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的
七、六、五……
程霧宜的心跳比倒計時不知要快上多少倍。
男生下巴光潔,胡子剃得幹淨又整潔,程霧宜不敢和他對視,勉強将創口貼貼在了他傷口上。
四、三、二……
霎時間,不遠處人群開始騷動,夜空被照亮如白晝。
“新年快樂。”她小聲說。
看她那副模樣,景峥噙了絲逗弄的笑。知道再看她她臉會更紅,于是貼心地挪開視線,嘴角了然勾了勾,也知道她不會回應,就對着路燈說:
“嗯,新年快樂。”
後來程霧宜得知,汪丹穎是在鬧市區一家桌游店被找到的。
袁雨詩平時和跟她最是要好,但也不知道她常來這家店消費。
是景桢拉了汪丹穎的支付寶消費賬單,然後開車去了那裏。
二零一六年的第一天,程霧宜徹夜難眠。
因為她心內,産生了一個不該有的想法。
以前她對景峥的家世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印象,但她在今天,是确确實實見識了景峥家的實力。
汪丹穎的手機一直處于關機狀态,警察GPS定位是定位不到的。雖然景峥說得輕描淡寫,但仔細想想就能知道,景桢能短時間發動那麽多能量全城尋人,背後家族的力量肯定不容小觑。
那個一直壓抑的念頭又開始在程霧宜心底瘋長。
如果靠她自己的力量沒法阻止父親的話,那麽再加上媽媽呢?
找到媽媽,再告訴媽媽,好好地,繼續——
躲起來。
少女在床上翻了個身。
虛僞。
太虛僞了。
其實。
只是想見媽媽一面。
一面就好。
新年第一天,程霧宜睡得不太好,早上起得稍微晚了點。
照鏡子的時候,她才發現脖子上有一處明顯的淤青。
應該玩鬼屋的時候不小心弄的,昨天夜裏太黑,所以沒發現。
洗漱間,程霧宜還在睡眼惺忪地刷牙,就見程大有從外面領回來一個中年男人。
“阿霧,叫袁叔。”程大有催程霧宜喊人。
程霧宜慌張地吐掉漱口水,趕忙伸出手。
袁叔叫袁豪,是負責跑快遞貨運的長途司機,也送快遞,之前程大有說要擴快遞店的業務,就找了他合夥。
“大有哥,這你女兒啊,好漂亮。”袁豪寒暄着。
程大有不好意思哎呀了一聲:“随她媽媽。”
袁豪在快遞店逡巡了幾圈,說可以入夥,還提議道可以讓程大有跟他一起跑貨,先試試看強度,看程大有能不能吃得消。
程大有急着賺錢,自然都是說好,正好袁豪等下還要去送幾個全程通的大件,就提議說一起去送。
程霧宜換了一件高領毛衣,堪堪遮住淤青,也被程大有叫去幫忙。
貨車停在第一職高附近的網吧門口。
職高離快遞店很遠,程霧宜以前從沒來過。
程大有就站在車廂裏面沒出去,他負責卸電腦,袁豪則負責搬到門口。程霧宜本來也要跟着下去幫父親,卻被袁豪直接按在座位上。
“小霧宜坐着。”
男人從上到下打量了程霧宜一圈,目光定在女孩皓白的脖頸處:“脖子怎麽了?”
程霧宜下意識就捂住毛衣領子,側身換了個角度對着窗口坐。
袁豪笑了下,從副駕駛的儲物箱裏翻出來個創口貼,扔在程霧宜腿上。
察覺到男人落在她傷口上的探視目光,少女的臉更紅,嗫嚅着說了聲謝謝袁叔。
“不客氣。”袁豪笑容更深,接着就對程大有說:“大有哥,你怎麽也不知道心疼心疼孩子。”
體力活不需要程霧宜幹,于是她就乖乖地坐在座位上對賬單。
“峥哥,你這幾天真的不過來了啊?”
有濕濕冷冷的風,送來這句沒有源頭的話。
程霧宜不自覺捏緊手上的賬單,聞言擡頭。
貨車副駕駛的窗戶開了半扇,只見網吧門口,景峥随意坐在候客的沙發上,手裏拿了疊本子,看起來氣色有些差。
他旁邊坐着一個一頭黃毛男生,正扯着他不讓他走。
程霧宜認出來,是那天在小巷子裏,和景峥一起淩虐鄭俊鵬的人。
景峥打了個哈欠,一副沒骨頭的樣子,從褲兜裏摸出根水性筆,打開本子,一邊寫一邊說:“還過來幹嘛,那游戲我都通關了,沒意思。”
“可我沒通關啊!”黃毛聲音高八度,“你不來的話,我這輩子也過不了!”
