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的
在圖書館睡了一夜,程霧宜醒來的時候腰酸背疼。
其他人早就醒了,景峥坐的位置稍微有點奇怪,見程霧宜醒了起來了,起了身拉了凳子回去。
手機在這時候響起來,程霧宜看了眼。
是A。
自從在KTV打過那通電話之後,程霧宜沒有再和許言之聯系過。
黃欽揉着眼睛:“阿霧,怎麽不接啊?”
程霧宜猶豫了會兒,然後挂斷了電話。
“不是,是鬧鐘。”
大家回宿舍短暫補了個覺就繼續奮戰。
一個月的時間裏,他們這個團隊順利通過了初賽複賽,即将代表南淞大學參加市級的決賽。
決賽定在十一月的最後一天。
南淞是江南,深秋的季節,早就是穿毛衣的天氣。
南淞市文化宮,道路兩旁的銀杏葉子落了滿地,程霧宜從車上下來。
黃欽站在她旁邊,拿着等下展示要用的易拉寶還有宣傳單。
這次比賽,他們小組的每一個人都要展示,程霧宜還是改不了一上臺就緊張的毛病,此刻整個手心都是汗,在不停地背屬于她的部分。
再後面下來的是景峥。
男生倒是規矩穿了件西裝,但是入場牌被他纏在手上,然後又随手塞進了口袋,模樣不太正經。
文化宮門口還站着些和他們年紀相仿的大學生。
整個賽事的流程是各參賽隊伍先去大廳抽簽,然後根據抽簽順序,分為上下半場,依次進行展示,最後依據評審團意見以及之前一個月的模拟股票交易收益來決定名次。
他們一行人戴着南淞大學的校徽,走進了大廳。
大廳裏,抽簽的箱子前已經井然有序地排起了長隊。
其他人先去準備材料,布置講單,程霧宜默契地排在了隊尾。
人越來越多地往大廳湧,不然是誰先喊了一句別插隊,然後人群別開始混亂起來。
程霧宜還在念念有詞地背着稿子,踮起腳尖想看看前面發生了什麽,一個沒留心身體失去平衡,差點摔了一跤。
有個男生扶住了她。
“謝……”程霧宜擡眼,剩下一個字因為太過意外噎在了喉嚨裏。
是鄭俊鵬。
程霧宜本來和鄭俊鵬就不是太熟,那時候她剛找到母親,心思都在別處,又整天和景峥待在一起。大家都忙着高考,她知道景峥後來沒再去找過鄭俊鵬麻煩,也就沒再跟鄭俊鵬有什麽交集。
“好久不見。”程霧宜先開了口。
鄭俊鵬和高中相比起來沒什麽變化,西裝穿在他身上仍有種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覺。
男生是打扮了一番的,頭發上的發膠打得有些過分,散發出強烈的木質香味。
“我剛看見你了。”鄭俊鵬開口,神情莫辯,“還有景峥。”
程霧宜嗯了一聲。
鄭俊鵬:“你們南大就你們這一支代表隊吧,但好像,他沒和你一起走?”
程霧宜攥着手上的紙張,勉強擠出來一個笑容:“哦,剛旁邊那個,是他女朋友。”
鄭俊鵬簡單評價道:“沒你漂亮。”
“……”程霧宜下意識離他遠了一點,生硬岔開話題,指了指男生西裝右襟上的校徽,“你是南理工哪個系的啊?”
鄭俊鵬高考沒發揮好,沒能上南淞大學的王牌專業,于是退而求其次上了南淞理工大學。
“計算機系。”鄭俊鵬笑笑,“很巧吧,和景峥一個專業的。”
怎麽又繞到景峥身上了。
程霧宜打了個哈哈,敷衍說了句好巧,只專注排隊。
鄭俊鵬聊天的興致卻高漲着:“我本來以為你會和景峥在一起。”
程霧宜臉色冷得可怕,攥着手不說話。
鄭俊鵬自顧自說:“畢竟你那麽漂亮,又和他走得那麽近……不過,阿霧,其實我挺慶幸的,”他像個過來人似的,降低音量,在她耳邊道,“景峥才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掌心的汗越流越多,程霧宜問他:“那他是什麽樣?”
鄭俊鵬故作高深,拽了拽女孩的襯衣衣袖。
他不經意碰到她手背。女孩子的皮膚,滑滑軟軟的,像膩子,又像軟玉,是種會上瘾的觸覺。
“景峥啊……”
鄭俊鵬開口,還沒說什麽就覺領帶被人重重扯了一下。
歪斜的領帶被人粗暴扯過來,連帶着鄭俊鵬的身體也往一邊栽。
景峥拽着鄭俊鵬領帶,并不碰他身體,拎得男生有些窒息,整張臉都通紅。
兩個男人對視了一會兒,景峥才松開他。然後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笑着對鄭俊鵬打招呼。
“也來參加比賽啊?你隊友呢?”景峥明知故問。
鄭俊鵬正了正領帶,有些狼狽地理了理西裝,一句話沒說地離開了抽簽臺。
景峥氣壓低得可怕,額間的青筋明顯,一眼不發地就站在程霧宜身邊,陪她排隊。
男生目視前方,并不看她:“以後離他遠點。”
程霧宜:“為什麽?”
