感嘆。上輩子要做多少好事才能生出這樣的孩子。
聞聲落目下來的喻司亭卻對那些數據習以為常,淡定道:“考第一很容易, 難的是能在相同水準的選手中頂住壓力, 永遠略勝一籌。他能保持排名只是因為遇不到威脅而已,沒什麽好驕傲的。”
雖然對方把事情講得過于輕松, 但初澄也有贊同之處。他動動指尖翻過兩頁圖片,調出期末成績分段表。
目前榜上700分段的确唯鹿言一人,幾乎不具有競争壓力。
“那你覺得在總複習開始以後,誰有希望超過他嗎?”初澄第一次帶高三,難免對那種争分奪秒熱血沸騰的場面有所期待,饒有興致地偏頭詢問。
“有點難。”喻司亭沒有想很久就給出了答案,“其他科目我沒有話語權,但單拿數學來說,我們班裏除了穆一洋是天賦型選手之外,其餘都是靠量的積累。鹿言更不用說,完全是我用題海戰術喂出來的,他的閱題量至少是一個準高三生的五倍以上。拼同樣的時間,很難有人能追趕。”
初澄仔細地翻看表格:“那如果是按總成績來算呢?排名第二的徐婉婉在數學一科上有硬傷。你不能想辦法拉她一把嗎?”
喻司亭說:“那孩子你也了解,性格穩當,思想獨立,對市狀元頭銜完全沒有興趣。家長也只希望她輕輕松松地讀完高中,選一個自己喜歡的學校。相反韓芮的理科更為突出,刻苦而且有韌勁,不如,你去鼓勵一下她?”
畫餅皮球又被踢了回來。
初澄噗嗤一笑:“我們這樣以看戲的心态引起內卷,真的好嗎?”
喻司亭挑挑眉梢,表現得心安理得。
如果不是為了看學霸互毆,帶尖子班根本沒有意義。
因為腰臀始終不舒服,初澄懶懶地在酒店房間裏窩了大半天。期間他們終于商定好了搬家方案,把整個二層都留給鹿言居住,喻司亭挪到一層主卧。
對此,痛失自己房間的房主表示無所謂,他的唯一訴求就是擁有初老師做roommate。
直到傍晚,兩人才退房回到繁天景苑。
喻司亭向來是行動派,晚飯後直接開始着手搬置。初澄的東西不多,幹脆犯懶躺在沙發上指揮。
整理時,散落在各處的小物件很多,喻司亭對其他的不感興趣,單對那把刻着初字的戒尺情有獨鐘,握在手裏便不松開。
“你怎麽就非喜歡這根呢?”初澄實屬無奈,伸手去夠。
喻司亭輕松躲掉:“和初老師相關的東西我都喜歡。”
初澄沒來得及再說話,鹿言的聲音已經從身後響起來。
“按照目前的趨勢來看,我應該改口叫小舅媽了是不是?”少年扒門張望屋子裏的大工程,把兩人你來我往的情趣性争搶盡收眼底。
初澄受連累,被孩子抓到現行,有些羞惱地推了一把坐在地毯上的喻司亭。
後者仰頭問:“你敲門了嗎?”
鹿言看看自己尚且停留在門外的腳,小心翼翼地答:“舅……我還沒進去呢。”
喻司亭用眼尾夾他,繼續道:“如果你學不會尊重別人的空間隐私,我可以向學校打申請,送你去住一年的學生公寓。”
鹿言臉上的笑容消失。
“你想去白小龍和江之博的寝室,還是穆一洋和李晟的寝室? ”喻司亭當然清楚自家養尊處優的外甥住不習慣四人間,故意挑着他的這根神經。
“都不想。”鹿言不假思索。
趁着舅甥兩個談話,初澄趁機伸手去拿戒尺。不料喻司亭的警惕性強得驚人,甚至看都沒看就準确地壓按住他的手腕,使其動彈不得。
喻司亭鎮定自若地繼續對話:“那你還在這兒幹什麽?新學期又開始了,需要從我這裏獲取一些附加壓力?”
雖然鹿言覺得這個屋子的熱鬧确實好看,但聽着威脅性的言論,還是再次晃了晃頭。
喻司亭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戒尺,通知道:“你改不改口無所謂,但以後非必要就不要下樓了,吃飯時會叫你。”
識時務者為俊傑。鹿言的态度完美诠釋了這句話:“好嘞,我懂事。這就去做三套卷子冷靜冷靜,不寫完絕不下來。”
喻司亭漠然地糾正:“是寫完也不要下來。”
鹿言對着他比了個ok的手勢,調頭逃走。
初澄的手腕已經被對方攥了有一會兒,幾次用力都沒掙開,神情微妙地看着他:“還想繼續教育我?”