景峥看了他一眼,意思很明顯:
過不了關我屁事。
黃毛于是不滿地推了他大哥一把。
兩人身旁還有個女生,冬天仍是短袖熱褲,外面一件格子襯衫外套,剛好遮住褲檐,一副下衣失蹤的流行打扮。
她翹着腿也坐在沙發上,撚去過景峥手上的那一沓紙:“峥哥,你在寫什麽啊?”
“學生行為評價。”
雲嘉一中每學期都會這種評價活動,有班主任評語自己評語還有同學評語。建檔卡上同學評語那欄本來是要大家自己拿着找人互.評的,但本來就是走個過場,為了減輕同學負擔,景峥每次都會先幫大家弄好這種形式.主義的東西,自己寫好互.評再發下去。
不過恐怕沒人會知道,他們偉光正的景大班長居然是在網吧寫這些根正苗紅的東西的。
熱褲女生在景峥那堆本子裏翻來翻去,景峥也不惱,寫完了一本就接着寫。
“袁雨詩,是誰啊?”女生指着封皮問。
景峥眼皮都沒擡:“一女的。”
“……我他媽當然知道是女的!”女生歪着頭,又說,“看照片,還挺漂亮的。”
景峥沒否認。
一聽漂亮兩個字,黃毛立馬湊了過來,端詳了袁雨詩照片一會兒,抛出了致命問題:“咱們嘉嘉跟你們班這個袁雨詩比,誰比較漂亮啊。”
景峥收起筆。
男生今天穿了件灰色衛衣,裏面沒有內襯,鎖骨突出得明顯。
下身是束腳褲和板鞋,束腳褲不短,但他腿更長,一小段腳踝于是露出來,青色血脈明顯。
少年沒什麽精神,右手閑閑地撐着腦袋,但他卧蠶浮起來,仍笑着哄道說:
“那當然是嘉嘉啊。”
元旦假期過去。
早自習還沒開始,程霧宜背着書包到了座位。
桌子上靜靜放着建檔卡。
彩彩坐在座位上,翹着凳子,正在欣賞自己的建檔卡,還不忘誇景班寫字真好看。
程霧宜拿起自己的建檔卡,同學評價那一欄,如出一轍是景峥統一的字跡。
想起在職高網吧門口看到的那一幕,她突然攥緊了手。
他招女生喜歡,也懂怎麽和人相處,程霧宜早知道的。只是以前在學校,他多少會收着些,游刃有餘地客套,和所有人都保持該有的距離。
但其實,他骨子裏本來就是冷酷的浪蕩子。
他僅僅是坐着,都能勾人。
看不清的,從來都只是程霧宜而已。
她需要考慮的,是怎麽讓景峥答應幫自己找媽媽。
別的,不要想也不能想。
打了早自習鈴,程霧宜回過神來,從桌鬥裏拿出書來早讀,看見彩彩還在鬼鬼祟祟地在抽屜裏偷偷用手機,于是小聲提醒。
“班主任來啦。”
彩彩連忙把手機收進去,拍了拍胸膛:“還好霧宜你機靈。”
程霧宜好奇:“什麽事啊?這麽專心。”
這回輪到彩彩驚奇:“天,阿霧你是真的不關心班群啊?”
程霧宜平時不太用手機,反正景峥基本上通知消息都會艾特全員加群發,于是就将班群靜音了。
“就景班過生日啊,大家在讨論訂什麽口味和尺寸的蛋糕。”彩彩接着又善解人意道,“哦你剛轉來不知道,以前景班過生日,我們全班都會給他買蛋糕慶祝的。景班之前休學過一年,去年他十八歲生日我們給他過得可大了呢!陳和平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整個晚自習都能讓我們鬧。”
程霧宜那雙狐貍眼陡然睜大:“過生日?”
彩彩:“對啊,景班平時對大家那麽好,我們都給他過兩年生日了,幹嘛那麽驚訝?”
“最近嗎?”
彩彩笑了:“不是最近是最遠啊?不是我說阿霧你這問的都是什麽問題啊,腦子被門夾了?”
