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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君無畏看起來沒有一絲變化。
衣袍雪淨,眉眼如畫。
那雙冷靜寂寥的眼睛仿佛秋日落葉的湖泊。
薛錯一眼便認出了他,他全身發麻,霎那間說不出一句話,也做不出一個動作。
小時候他只有君無畏的腰,現在卻幾乎和他的父親差不多高了。
只是一個肩膀寬厚些,一個單薄些。
兩個人的眼睛倒是生的很像,也都很美,唇角天然帶着些笑波,看上去平易近人。
只有接觸過,才知道那男人如同巍巍雪山。
君無畏站在半空。
他同樣注意到了,從河流中破水而出的青年修士,他看了一眼,移開目光,又噫了一聲,慢慢的低頭,再度看向那個修士。
那是一個俊俏的青年。
身量修長,眉目秀麗如丹青墨畫。
一身藍衫染了黃泥,形容狼狽,受了一些傷,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值得他注意的地方。
但那雙眼睛。
那有些熟悉卻又極度陌生的輪廓,相似的眉眼,讓他想起了什麽。
他思考了片刻,心中了然,并無驚訝地說:“薛錯。”
藍衫青年身子一震,目光沉沉地擡頭看向他。
君無畏沒有疑惑,也并無愧疚或者避諱。他十分坦然,好像不是闊別十二年,見到了自己的兒子,而是在山野間望到了路邊的閑花草。
他不驚訝孩子長大,不好奇他的過往。
他的一切并沒有什麽所謂。
如果非要說,當初那孩子跌落凡間,和他的緣分就本該盡了才是。
已然斷了的緣分,又怎麽會再度相逢?
君無畏平淡地說:“你娘打遍問道宮,找你快把天翻了,也沒見到你。”
“我無意見你,只是随處走走,便能碰到。”
果然是孽子孽緣,天生為了磋磨他人而來。
他掃過薛錯,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終于流露出一絲厭倦:“香火神道?”
“你娘教你這麽多年,你修了香火神道?”
君無畏想讓薛真真看看,朽木終究是朽木。
即便入了凡間,即使将顧如誨的經歷複刻一遍,薛錯也學不會劍道。
他替薛真真不值。
這樣一塊頑石,怎麽值得她耗費心血。
薛錯抹去臉上黃泥,燃起符箓[我自如新],将一身恢複整潔幹淨。
想了想,又燃起兩張[大吉大利][除祟驅邪]
符箓殘餘的灰燼散入濕泥。
他轉身便走。
“你對你娘倒也不聞不問。”
得知了他娘正在四處找他,竟也無動于衷,問上一句也欠奉。
君無畏越發覺得他不配。
不配龍威劍主的一腔真心。
薛錯停下腳步,眉毛揚起,片刻後他回過頭。君無畏一步步走下來,如同群山傾倒,山雨欲來:“為什麽修了香火神道?”
“你靈臺有損,道基已傷,常理而言,你已經是個凡人,為何要逆天改命,重走仙路?”
“我記得你幼時,不願意成仙。”
薛錯萬分詫異:“那時候,你居然沒聾。”
君無畏蹙眉:“聾?”
二人目光相對,雖是父子,卻如敵人。
時光鬥轉,滄海滄田。
薛錯同君無畏再無話好說,他們道不同不相為謀:“傷我害我者仙人,養我棄我者親人。”
“今日,我修仙,修魔,或是修神道,不為長生,也和親人沒有幹系,只是我不服氣。”
薛錯說完:“不過你不會明白。”
“我娘那邊,你說與不說,都和我沒有幹系。”
“緣分已盡,我無需膝前侍奉二老,又怎麽能說,這不是我的福氣。”
君無畏聽完,輕輕嘆息一聲:“你果然是她命中的一道劫。”
薛錯心中一刺,君無畏說:“你走吧,你娘的劫難,還是她自己勘破最好。”
他說完,便消失在了原地。
薛錯駐足良久,冷雨打濕臉頰,自下颚滴落。
不知過去多時,雨住了,陽光破開雲層,霞光萬裏。
天地為之一輕。
顧如誨飛回分別之地,卻沒有看到薛錯,四周的參天大樹摧枯拉朽一般倒塌。
思無邪聽從主人召喚,從樹林裏飛出來,嗡嗡嗡地大聲告狀,仔細看,他的劍身都黯淡幾分。
獸首人身的白毛老虎飛出來,提着黑刀,兇橫至極:“薛錯那混蛋!”
這下還有什麽不清楚的,兩人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殷飛雪捋捋耳朵,胡亂的抖落毛發上的雨水,可氣道:“我去城裏尋他。”
顧如誨嗯了一聲,二人正欲出發,忽然見到天上遁來一縷流光,落在樹上,不是薛錯是誰。
顧如誨見他完好,不贊同道:“小師兄,城中危機重重,你怎可只身赴險?”
薛錯讪讪:“這不是來不及。”
殷飛雪不依不饒,一把将薛錯箍住:“來來來,與本大王細說,有什麽來不及,要把我留下來當替身?”
