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的
二零一五年的最後一天,程霧宜起了個大早。
節假日的水果總是好賣得多,這才剛過中午,已經賣出了平時好幾天的量。
程霧宜在小桌上寫着作業,一邊又想起田沁萍昨晚跟她說的話。
“阿霧,你想見到你媽媽嗎?”
“想。”
“那就去找。”
“可是我爸爸他……”
“管那麽多幹嘛,說得好像你阻止得了你爸一樣?”
晌午過後,廠商來送水果。
程大有肩上搭了一條毛巾,開始卸貨,程霧宜也準備幫忙,兜裏手機便響了起來。
是景峥。
“在哪兒?”
程霧宜下意識地背過身去,小聲了點:“家。”
“阿霧,在跟誰打電話啊?”程大有還搬着蘋果,敏銳察覺出來問。
景峥也聽到,言簡意赅:“開免提。”
程霧宜乖乖照做。
過了幾秒,電話那頭的人換成了彩彩。
“霧宜,你現在忙吧嗎?汪丹穎她離家出走了,她家長都報警了,現在班上的同學都在找,你能不能也出來幫幫忙?”
其實,程霧宜是不想幫忙的。
她還沒有高尚到,以德報怨的地步。
只是還沒等她回答,程大有就立刻答應了,催促着女兒趕緊出門。
區派出所,程霧宜在門口見到了正和警察攀談的景峥。
景峥示意她過來,正要介紹,程霧宜脫口而出:“林警官?”
林明達看見程霧宜,一愣也笑了,指指她眼睛:“阿霧眼睛好了啊?太漂亮了都不敢認了。”
景峥:“你們認識啊?”
“和警察認識是什麽稀奇的事嗎?小景你不也認識我嗎?”林明達笑着打着哈哈。
景峥自然也是太極高手,簡短地說了句當然,就帶着程霧宜進了大廳。
跨年日的派出所空空蕩蕩,椅子上,袁雨詩和薛彩彩正圍在汪丹穎父母身邊安慰。
“霧宜,你來啦!”彩彩說了一句。
話音還未落,就見汪丹穎的父親臉色大變,脫了皮鞋,直接朝程霧宜扔過來。
啪叽——
男士皮鞋直接拍在了景峥臉上。
大廳太過空曠,聲音太過響亮。被景峥眼疾手快拉到他身後的程霧宜,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
男生臉色不太好,但還維持着基本的禮貌,把程霧宜安全交給林明達,才淡定拿出餐巾紙擦臉。
聖誕晚會,汪丹穎自作多情想讓程霧宜出醜,反而偷雞不成蝕把米,讓自己在全校面前鬧了個好大的沒臉。
袁雨詩也因此和汪丹穎徹底決裂,姐妹團分崩離析,汪丹穎受不了各種冷嘲熱諷,昨天放了學也沒回家,直到現在也沒找到。
汪家人報了警,這才弄了大家出來幫忙尋人。
問詢室裏,程霧宜把她知道的都說了一遍。
出門的時候,汪丹穎父母已經不在。
跨年夜派出所分了大部分警力用于維持各種商業區秩序,尋找汪丹穎的任務主要還是落在他們這些熟人身上。
景峥分配了一下,讓大家分頭去找。
他和程霧宜還有劉百川一起去人民公園找。
出發前,程霧宜去了一趟洗手間。
只是剛一出去,就見景峥和林明達站在走廊的拐角。
“林警官,你還有幾年退休?”
是景峥的聲音。
林明達聲調有些虛:“七年。”
“七年。”景峥悠悠重複了句,“那我和林警官的約定,就是七年之約?”
林明達點頭,欲言又止:“小峥……”
景峥卻似乎已經沒了聊下去的興致,只說:“汪丹穎的事情,放心,我會解決的,一個鬧情緒的高中生而已,問題不大。畢竟……”
空曠的走廊,少年聲音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要你們警察,本來好像也沒什麽用?”