程霧宜:“幾號?”
突然一聲低沉的清嗓聲。
陳和平輕叩了一下講臺:“上早讀了,還叽叽喳喳講小話呢?!”
景峥是一月五號過生日。
是冬天,不是夏天。
是後天,不是她在小巷見他那天。
那天,原來真的不是他生日。
下了課,程霧宜在桌肚裏打開手機,點進班群,才發現,幾天前劉百川就把景峥從班群裏踢了。
滑下去999+消息都是讨論要怎麽給他慶祝生日。
大家七嘴八舌的,都說這是最後一次給景班過生日了,要隆重一點。還有人就景峥喜歡哪個NBA球星吵了起來。
而程霧宜滿腦子想的,居然只是他們初見那天。
和景峥相處得越久,程霧宜就越想把那個夏天的記憶删除幹淨。
沒有見過他霸淩別人,沒有見過他像踩一只螞蟻一樣踩在鄭俊鵬背上。只是班長,只是那個會憐憫弱小會不動聲色幫她的景峥。
可她的記憶卻偏偏更清晰。
比記憶還要清晰的,還有他說的那句話。
語調緩慢,有點戲谑,但也認真。
——“是啊,今天當然是我生日。”
一月五日零點剛過,雪花一樣的消息飛進了景峥手機。
劉百川又把景峥拉回了班群。
大家有秩序地刷屏,都在祝景峥生日快樂,十分有牌面。
景峥也絲毫不嫌煩,基本每一條都有回複。
早上到了教室,一切都和往常一樣,景峥也樂得裝傻,反正每年流程也都差不多,能借着他生日這個由頭讓大家放松一會兒,他也樂得做這個順水人情。
下午課間的時候,汪丹穎單獨找了景峥出去。
小姑娘紅着臉,把禮物塞進景峥懷裏:
“班長,上次謝謝你帶大家找我,給大家添麻煩了,對不起。”
“你沒事就好。”景峥唇角微抿,“不是什麽大事。”
汪丹穎臉更紅了。
“就是……”景峥故意頓了一會兒,“丹穎,你跟程霧宜道歉了嗎?”
汪丹穎瞬間變了臉色。
景峥也沒強求,只是臉上有明顯的失落:“其實我有時候覺得,我做這個班長……真挺失敗的。”
汪丹穎急了:“景班,不準你這麽說!”
“你知道我的生日願望是什麽嗎?”景峥又說,“就是希望咱們班越來越好,大家和睦相處,不要吵架,然後都能考上心儀的大學。”
汪丹穎:“……”
接着景峥看向她,故意道:“丹穎,就算別人都笑話你,我也不會。聖誕晚會的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別人都不相信你,但我也會相信你,你不是那樣的人。”
女孩子愣住了。
景峥:“對吧?”
這回汪丹穎眼中已經快有淚:“景班你別說了,是我不好,我馬上去跟她道歉。”
景峥從兜裏掏出張餐巾紙,細心遞給女生。
“好。”
傍晚五點,幾乎是剛一下課,劉百川就率先把教室四面的窗戶都關上了。
氛圍烘托下,先是袁雨詩幾個女孩過來捧着禮物,祝景峥生日快樂;再後來是劉百川還有一些籃球隊的男生,直接起哄在叫。
景峥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接禮物。
一個外班的女生跟在他們後面,輪到她送禮物時,聲音如蚊蚋道:“景班,生日快樂,我想你應該不記得我了,但……”
“為什麽會不記得?”景峥打斷,“鄭錦瑞,高一沒分班時候咱們前後桌吧,我要是不記得,是不是也太畜生了?”
這次景峥過生日,因為大家都高三了,所以劉百川整了個大的,只要和認識景峥并且想來的,統統都叫了過來。
一陣寒暄過後,該是最激動人心的切蛋糕許願環節。
但是蛋糕遲遲沒端上來。
劉百川連着打了幾次電話,沒打通。
“怎麽蛋糕還沒來啊?”袁雨詩問了一句。
“我給鄭俊鵬打電話沒打通。”劉百川又打開微信,“那我再跟霧宜妹妹打一個好了。”
景峥本來還在和其他人聊天,聽了這句迅速轉頭:“什麽意思,你叫他倆一起去拿蛋糕?”
劉百川一頭霧水:“不行嗎?”