像是聽到什麽笑話,景峥扭過頭乜了眼程霧宜:“随便你。”
片刻,他又開了口,語氣裏全是暴戾:
“程霧宜,你不是見過我以前什麽樣嗎?不聽話的話,我怎麽對鄭俊鵬的,也就怎麽對你。”
“我沒吓唬你。”
他們這隊抽到了很靠前的場次。
候場室內,黃欽聽到順序哭天搶地地哀嚎。程霧宜被剛才鄭俊鵬那個插曲一鬧,居然也不緊張了,腦海裏,只剩鄭俊鵬沒說完的那半句話。
景峥不是他表面看起來的那麽完美開朗。
在程霧宜還不知道景峥叫景峥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事實。
可直覺告訴她,景峥也遠遠不是,她現在所認知的那樣。
所以,真實的景峥,到底是什麽樣?
正想着,手機彈進來一條新消息——
鄭俊鵬:【展示完後我在後臺第一休息室等你。】
上午十點,南淞市大學生商業案例分析大賽正式拉開帷幕。
即使早上發生了那些事情,景峥的情緒也沒受到半分影響,将近一個小時的展示,基本上都是他在carry,臨時發揮的Q&A環節也能妙語連珠,引得臺下掌聲連連。
下了臺,他也被一群人圍得水洩不通。這種場合,是競技場更是交際場,景峥這樣的人,走到哪裏都會被追捧,程霧宜并不驚訝。
他們這組是第三組上臺的,相應被分配到的也是第三休息室。
休息室裏,組員們都在休息,黃欽灌着杯咖啡,看門外後臺那兒還被圍着的景峥,對于佳怡說道:“嫂子,你可得看緊點兒了,景峥這貨,萬一不守男德怎麽辦?”
于佳怡一愣,随機得體笑了笑,倒了杯橙汁,走到程霧宜面前。
“阿霧,不去看看嗎?”
程霧宜正死死抱着手機,被這句話喊回了魂。
“看什麽?”
順着于佳怡的目光,她看到了在外面被輪流合照的景峥。
景峥現在被纏得脫不了身,或許……是個好機會。
程霧宜放下了于佳怡遞過來的橙汁,出了門。
朝景峥所在方向、的另一頭走去。
第一休息室在休息室的最裏面,沒什麽人經過,冷清得很。
景峥的警告還在耳邊,程霧宜站在門口深呼吸了幾下,敲響了門。
門開得很快。
休息室內只有鄭俊鵬一個人。他的運氣比程霧宜的手氣更差,直接抽中了第一個,這會兒大家要麽回學校要麽去外面交際去了,只剩鄭俊鵬,一個人對着滿是代碼的電腦桌面發呆。
而他腳邊,是一個碎了的玻璃壺,冰美式濺得到處都是。
“能幫我收拾一下嗎?”男生出了聲。
他樣子很有些無助,程霧宜也不好現在直切主題,先敞開門,蹲下來幫他撿玻璃碎片。
碎片很有些鋒利,鄭俊鵬說着過意不去,手上的動作麻利了很多,自己被割傷了也不在乎。
程霧宜看見他指尖滲出來星星點點的血,開口:“你不太會做家務吧,這樣會傷到自己的,你放着我找個掃把來弄吧。”
話音未落就見鄭俊鵬滑到在地上濕滑的冰美式,手上的碎片碎了一地。
男生右肘落率先着地,然後,像要找個支點似的,他右臂陡然一晃,手上還殘留的碎片直接劃過程霧宜手腕內側的靜脈。
手腕內側那條白色的劃痕在和快的時間內變成紅色,鮮血汩汩從縫裏滲出來。
程霧宜是吃苦長大的孩子,這點傷對她來說其實不算什麽,倒是鄭俊鵬反應有點誇張,打開手機,對着傷口拍了幾張照片。
“阿霧,你等着我,組委會備有醫生,你別亂動,我帶着你的照片去醫務室叫他們過來。”
“……你別激動。”說實話,鄭俊鵬過激的反應才讓程霧宜有些被吓到,安慰他說,“你去買點紗布酒精就行了,不然我現在手機點個藥店跑腿也行。”
說着她就要打開手機,鄭俊鵬慌裏慌張的,叫程霧宜先別點,連自己手指有血液不顧,急沖沖地就跑了出去。
圍着景峥的人群沒一點散去的跡象。
景峥社交和喝水一樣簡單,此刻正和南財的學生會會長聊些學生工作的事情。
手機突然響起來,是鄭俊鵬。
景峥神色如常地接起來,甚至還能分心聽別人講話。
“人群後面,面向你八點鐘方向。”
景峥擡頭,看見在角落站着的鄭俊鵬。
“在醫務室等你。”
景峥懶得廢話:“沒空。”
“你會來的,別讓我等太久。”鄭俊鵬笑着,挂了電話。
組委會設立的臨時醫務室在文化宮一層的盡頭,就是個擺設,裏面連個值班的人都沒有。
從三樓走下去,幾分鐘的時間裏,景峥的手機響個不停。
景峥打開了兩眼。
最開始的幾張,沒什麽特別的,不過是他們南大代表隊剛剛在臺上的一些抓拍。
但越往後面翻就越不對勁兒。
鏡頭越來越聚焦在程霧宜一個人身上,剛開始是她一個人的獨照,再後來,最後一張入畫的,只有女孩身體的局部特寫。
一只流血的手腕。
醫務室。
景峥踹開了門。
牆根旁邊的小床上,鄭俊鵬正在玩着手裏的紗布,見景峥來了,不緊不慢地将纏在自己手上的紗布一圈一圈往外解。
景峥關上門,不慌不忙地脫下自己身上的西裝,然後解開手表,将自己手機撂在桌上。
還是那副春風和煦的樣子,景峥撿了個凳子坐下來。
“阿鵬,半年沒去找你,給你臉了是吧,作死作到我頭上來了?”