人民公園。
人流量比程霧宜他們來的那天要多得多。
人民公園是雲嘉市的老公園,是大多數本地人的童年回憶。
這也是為什麽他們要到這兒找人的原因。
劉百川還在第一百遍回味剛才景峥被扔鞋的場景,甚至賤兮兮地湊到景峥面前,說要近距離觀察汪丹穎老爹穿多大碼的皮鞋。
“滾。”景峥扯開他。
那一皮鞋确實扔得不輕,男生右臉頰紅了一大片。
劉百川也不開玩笑了,只問要從哪裏找起,要分頭嗎?
景峥只說:“想玩哪個?”
程霧宜 & 劉百川:?
劉百川:“不是,我們不是來找人嗎?”
景峥沒什麽情緒瞟他一眼:“我說不找了嗎?”
“……”反正平時汪丹穎和劉百川關系也就一般,這次又完全是看在她失蹤份上才找人,劉百川撇撇嘴,“那我要玩——”
景峥:“我沒問你。”
劉百川:“……”
察覺到景峥的視線,程霧宜啊了聲,猶豫了一下,說:“我沒什麽特別想玩的,都行。”
少年桃花眼狡黠地眨了眨,說了個好啊,拉着他們往裏面走。
人民公園游樂設施區人擠人。
人群推搡間,他們被迫貼得極近。
在又被往右擠的間隙裏,少年頃身下來,在她耳旁輕輕說:“程霧宜,還說不騙我啊~”
靠得太近了,少年的氣息太有侵略性,程霧宜心漏跳一拍。
她擡頭,景峥就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轉頭和劉百川聊起籃球。
三人最終停在了某個售票處前面。
琉璃燈光夢幻音樂下,劉百川反複确認了三次,直接一拳打在景峥胸口:“草,你一大老爺們想坐旋轉木馬?我日景峥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娘。”
景峥說得輕描淡寫:“你這是性別歧視+刻板印象。”
一旁的程霧宜,直到拿到票,都仿佛飄在霧中。
三個人坐在旋轉木馬上,轉了一圈又一圈。
景峥就坐在程霧宜旁邊的那匹棕馬上,撐着手,閉眼假寐。
她想問他,為什麽要坐旋轉木馬,是因為,下雨那天他看出了她的想法嗎?
可是,
太刻意了。
問出口,就太刻意了。
對景峥來說,他本來就是個會照顧所有人情緒的人。
“我們這樣,真的ok嗎?”劉百川問。
陡然被打擾到睡眠,景峥皺着眉,揉了揉眼睛:“哪樣?”
劉百川急了:“你還想找不找人了?尼瑪你都不知道後面女生笑了我幾回了,你不嫌丢人老子嫌丢人。”
景峥輕飄飄地:“本來就不想啊~”
劉百川噎了有一會兒:“你他媽再說一遍?”
景峥睜眼:“開玩笑的。”
但直覺告訴程霧宜,他并不是在開玩笑。
少年打了個哈欠:“我給家裏打過招呼了,景桢,我堂姐,她愛豆二舅姥爺的三姑丈的小姨子都能找到,有她你還擔心什麽?”
劉百川直接一拳頭揮到景峥背上:“幹,那你丫的不早說!”
木馬又轉了幾圈。
“什麽人都能幫忙找嗎?”程霧宜突然出了聲。
景峥扭過頭來,盯着她一會兒,半晌,趴在小棕馬上懶洋洋地問:
“怎麽,你要找人啊?”
從旋轉木馬出來的時候,夜幕已經完全黑了。
人民公園所有的燈飾亮起,節日氛圍被烘托得分外強烈。
劉百川嚷嚷着要去玩鬼屋,不停地給景峥使眼色。
景峥裝看不到,皺眉說:“大過節的,你晦氣不晦氣。”
劉百川已經在買票,還不忘說:“霧宜妹妹,你要是不敢的話,就在門口等我和景峥。”
鬼屋門口,似有一陣陣的蕭瑟涼風刮過。各種中西合璧的恐怖形象被制成等身玩偶,放在門口招徕顧客,入口處甚至還擺了一盆真火,旁邊放了不少骷髅頭。
程霧宜:“買三張吧。”
一個小時後,三個人從鬼屋出口出來了。
程霧宜還好,只是頭發稍微亂了一些。
劉百川其實也能看得過去,只丢了一只運動手環。
景峥是最慘的。
少年的限量版球鞋被踩壞了一只,沖鋒衣被人扯開了個大口子,魔術貼上也沾滿了白色的道具粉末。
男生劍眉倒蹙,一邊勉強整理着衣裝一遍咳嗽,沉默地往前走。
劉百川連忙狗腿似的跟上去:“班長,我的好班長。”
景峥沒理。
劉百川:“哥,我的景峥哥,我唯一的哥,我錯了,怎麽你才能原諒我?”