“哪敢。用着很趁手,送給我做新學期禮物吧。”喻司亭笑着松開,話音聽起來雖然是在征求意見,手裏的戒尺卻握得緊緊的,沒有半點要還回來的意思。
道理終歸抵不過無賴。
“給給給。”初澄只好徹底放棄,把自己的所有物拱手送了出去,滿足了那人的心心念念。
*
新的一周到來,十中高三年級返校。
正式上課的第一天,鹿言拎着兩本書走向本班教室,隔着十幾步遠就看到有人在後門旁探頭探腦。
只看身型,他分辨不出是班裏的哪個小子,便擡腿輕輕地踹了踹,問道:“誰呀?幹嘛呢?鬼鬼祟祟的。”
出乎意料的是,轉頭過來的是一張陌生臉孔。
那是一個相貌俊朗的男生,短發烏黑蓬松,酷哥風格的三七分劉海兒,眉宇間帶着飛揚的少年氣。
鹿言怔怔,不好意思地道歉。
“沒事兒。”對方伸手拍拍自己的褲腿後側,态度有些冷淡,但還算大度。
鹿言再次打量一眼,确認是同齡人,友好地詢問:“新來的?”
“嗯。”男生應了一聲後又改口,“但也不一定。”
“這是什麽話?你是來做班級考察的啊?”鹿言瞥他一眼,回了自己的座位,如常和班裏的其他學生們打招呼,說說笑笑。
男生也就近來到最後一排,在鹿言身邊坐下,見他似乎有不錯的人緣,主動搭話:“你們班主任是教什麽的?”
數學課代表孟鑫聞聲看過來,轉向鹿言詢問:“這誰啊?插班生?”
鹿言顧着收拾自己的桌位,學着那人的語氣随口答一句:“還不一定呢。”
插班生看他一眼,雖然沒什麽表情,但眼角眉梢隐隐透露着幾分被挖苦的不爽。
旁邊的李晟閑着無事,插進來一同閑聊:“你連大哥都不知道,還能進他的班? ”
“我又不認識,不清楚才是正常。”插班生沒好氣地回一句。
只聽班裏學生如此語氣,他就能自行猜測,高三七班的班主任肯定是位有名氣的老師,也必然個性鮮明。
“他教數學,第一節就是。”李晟沒在意他的态度,看看黑板右上角的課表,補充道,“這會兒應該在辦公室,晚些會過來。”
聽說班主任要露面,陌生男孩的神色略有變化。他雙手插進薄工裝褲的口袋,把自己下巴埋進領口,站起身準備像來時一樣無聲息地離開。
鹿言忽然感覺眼前的這場景特別熟悉。
上一個在開學日偷偷打聽班主任的“降級生”,好像還是初老師。
少年蹙了蹙眉,而後一副識破模樣,對着身份不明的人張口詢問:“說吧,你又是教什麽的?”
“啊?”插班生被他問得一愣,眯起眼睛,表露出了不解神色。
……
在新學期的第一節課前,全體教師按慣例被聚集起來開早會。
會議結束後,初澄在新一年的副班主任申請表上簽好自己的名字,遞給坐在身邊的人。
“希望新學期合作愉快。”
喻司亭手裏還捏着男朋友早上沒喝完的豆漿,吸一口,回複道:“還請初老師多關照。”
兩人對視笑笑,好像完成了一種特別的交互儀式,默契地起身,準備一同回班級。
“喻老師,等一下。”一道聲音從背後傳來,楊主任邁着步子追趕上來,詢問道,“你現在有時間去趟教務處嗎?”
上一次在新學期會後被留住,還是因為周師兄的事情。直到現在,初澄依然心有芥蒂,這會兒心中不禁咯噔一下:“又發生什麽事了嗎?”
“不是不是。”看到兩人的神色變化,楊主任忙解釋,“招生處那邊推來了幾個插班生,學校想安排其中一個進喻老師的班。這會兒學生和陪同家長都在教務處,想見一面。”
高三學期初會有孩子插班一事并不稀奇。喻司亭帶過多屆畢業生,很熟悉學校的套路。如果是普通的學生,直接統一安排分班就可以了,不會這樣鄭重其事。
所以他已有所預料,直接問道:“什麽樣的學生?給我個心理準備。”
“嗯,确實有點棘手。”楊主任的嘴角勉強地笑笑,簡單介紹道,“那孩子去年學期中生了一場病,休學過一陣子,之後就再也不肯上學了。他的個性肯定是比較叛逆,不服管教,家裏也沒有人能管制住他。但是……”
“學生有背景,學校不好直接勸退是吧?”沒有外人在,喻司亭也就不收斂着打啞謎了。
楊主任只委婉地笑笑,沒有,也不會給予回答。
老實講,喻司亭是眼裏最容不得沙子的帶班風格,這種學生實在不适合塞給他。但除了他,也找不出第二個能鎮住場面的了。
從校方來說,無疑是種艱難的抉擇。對喻老師本人來說,大概算是種變相迫害……
喻司亭想得清楚利弊,态度淡漠如常,沒再多說什麽。
“那我先回班了。”初澄暫時與此事無關,打了招呼後,在樓梯口和兩人分道。
上課鈴已經打過,高三七班的教室裏還是有些雜亂的聲音。
“大早上的吵什麽呢?”初澄走進去,清了清嗓子,看到課表上第一節寫着數學,接着道,“大哥有點事要處理,課代表先發套卷子,做十分鐘習題。”
“好。”孟鑫應了聲,小跑着從座位裏出來,到文件架上去翻試卷。
原本低聲聊天的小團體被打斷話題,學生們紛紛把注意力放到初澄身上,表現得一個比一個好奇。
“初老師,大哥是不是被叫去教務處了?”