薛錯滑不溜手,呲溜從殷飛雪懷裏跳出去。兩人拳腳相向,對打了幾招,殷飛雪顯出半身原型,張開大口,把人撲倒,嗷嗚一聲。
薛錯咕嚕嚕滾地,掙脫不得,氣的拍地認輸,被殷飛雪嘲笑一番,薛錯怒抓虎須。
殷飛雪怒道:“撒手!你是個母老虎嗎,揪虎須,丢不丢人族的臉。”
薛錯反唇相譏:“你動不動就撲我,我忍你很久了!”
薛錯随口一說,沒注意殷飛雪剎那心虛,竟然閉口不言,任由薛錯揪着他左右兩根虎須。
兩人互不相讓,直到僵持不住,兩人這才作罷。
顧如誨坐在一邊,沉默地等他們打完。
三人坐到一處。
顧如誨将雲端的事簡略地說了說:“東陸各仙門的長老已經插手。”
薛錯思索片刻,便明白:“他們要等城中生靈死光,再出手誅滅邪祟?”
顧如誨:“很有可能。”
殷飛雪摸摸下巴:“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一個月前,我抓了……咳,是請回城中幾個修士……從他們口中得知,功德點數和生靈息息相關,劫難越大,降妖除魔得到的功德便越多。”
換言之,死的生靈越多,功德便越多。
顧如誨點頭,這倒很有可能是真的,天地大劫開始,仙路将開,修士成仙在即,有了功德,才能長生不老。
他說:“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長老和四邪神,都極難對付。”
薛錯嘆息一聲:“對。”
事情發展實在是出乎意料,也只能說,四神太能招惹仇人,簡直像有了內鬼一樣。
三人閉目打坐。
薛錯蹲在溪水邊,嘴裏叼着草莖,想着或有什麽辦法。
忽然,他鼻尖微動,嗅到了一股芬芳濃烈的香味。
“酒?”
殷飛雪不知何時坐到他旁邊,拍開了泥封,揶揄道:“怎麽出去一趟,丢了半魂?難道是遇到意中人了?思了春?”
薛錯接過酒壇:“說真的,你好吵,酒就留下,你虎可以走了。”
殷飛雪:“……”
薛錯:“鷹霄為什麽話那麽少?”
殷飛雪沒好氣:“你喜歡他,就去找他喝酒,酒壇子還我。”
薛錯挑眉,将話原封不動的還了回去:“脾氣如此反複無常,難道是貓兒思春了?”
殷飛雪:“……”
薛錯舉起酒壇,狂飲一氣,忽然喝不動,他側眸看去,一只白色的虎爪勾着酒壇:“別喝了,郁悶的時候喝酒,越喝越郁悶。”
薛錯:“殷飛雪,你們老虎,一般一窩生幾個。”
殷飛雪:“……”
要不你還是喝酒吧,把嘴巴閉上。
但是看他沉默郁郁的樣子,殷飛雪到底覺得不忍心,便說:“不記得了,大概……四五個?”
“四五個,那你娘還記得你嗎?”
“我怎麽知道,妖怪不結道侶,居無定所,她或許成精修煉,或者早早去世,轉世投胎,我若哪天碰上了,她還活着,興許就問一問。”
薛錯說:“這樣說來,萬物生靈都有自己的道理,我是劫難,他們渡我,他們何嘗不是我的劫難,我也渡他們。”
他往後一倒,徑直倒在殷飛雪的肚皮上,那皮毛雪淨,氣息純粹,他感嘆:“我想通了,酒還你,別吵,讓我睡一會。”
殷飛雪:“……”
舉起爪子,欲言又止。
算了算了。
他道:“僅此一次!”
薛錯:“噓。”
二人在溪水邊。
天高雲淡。
殷飛雪心情爽朗,肚皮沉沉,正覺得心有所悟,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蓮香。
薛錯阖目休憩。
一只不知從哪裏飛來的藍色小蝴蝶,扇動翅膀,慢悠悠的落在他的臉頰。
殷飛雪伸手一捉,掌心癢癢的,他慢慢張開手掌,蝴蝶歇落他的掌心,他莫名看了很久。
顧如誨在不遠處打坐,偶然睜開眼眸。
溪水邊的兩人都躺着曬太陽,他微微一笑,重新閉上眼睛,陷入悟道之中。
吐納調息了片刻,神力充盈。
薛錯睜開眼睛,對顧如誨和殷飛雪說:“我還是想試一試救人,不過這次我要去東去,求一個神靈,若是他肯出手幫我,則事能成。”
殷飛雪:“什麽神?”
薛錯搖頭:“這我不能說。”
顧如誨沉吟片刻:“我和你同去。”
薛錯搖頭的幅度更大了:“你去了祂就不會見我,師弟,我另有事情請你,西去三千裏,我有一件法器在洞府中,麻煩你幫我取一趟。”
他又搭着殷飛雪的肩膀:“至于大王,我托你尋三樣東西,都是畫符用的。”
三人商定,也知道不能耽擱,便約定了會面的時辰,各往一處去了。
薛錯飛往東海,飛到一半,便又用極意自在功返回了千雲城。
殷飛雪找東西找到一件,忽然靈光一閃,覺得這事有些不對勁,薛錯不會,是故意把他們支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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