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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師門的教養之恩,你不顧忌了麽?”
“你太年輕了,什麽也不懂,等你到了幻神境,真靈境,真正的遨游天地之間,你就會發現,拘泥于一些小情小愛,都是虛的。”
“成仙才是硬道理。”
“我拿你當師侄看待,才和你說這些掏心窩的話。”
顧如誨望着雲端,仙門弟子個個翹首以盼,不知道他會回答什麽。
他是個合格的師兄。
劍術,道學,他都學而貫通。
這世間帶給他的困惑少有。
從前在泥濘中求生時,不畏懼生死,後來登上仙路,也從來不曾迷惘。
師父說:“你要學會天劍十二式。”
他就學了,拿到了首席第一,他心裏并非沒有快慰,但是更多的就沒有了。
他一生只為自己執劍,傷他的人,他便殺了,若是有一天死于冤親債主,那也沒有什麽所謂。
可是,石頭一樣的劍心,到底是血肉做的。
它原本沒有形狀,是師父師娘教會他,是人執劍,而非劍執人,小師兄則教會他,什麽是兄弟,牽挂。
若他此時點了點頭,那他以後再不能和小師兄他們一起喝酒。
若他點頭,便不配。
顧如誨擡頭,天上似乎有一條沉沉的大道,那大道不知為何,無形無質,卻覆蓋着每一個人。
看似大道三千,可是修來修去,卻只有一條。
你不學它,它便殺你,害你。
蠅營狗茍,沆瀣一氣。
師父在天一門沒有朋友,也沒有兄弟,是不是因為師父也不在這條道中。
【今人不見我,今我不見月】
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顧如誨忽然一笑,這一笑讓馬師伯心中松快,他戲谑道:“賢師侄可是想明白了。”
顧如誨說:“是,我明白了。”
馬師伯揣起手,笑眯眯道:“你啊,機靈,以後前途無量,即使出身民間,但飛升不是問題。”
顧如誨忽然拔出劍,劍鋒雪寒,如同一面鏡子,照亮青年飛舞的青絲,寒涼的眼眸,他說:“師伯,你的道在哭,你修錯了。”
馬師伯笑容一僵,顧如誨目光掃過雲端上的仙門弟子:“你們,也修錯了,可惜你們聽不到。”
他說完,一劍破開雲氣。
那一劍很快,一往無前,無懼無畏。
如虹的劍氣斬斷瓢潑大雨,斬破了聚集的烏雲,
滂沱的大雨間,陽光忽然如同金綢,一路洋洋灑灑,照亮了陰冷的大地。
深陷洪水中的人紛紛擡頭,老妪哭瞎雙眼,伸出手,詢問旁人道“雨是不是住了?”
薛錯那邊,他一路飛往千雲城。
城外洪水泛濫,城中的水淹沒了房屋,坊市,城門卻設了陣法,不許活人逃出。
溺斃的屍首随着洪浪起伏,弱小的家畜和人一樣,無處安身,求救無門。
薛錯蹲在城樓,目之所及一片黃色汪洋。
“玄爺,這水太大了。”
玄肇頂着荷葉,罵罵咧咧:“這些該死的半吊子香火神,想當面黃河神女主導水路時,哪裏有這種興風作浪的髒東西,我呸,該死,該死啊!”
他罵了半天,發現薛錯沒回答他,便扭頭看去。
一貫活潑機靈,喜怒鮮形于色的青年,此時面色冷得吓人,藍色長衫在風雨中獵獵作響,他手持蓮花道韻,冷冽至極:“玄爺,祂們在做祭場。”
玄肇一頭霧水,随後一拍腦袋,他不可思議,跳起來破口大罵:“這些臭魚爛蝦還想彙聚陰靈,建地上神國?神女怎麽不一雷劈死祂們!”
放眼看去,城中生靈死傷無數。
只有神廟未被水淹,可是神廟有結界,凡人生靈根本進不去。
這些香火神撕開了僞善的面孔,榨取信徒的價值,又來追魂索命,要他們永生永世,囚困神國。
玄肇嚴肅道:“薛錯,這些雜毛神如今修為大漲,你根本不是對手。”
說着說着,他忍不住罵起來:“王八蛋龜兒子的,真是殺人放火成金仙,修橋鋪路做亡魂,你們娘娘當初就是憐惜大澤子民,才……咳咳……”
玄肇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他連忙合十手掌,擡頭看天念念有詞,岔開話題。
“薛錯,咱們回去請援兵!”
薛錯沉默一會,撓撓頭:“玄爺,我沒有師門前輩,也沒有同門道友,哪來的援兵?”
玄肇吹胡子瞪眼睛:“你認識的神女,上神呢,你師弟,還有大白虎呢?難道要一個人去,那可不行,那是送死!”