景峥搬到美院家屬院多久,就和鄭俊鵬認識多久,也就壓了鄭俊鵬多久。
謝遠婳和景豐離婚之後,就帶着兒子搬到了雲嘉美院家屬院。謝遠婳的作品聲名遠揚,為人卻極為神秘低調,就帶着兒子在家屬院化名生活,甚至連知道她有過一段婚姻的事情也很少人知道。
後來謝遠婳開了幼兒美術班,免費教家屬院的小孩畫畫。
鄭俊鵬的父母在美院給謝遠婳的油畫系做洗桶工。
景峥就是在母親的美術班和鄭俊鵬認識的。
雖然是名畫家的兒子,但景峥也并未從母親這裏得到什麽特殊對待。恰恰相反,謝遠婳只會比對其他小朋友更嚴格地對景峥,該打手心的時候,只會打得更重。
但即使是這樣,即使是在更為嚴苛的标準下,景峥依然有着同齡人無法企及的高度和天賦。
景峥不知道,鄭俊鵬對着他七八歲時候的塗鴉,暗地裏臨摹過多少次。
而此時在醫務室裏,鄭俊鵬徹底解開紗布,朝景峥走過來。
“景峥,你說話我聽不明白。”
紗布下,男生被玻璃碎片刺破的細小傷口裸露出來,輕輕一擠,血像露珠一樣滴下來。
景峥閉上了眼睛。
但腦海中的血,還在控制不住往下流。
不想忍了。
仿佛只是眨眼間的事情,景峥站起身來,迅速抄着凳子,砸在鄭俊鵬身上,拎着男生的領子直接把他扔在了地上。
以前,景峥那幫朋友總有辦法知道鄭俊鵬的行蹤。職高的小混混們閑暇時間多,坐公車也盯着他,鄭俊鵬有好長時間都沒辦法在公車上下手。
但他們不可能總盯着他,鄭俊鵬得手過幾次。
然後換來的,就是幾次暴打。
景峥是那個不出手但出點子的人。景家唯一的大少爺,雲嘉一中有口皆碑谪仙一樣的人物,怎麽能髒了手,就這麽懶洋洋又高高在上地看着他被一群染着五顏六色頭毛的流氓侮辱。
但這一次,景峥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暴躁。
鼻血立刻從鄭俊鵬鼻孔中流出,他卻還是呵呵地笑起來,仍裝作一副不解的模樣問道:
“我說,你不是已經交了女朋友嗎?那我和程霧宜怎麽樣,跟你有什麽關系啊?就算我以前多麽混蛋,就不興我改邪歸正嗎?”
話音未落,鄭俊鵬左臉又遭了一拳。
看着景峥狂怒的樣子,鄭俊鵬覺得無比爽快,撐着牆坐起來。
“景峥,你為什麽不幹脆告訴程霧宜,我偷拍過多少女生,你為什麽不告訴她,我就是那個一中人口裏的公車色狼?”
“因為你他媽不敢!”
鄭俊鵬的聲音尖利起來。
太暢快了。
十九年的人生裏,他從來沒有覺得這麽暢快過。
從一開始,在家屬院美術班的繪畫比拼,到後來女生們的眼光,鄭俊鵬從來沒有贏過一次。
就連雲嘉一中次次大考的第一名,仿佛也都是景峥控分讓給他的。
但這回,鄭俊鵬是徹徹底底贏了一回。
“景峥,我屢教不改,你難道就比我強到哪裏去?”鄭俊鵬眯起眼睛,“你他媽以為你多高尚多善良啊?你抓住我不放,難道是為了那些女生伸張正義?你騙騙那些跟在你屁股後面沒什麽文化的小混混可以,別把你自己也給騙了。”
“你不會真以為自己還是什麽天之驕子吧?怎麽?我猥瑣,你難道就是什麽好貨色了?你為了滿足自己欲望有多變态還要我告訴你嗎?”
鄭俊鵬呵呵冷笑起來——
“景峥,承認吧!你有施虐欲,你就是個虐待狂,是個暴戾、燥郁、看見血就會興奮的虐待狂!!!”
不是不敢,後面關于這個點還會解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