景峥終于站定,沒好氣道:“好說,臉伸過來。”
劉百川後退了半步,忙扯了程霧宜過來。
景峥的臉,任誰都看了心疼。
少年皮膚冷白,右臉頰是之前的鞋印,左臉頰是新鮮的巴掌印。
劉百川打的。
進鬼屋的時候,劉百川還在景峥面前說,要看等下程霧宜如何害怕尖叫。
結果剛進了鬼屋還沒幾秒鐘,甚至還沒熬到NPC出來,劉百川就被拐角處的僵屍标本吓得瘋狂大叫,抱住景峥就躲在他後面。
等到NPC出來之後,劉百川就更誇張,不管不顧了,拼了命就往景峥身上蹭,太害怕了,一不小心甚至給了景峥一巴掌。
程霧宜一句話也沒說,全程都在安撫劉百川的情緒。
景峥就要更辛苦一些,不僅要忍受劉百川的鹹豬手,還要防止他發瘋碰到程霧宜身上。
景峥氣壓低得要命,劉百川把程霧宜往面前一推,飛奔去了便利店。
程霧宜坐在他旁邊,兩人都沉默着。
期間景峥接到了個電話。
“知道了,謝謝姐姐。”
挂了電話。
“汪丹穎找到了。”他簡短說,然後開始一個又一個地打電話。
忙活了一天,少年的臉上明顯帶着倦容,說話時他偶爾會牽動受傷的嘴角,于是表情便不再像以往那麽規矩妥帖,但也只是忍着,不會讓任何人察覺出異樣。
已經是快要跨年的時候,不遠處公園正中心的燈光秀已經在試燈,摩天輪外的裝飾燈帶也開始不停變化色彩。
劉百川買了碘酒和便利貼,蹲在景峥身前,打開就開始給他上藥。
他破開碘伏棉簽,嘗試性地按在景峥嘴角的傷口上。
但還沒真正按上去,劉百川就站起身來,把棉簽碘酒一股腦地丢到程霧宜膝蓋上:“霧宜妹妹,你幫我,我還想活到2016年。”
然後一溜煙就跑遠了。
程霧宜接過,細心地将棉簽整支沁潤到碘酒裏,靠得離景峥近了些。
“會有點疼。”
少年點頭。
于是程霧宜得以近距離觀察他。
精致的鼻,開闊的唇,極漂亮的眉眼,頭發有些淩亂,但比起平時也多了分生氣。
棉簽按在他嘴角上,少年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程霧宜立刻不敢動了。
景峥本來還在打電話,但現在也不打了,抱着手臂,意圖很明顯。
程霧宜又從塑料袋裏拆了一張創口貼,想要貼在男生泛紅的下巴上。
距離太近,她可以清晰地看見他的喉結。
幹淨又嶙峋。
少年睫毛微閃,并沒看她:
“程霧宜,玩鬼屋都不怕,現在你慌什麽?”
遠方,跨年的倒計時儀式已經開啓。
十、九、八……
燈光秀也已經在造勢,五顏六色的射燈光束輻射面廣,在公園上方随着鼓點快速變換着。
棉簽和傷口接觸。
少年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下。
他就是在這時,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溫熱,指尖卻有些冰,體溫就通過接觸蔓延開來。
仰頭,少年桃花眼裏映着天空的光,燦若晨星。
他笑得促狹,用氣音跟她說——
“哦,原來阿霧是怕我疼啊?”
今天是戰損小景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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