景峥噎了一下。
“嗐,本來是鄭俊鵬一個人主動說要去拿的,臨出發的時候,他又說怕一個人拿錯口味。”劉百川一邊打電話一邊解釋說,“然後就要霧宜妹妹陪他。”
他看着手機,喃喃道:“草,怎麽一個兩個都不接電話……”
再轉頭,景峥已經沖出了教室好遠,只留劉百川在身後叫他——
“我操!景峥你幹什麽去!!!”
劉百川訂的那家蛋糕店離學校不遠。
程霧宜和鄭俊鵬是步行去的。
一路上,程霧宜都在沉默。
明明,她和景峥初見那天,并不是他的生日。隔着電話,對着一個陌生的快遞員,他也就不揭穿不點破地順着說是他生日,不叫她難堪。
可是,也是他們初見那天,他對着手無縛雞之力的鄭俊鵬,照樣殘忍地帶頭霸淩他。
也許,是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吧。
“阿霧。”鄭俊鵬的聲音将她拉回現實。
程霧宜吓了一跳。
她很快反應過來——
剛剛,居然她是在下意識為景峥開脫。
明明,鄭俊鵬才是那個什麽都沒做的完美受害者。
男生指指蛋糕店招牌:“到了,想什麽呢?”
這種下意識的反應讓程霧宜羞愧難當。
少女搖了搖頭。
蛋糕店裏,鄭俊鵬把小票給了店員,
程霧宜坐在旁邊的長椅上等,雲嘉冬季潮,她的校服長褲還沒有幹,就穿了冬季校裙。
校裙挺長,完全蓋住膝蓋,女生中襪雪白,僅露出的小腿骨秾纖合度,如荷花莖帶,纖細剔透。
第一印象真挺重要的。
以前全校人都覺得眼前這女孩是醜八怪,鄭俊鵬也對她根本沒那種想法,現在才發現,她居然哪哪兒都令人驚豔。
男生盯着看了許久。
蛋糕取好了,水果冰激淩口味,足有快半人高。
路上鄭俊鵬的手機接二連三響起來。
男生按了靜音沒有接。
途徑一個路口的時候,一輛摩托車拐過來,程霧宜立刻止步讓行,鄭俊鵬卻好像沒有看見,直直往上面撞。
“鄭俊鵬!”程霧宜叫他,事出緊急,直接拉住他的手。
鄭俊鵬眉毛動了動。
直到最後關頭,他才仿佛避讓不急似的,一個失去平衡,直接栽在了十字路口。
連帶着程霧宜也摔了一跤。
手上的大蛋糕,泡沫盒子連同着裏面的奶油,一通被擠在地上,泡沫碎屑到處飄舞,如同春天惱人的梧桐飛絮。
程霧宜急得快哭了,急忙上去查看剩下的蛋糕。
全部塌了。
“我剛都叫你看路了……”責備的話脫口而出。
鄭俊鵬:“蛋糕難道比我重要嗎?”
“……”程霧宜窘迫得整張臉都紅了,即使她看出來鄭俊鵬明明是故意打翻蛋糕的,仍在道歉,“對不起,你有沒有事?”
鄭俊鵬這才滿意,拍了拍身上站起來:“那現在我們怎麽辦?”
程霧宜看了看表,太着急了,她連手機振動都沒察覺到,起身轉頭又往蛋糕房走:“我問問看能不能再重新做一個。”
他們又回了蛋糕房。
鄭俊鵬站在門口,看程霧宜焦急地站在前臺,正和服務員交流什麽。
裙子上沾了點奶油的姑娘,比以往更可口了點。
鄭俊鵬眯縫着眼睛,控制不住自己,從褲袋裏打開了手機。
放大、放大、再放大。
白色的小襪幹淨無暇,小腿線條甚至稱得上完美,再往上,冬季校裙的裙擺垂感重,似有陰影,遮蓋的地方就更加惹人遐想。
鄭俊鵬啧了一聲,正準備好好欣賞,還沒拍照,就被人直接拎起了領子,捂住嘴,拖了出去。
蛋糕房拐角,監控死角的地方。
景峥根本懶得多說一個字,掐住鄭俊鵬的脖子,直接就把他怼到了牆上。
男生雙腳離地,因為呼吸困難,整張臉都變得通紅。
也不知過了多久,景峥才終于放開他。
少年開口,仍帶着笑,搶過鄭俊鵬手機:“密碼。”
鄭俊鵬吞了口口水。
景峥罕見地暴躁,沒半點耐心,毫不拖泥帶水地給了鄭俊鵬一拳,直接把手機扔到他臉上,就說了一個字:
“輸。”
鄭俊鵬癱坐在地上,他仍不太敢直視景峥,扒住牆面,挪遠了一點,将手機解鎖。
景峥熟練地打開相冊。
空空如也。
鄭俊鵬劫後餘生般喘着氣,坐起來一點,扶着心口發問:“景峥,我什麽都沒做,相冊裏什麽都沒有,你總是無緣無故地打人,有意思嗎?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他口氣很委屈。
景峥蹲下來,居高臨下審視着鄭俊鵬,擡高他下巴拍了拍,輕飄飄地問:“一個正常人的手機裏,會什麽照片都沒有嗎?”