“隔壁六班的插班生直接坐進教室了,我們班的怎麽還得談話啊?”
“我聽說是小子很牛啊!正廳級的區長都要給他爸開車門。”
“……”
初澄錯愕地瞪了瞪眼睛。
這幫孩子都是從哪裏聽來的?消息居然比他還靈通。
八卦謠傳的內容越來越勁爆,初澄及時打住:“停,插班生的事我都還不确定,你們別亂說,做題。”
班裏安靜了很多,但仍然有竊竊私語聲。初澄又管控了兩次,才止住他們對于這件事的讨論。
十分鐘、十五分鐘、半節課的時間過去。孟鑫給學生們發了第二張習題小卷,喻司亭依然沒有回來。
看來初次會面并不順利。聯想到剛才學生們說的內容,初澄不免好奇。
他看了看已經恢複自習狀态的教室,終于忍不住悄悄地從後門溜出來,邊下樓邊洗腦自己。
身為共同管理班級的副班,去了解一下情況也未嘗不可。
想在教務處外聽熱鬧的不止初澄一人。就連隔壁印刷室的老師也駐足在這裏。
“這孩子的個性不敢恭維。喻老師的自我控制能力也是真的強,換成是我早該發火了。”看見初澄到來,印刷老師啧聲與他探讨。
教務處的門翹着一道縫隙。以初澄的角度只能看到大哥一半的身影。但單從那半張凜肅側顏,也能判斷他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如果真是塊燙手的山芋,就當找個理由救他出來緩和一下也好。初澄如此想着,擡手敲了敲教務處的門。
“我不想去他的班級。”
“我也不會容許我班級裏有任何人擺爛混日子。”
門縫裏先後傳出學生和喻司亭的聲音。雙方正焦灼僵持,突然響起的敲門聲似乎是一種救場信號。
“請進。”楊主任忙用兩字回應。
推開這扇半掩的門前,初澄滿腦子想着的都是:誰欺負我的喻老師了?
推開一之後他卻愣了愣,因為站在喻司亭對面的那張臉孔過于熟悉。
這不是,住院時的同房小病友嗎?
“應鶴……”相比于插班生的氣焰,一旁的陪同“家長”顯得弱勢不少,幾次拉着學生的衣袖想緩和氣氛。
然而小病友未曾理會,他的目光筆直地落向剛剛進門的初澄,恍然地嗤笑一聲。
就着近距離,他壓低聲音讨伐:“這就是你說的輕松職業?在重點高中一個教樂高,一個教口才?信不信我去投訴你為人師表不以身作則,滿口胡言。”
初澄語塞一瞬。但一想到就是這小子在消遣喻老師的早晨時光,還惹他不快,就沒那麽多顧忌了,張口回怼過去。
“你又不是我的學生,瞎投訴什麽?再說,翻舊賬這件事不是只有你會,我可沒提你切完痔瘡撅着屁股躺在病床上瞎哼哼的事兒。”
應鶴狠狠地皺起眉頭。
這家夥……
一旁的陪同“家長”再次勸解:“祖宗,你差不多得了啊。”
應鶴冷淡地瞥他一眼:“幹什麽?”
“之前說好的,你必須複學并且老老實實參加高考,之後才可以随心所欲。現在怎麽又臨場變卦了?你這樣我怎麽給你爸交差?”
“我什麽時候說不念了。”學生退回兩步靠在辦公桌邊,眉尾壓抑着煩躁情緒,提出訴求,“我不喜歡7班,想換一個。”
陪同人惹不起這位,只能順着:“那你到底想去哪,自己選還不行嗎?”
話已至此,喻司亭沒那麽好的耐心再等下去,轉向領導,冷冷淡淡地開腔:“楊主任,如果沒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我就回去上課了。”
對方還沒回答,應鶴也向他開口問道:“這位初老師帶班嗎?我想進他的班。”
“……”楊主任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心情,看看初澄,又看看喻司亭,試探道,“他帶嗎?”
喻司亭晃晃還拿在手裏的副班主任申請表:“您說呢?”
初澄輕咳一聲,看向對真實情況一無所知的插班生,本着充分征求意見的人道主義,再次詢問:“你确定,要來我帶的班?”
作者有話要說:
初老師:喻老師,我能收下他嗎?
小病友:聽我說,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