“神靈隕落,殘念大多自身難保,這點娘娘早就告訴過我了,祂們有心無力,至于我師弟和殷飛雪他們……”
薛錯墨發紛飛,灑然:“哪有帶着朋友找死的,我巴不得他們個個都平平安安。”
他指尖夾着符箓,嗡的一聲,衣袖鼓蕩,周身飛出數不清的青色符紙,組成水龍卷的形狀,繞着他盤旋。
“敕。”
符箓組成四五條青色的符龍,一頭紮入洪水,朝那些不幸落水的生靈飛去。
也有水龍光芒大盛,吞吃了噬人的大魚,在水中和湧入城裏的水妖打起來。
薛錯忽然看到一只符龍受困,他不顧自身安危,從城頭跳了進去。
玄肇:“薛錯!”
他在原地跺了跺腳,罵了聲響亮的髒話,咬牙切齒,最後實在不放心,背着龜殼也偷摸下了水。
城中四神正在四處吸納陰靈,忽然眉頭一動:“有人闖進來了!”
“抓住他!”
“等等,他在幹什麽?”
“他在救人,嘶,這符箓……有趣,難道是哪位上神奪舍了凡人?”
“這小子身上的味道很香甜,十分圓滿,将他抓起來吃掉,神國便有望。”
四神紛紛化出分身,跳上房檐,直奔薛錯而去,薛錯也察覺到了:“來的真快。”
他操縱符龍,将活人卷上岸,便直奔神廟,飛出一張符箓:“烮!”
巨大的爆炸炸開了神廟的結界,洪水倒灌,瞬間沖塌了廟宇,熄滅了香燭。
[石翏]道:“該死,別讓他動神廟,否則祭場難成!你們怎麽還不去抓他!”
[舂姳]怒道:“他太滑不溜手!這小子的符箓絕對有古怪,他難道真是上神轉世?”
“絕無可能,若是哪位上神,為何跑到咱們這來,三番五次的搗亂,一掌斃了我們便是。”
四神本體坐鎮陣眼,真身不能移動,分身卻抓不住那騎着符龍的修士,一旦逼近了,那小子邊去摧毀神廟結界,迫使祂們不得不轉移目标。
薛錯仗着符箓,在水中四處打砸救人,他猜到為了做祭場,四神肯定不會顯出真身,他相對來說還是很安全,便一不做二不休,開始破壞祭場。
[舂姳]怒火大盛,忽然發現了什麽,祂道:“那些凡人,他在救那些凡人人。”
四神聽了面露兇光,知道了薛錯的弱點,轉頭朝那些被救上岸的凡人沖去,霎時血光漫天,不論男女老幼,一概碎成肉沫,漫天都是血霧。
“他回來了!”
[舂姳]見那小子果然中計回頭,飛出輪回胎火,将四周水域瞬間蒸發。
薛錯的符龍燃盡,受到胎火灼燒,他悶哼一聲,掉進水裏,其餘幾條符龍想要回援,卻被三神攔截,徒勞無功的掙紮。
[舂姳]大喜:“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薛錯渾身濕透,正欲拼一次,忽然腳底一沉,被人拽入水中,他唔了一聲,被塞進結實的龜殼。
玄肇面目猙獰,帶着龜殼飛快沖向城牆:“薛錯,我真是欠你的!”
[舂姳]到嘴的鴨子哪裏能放走,氣急敗壞的開始用神力搜索。
玄肇雖然不善武鬥,确是開溜的一把好手。
他還有些隐藏的逃命手段,哪怕是心裏肉痛些,如今也必須要用了。
薛錯在殼中跌跌撞撞,不知過去幾時,他才得以從殼中爬出來。
“玄爺。”
此地不知是在何處,能看到千雲城,但環境陌生。
玄肇沒有回答,那變大的龜殼光芒黯淡,似乎遭遇了什麽重創。
薛錯噗地吐出一口血,他随手擦去,忽然動作一頓,手背上不知何時沾上了一塊碎肉,連着細白的骨頭。
他愣了下,緩緩擦去。
只是動作有些緩慢,似乎心事重重。
半晌,他呼出一口氣,咬牙開始琢磨主意。
玄肇估計為了救他,受傷沉睡了。
那些香火邪神,鐵了心要做祭場,用一城百姓的陰靈,來構建一個地上的神國。
一旦有了神國,這些神就會變得很難殺,即使殺死了,也能在神國裏,緩慢的複生。
這些邪神所圖甚大,令人瞠目。
薛錯捂着胸口,縱觀他的形容,一身黃泥,實在是狼狽無比,哪裏有半分飄逸灑脫,他摸摸被胎火燒到的手臂,嘶了聲,痛徹心扉,恐怕夜難成眠。
他捂着手臂,看着千雲城。
四神化作法天象地,在城裏四處搜尋,而那些生靈,根本無神問津。
薛錯臉色冷然,忽然,他心有所感,回過頭。
幾片白色的花瓣飄落。
薛錯先看到一根花枝,然後是那潔淨霜白的衣袍。
記憶裏,只有一個人會這麽穿。
薛錯後背僵硬,心裏湧起極大的震驚和荒謬,他緩緩擡起頭,在離他不遠的半空中,站着一個人,他手裏有一根花枝,在空中如履平地,平淡地垂下目光。
劍仙,君無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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