鄭俊鵬:“……”
但景峥并沒有繼續揭穿,只是百無聊賴地吹了口氣:“至于為什麽打你?”
“很簡單啊,我心情不好。”
鄭俊鵬顫抖地開口:“我……我已經戒了。”
景峥挑眉,明知故問:“戒什麽?”
又自問自答:“戒色啊?”
鄭俊鵬舔了舔嘴唇,只道:“景峥,我們都最了解彼此,你現在真的可以放過我了。”
少年身形颀長,手随意耷拉在空中:“理由?”
鄭俊鵬:“因為你有新玩具了。”
他意有所指,看了一眼蛋糕店的燈光,不自覺就眯了眼睛:“你說,她穿夏季校裙應該會更好看吧,那腿,啧,極品。”
景峥驟然青筋凸起,攥緊他領子,吼:“老子他媽警告過你吧,離她遠點!!!”
“是我該離她遠點,還是你啊?”鄭俊鵬擦了一下受傷的下巴,“景峥,怎麽還要我提醒你啊。那個城中村賣水果的鄉巴佬,比我更不會反抗,最适合做你的新玩具吧?”
景峥整個人定住。
鄭俊鵬平息了下氣息,又發問:“景峥,你喜歡貓嗎?”
少年表情一頓。
鄭俊鵬微笑着盯着他:“我提前送你的生日禮物,喜歡嗎?”
“你都不知道,那只橘貓被你養得太親人了。”鄭俊鵬扶了扶脖子,“我就嘬嘬兩聲,它就朝我搖着尾巴走過來了,我割開它胸膛的時候…咳咳咳咳咳!!!”
脖頸再一次被景峥鎖住,并且比上一次還要劇烈暴力。
但鄭俊鵬就只是看着他,艱難地重複道:“那只橘貓,你的……禮物,承認吧,景峥,你和我一樣變态……不,你比我還變态……景峥,你裝什麽裝?那只開膛破肚的橘貓,你可太……喜歡了。”
咳嗽聲劇烈地從蛋糕店旁的死角處傳來。
鄭俊鵬感覺自己就要被景峥掐死。
但他感覺很好。
因為,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贏過景峥了。
鄭俊鵬的臉頰越來越紅,宛若兩具豬肝,快被掐死的時候,他扭過頭,用盡全身力氣喊出兩個字:
“阿霧……”
景峥怔忪了下,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鄭俊鵬就是趁着這個時候,奮力掙脫了景峥,朝男生揮了一拳頭,飛也似的跑遠了。
扭頭。
什麽人也沒有。
巷口處也是風口處。
起風了。
少年還保持着剛才的姿勢,愣了一瞬,站起身,像是什麽也發生過一樣往蛋糕店裏走。
傍晚,華燈初上。
程霧宜手裏抱着新買的蛋糕,無比小心,正跨出蛋糕店的門檻。
風揚起她冬季校裙的一角,連帶也吹起她的馬尾和劉海。
幹淨的眼,粉紅潋滟的唇,看着他的時候,會下意識地躲閃目光。
太純了,像是會聽你任何話。
——他的玩具?
玩具。
他的?
景峥喉頭滾了一下,刻意別過頭去。
程霧宜卻渾然不覺,走到他身前:“阿鵬呢?”
景峥:“先回去了。”
程霧宜哦了一聲,敏銳地看見景峥臉上腫了點,手上虎口處也紅了一大片。
兩人一起走回學校,景峥幫她抱着蛋糕,程霧宜攥着手。
秘密太多了,留存在心裏,會非常不安。
快到學校的時候,景峥帶着她進了便利店。
少年買了瓶碘酒,坐在便利店的就餐區,給自己上藥。
期間,劉百川的電話打來,景峥先是不接,後來直接挂掉。
程霧宜抱着蛋糕。
這回,劉百川給她打了電話。
“阿霧,你人呢?”
程霧宜攥着電話,劉百川沒等她回答,又問:“阿鵬怎麽回事啊?怎麽渾身是傷啊,我正好帶人出去找你們碰見他。”
“……”程霧宜看了眼景峥手腕上那塊青紫。
“他媽的景峥也不見了,我操啊。”劉百川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蚱,聲量沖破聽筒,“你看見他了嗎?”
話音未落,景峥利落拿過她的手機,挂了她的電話。
片刻安靜。
見景峥半天不說話,程霧宜怯怯問:“所以,你是不想跟他們一起過生日了嗎?”
“對啊。”景峥無謂地笑了下,就這麽說出口,“就想跟你過。”
“……”程霧宜心跳停了一瞬,溫順道,“好,聽你的。”
景峥的笑容更深,挑了挑眉,玩世不恭問:“什麽都聽我的?”
程霧宜眉心跳了又跳:“……你要我……幹什麽?”
男生陡然靠近。
景峥身上,是沒有煙味的。
有的,只是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他生得俊俏,一雙桃花眼眺了下:“要你吃蛋糕啊。”
程霧宜于是拆開蛋糕盒。
裏面是一只小巧的奶油蛋糕,程霧宜零花錢不多,這是用她錢包裏所有的錢買的。
少女站起身,将蠟燭插在蛋糕上,點燃。
“祝你生日快樂……”程霧宜慢慢唱起生日快樂歌。
閉上眼,景峥虎口上的紅腫、劉百川口中鄭俊鵬的傷勢、還有她自己那個,找媽媽的龌龊想法就一起鑽進程霧宜腦袋。
燭光搖曳中,兩人的眼神都看不清楚。
只是唱到一半,她就停住了。
景峥本來還在假模假式地許願,也睜開眼睛:“怎麽不唱了?”
因為……只用唱後半段。
這是上回她欠他的。
終于,程霧宜做了決定。
走過去的時候,少女整個身體都在抖。
兩人都沒有說話。
景峥校服外套裏搭着件灰色無logo衛衣。
——那天他在職高穿的那件。
程霧宜突然靠近他,抓住了他的右手。
男生明顯沒料到她的動作,像是連呼吸都滞了半秒。
前所未有的觸感通過衣料傳來。
程霧宜指尖冰涼,輕輕扯住他校服外套的袖角,往上拽了一下。
灰色衛衣袖子露出來。
衛衣袖邊是豎條紋紋路,程霧宜抖得更厲害。
她就擰着那衛衣袖子,緊緊地,死死地。
只要再一掀開,就能看見那只,
斷了線的風筝紋身。
但那紋身仿佛是景峥的命門,女生攥在他衛衣上的手只是稍稍有動作,男生便輕巧反手擰住她手腕,牢牢固定住她。
明明洞曉她的意圖,可景峥偏說:“程霧宜,想幹嘛啊?”
男生壓迫感很強,程霧宜勇敢面向他:“……我都看到了。”
景峥沒有半點錯愕,故意裝傻:“看到什麽了?”
“……”程霧宜舔舔嘴唇,“你為什麽霸淩鄭俊鵬?”
景峥探下身子,倒也幹脆,直接承認了:“你去問問鄭俊鵬啊?”
程霧宜撇了撇嘴,沒說話。
“哦。”男生又湊近些,“你比較相信我。”
少女不可置信地擡頭看他,眼波晃動得厲害。
程霧宜捏着手,終于說出條件:“我可以将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裏,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景峥這回倒是有些意外,握住程霧宜的那只手只是稍微使點兒力,就把她拉入懷中。
“還以為是什麽公平感爆棚的正義少女。”景峥勾起她耳邊的碎發,聲壓低得吓人,“原來不是啊~是拿住我尾巴在開條件呢~”
程霧宜窘得咬唇,板起面孔:“你下次要是再敢欺負他——”
“威脅我呢?”景峥笑得輕巧,話也帶着混,“告警察還是告老師呀?報案講證據,告老師……”男生蔑笑着,故意頓頓,“程霧宜,你說,他們是信你這個小姑娘還是信我這個好班長啊?”
他們靠得太近了,這種氣息太緊、太密,程霧宜整個人心跳快得要瘋。
偏他鼻間的呼吸又不依不饒,直鑽進她的耳膜,每一次翕張,都在糾纏着她。
“如果……我說我有證據呢?”
再不使勁兒會墜入他懷裏,程霧宜只能心虛地攥住男生校服後背。
景峥像是真的信了。
少年沉默半晌,眨眨眼睛,開口只問:“要我幫你辦什麽事?”
程霧宜心放下大半:“幫我找一個人。”
“什麽人?”
“……我媽。”
景峥笑了:“就只有這個?”
程霧宜單純地點點頭。
他陡然靠近她。
少年眼角下的那顆淚痣于是就清晰可見。
“程霧宜,你為什麽會覺得,如果你直接開口的話,我就不會幫你?”
而後他才悠悠問:“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有什麽證據了嗎?”
程霧宜噎住。
像是早就猜到,他近得簡直就像是親在她耳朵上,才道:“還是說,你其實根本就沒有啊?”
這麽多年,景峥從來就不是,做事會留把柄的人。
見她那副驚恐樣子,景峥終于滿意:“程霧宜,這麽久了,你裝得累不累?”
這回,他連最後一絲好學生的僞裝也懶得戴了,另一只空着的手直接摟住她的腰。
溫熱、纖細,
握不住。
“夏天,家屬院,不是見過我準備拿煙頭燙人的樣子嗎?我說快遞小姐姐,我都這樣了,你還敢跟我靠這麽近啊?”
程霧宜全身僵住。
其實她有心理準備,但景峥就這麽輕飄飄地說出來,她再理智,也沒法冷靜。
再開口,她句子都說不連貫:“你……什麽時候……認出來我的?”
景峥并不回答。
少女身上有着淡淡的甜奶香,是蛋糕的味道。
但她平時,不是這樣的。
夏季燥熱的傍晚,蜻蜓低飛。
穿白裙的少女是陡然出現在家屬院小巷子的盡頭。
景峥當時是沒看見她長什麽樣的。
也看不到。
她頭臉都包裹得嚴嚴實實,甚至連眼睛,也只露出了一條縫。
只是從背後虛攬住她時,他感受到她溫熱的體溫,感受到她顫抖的呼吸,感受到單薄軀體和白裙耦合相接的一丁點縫隙的同時,也感受到,她身上獨一無二的特殊香氣。
香橙的清新混着水蜜桃的甜,帶着點檸檬的酸澀,就這麽無孔不入包裹住景峥。
于是在開學時,他又與這香氣重逢。
在那個帶着墨鏡的小姑娘身上。
這味道,只屬于她,景峥沒法忘。
而此時此刻,景峥抓住程霧宜的那只胳膊,緩慢挪動攀延,竟然是主動,想帶着她掀開他的衛衣袖子。
男生皮膚冷白,手背就要更白,甚至有一絲灰調。
程霧宜後知後覺才明白景峥要帶她幹什麽。
“就這麽想看啊?”
明明只是手腕,但他挑弄又滿是縱容的語氣,仿佛程霧宜要看的,是什麽別的地方。
而後,景峥就這麽輕佻說出兩個字:
“看啊~”
只見男生右手腕內側上,那只斷了線的風筝紋得栩栩如生。
像是安穩地停留在避風港,又像是順着少年的靜脈,
在飛。
少女指尖和風筝相接的那瞬間——
“程霧宜,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健忘啊,當時親我親得那麽痛,老子還沒跟你算賬呢。”
程霧宜:???
“我什麽時候——”
“不認賬啊。”她聲音被景峥的蓋過去。少年挑着眉,從容看着程霧宜耳根子後面通紅的肌膚,暗示着,“或許,你覺得是咬。”
程霧宜終于想起來,當時她被逼到角落裏,為了逃跑,朝景峥手臂上慌亂咬了一口。
看到她的神情變化,景峥挑眉:“哦,想起來了?”
和他皮膚相接的觸感,像夢一樣不真實。
少女咬着嘴唇,也顧不上害怕,擡頭滿眼都是嗔怒:“我那明明就是,”
瑩瑩燭火中,聲音又一次被他帶着笑意的反問蓋過——
“小貓哈氣似的,不是親是什麽?”
景峥,湊不要臉……
大肥章掉落,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