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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道友,出手吧。”
“殺還是勸?”
“殺了吧,大劫在即,多準備一些丹藥也是好的,這些弟子死了,再招就是了。”
铛。
铛。
铛。
問道宮的鐘聲敲響。
鐘聲悠遠寂寞,橫穿了萬古的時光。
正在下棋的修士擡起眼眸,站起身。閉關沖擊道境的修士微微嘆息,睜開了雙眼。在芳樹下小憩的修士,撐着懶腰站起來,化作一縷流光。
一道道氣息渾厚的身影飛向各處的宮殿。
衆修士正在竹林中殺的難解難分,忽然,空中出現了一道身影。
他擡起手,猛然一壓,那些修為低微的弟子瞬間化作飛屑紅泥。
“長老!是長老的親傳弟子出手了!”
被衆弟子圍攻的護衛喜極而泣,趁亂反殺,一群修士頃刻間被殺得七零八落,唯有一個小弟子還在死扛。
那道身影咦了聲,淡淡地說:“放下屠刀,我饒你不死。”
劍已經斷,舉目四顧,同道身軀破碎,十不存一。
可若是問,走上這條路,心中是否有懊悔,那大概是沒有的。
少年抹去頰邊鮮血,面容稚嫩,他提着劍問:“你以強權壓我,以道境壓我,可我又有何錯?!”
他不懼不退,反而舉劍沖去,那道身影見狀微微皺眉,擡起手。
少年的身影便如同被風揚起的柳絮,碎成無數細小的紅色血沙。
另一處宮門前。
祝雪薇心有所感,擡頭看去,一道寬袍廣袖的身影屹立在半空中,垂眸看着倒塌的宮殿,破碎的丹爐。
他舉起劍,正欲下手,卻忽然被一道白绫纏住手腕,他吃驚的甩了甩手。
“誰?”
女子身影孤高,如山谷幽蘭,款款而來。
二人對視一眼,都意識到對方絕對不好惹,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二人在空中纏鬥,底下的修士也也殺紅了眼,拼了命,想要上前幫助那個白衣的師姐。
可道境之差,非人力若能彌補。
祝雪薇本是不敵那長老親傳弟子的,但活到如今的修士,又有誰沒有些許密法。
祝雪薇目光冷冷,吞下一顆丹藥,修為頓時暴漲。
這些年來,她始終無法踏出那一步,本以為是自己悟性不高,執念太深,可是仔細想來,是和這處宮門處處不合。
師兄為了他,四處奔波,只為求一個聽道的名額,她不信師兄突然閉關雲游。
只是還沒找到他,自己恐怕就再無法離開此地了。
祝雪薇望着白雲輕輕笑了笑,然後走向那道灰色身影,神女道法如獄,威儀赫赫:“今日有我在此,宵小之徒,蟲豸之輩,不得造次。”
那身影下意識後撤一步。
地上微風拂過,吹落一地白色花瓣。
戰火缭繞之處,或多或少落下了這樣的影子,修為高深,法寶強橫,頃刻之間,不知收去多少性命。
可為何還是不服?
死了那麽多弟子,剩下的人仍然不懼,仍然不退,即使只餘下一個,也不肯低頭求饒。
朗翠在一旁看着,他心裏不理解,不理解,又要去看。可看了,他又不明白。
他等啊等,終于等到了自己要手刃的人。
卓清遠浮在半空,手裏拖着一件法寶,看到朗翠的時候,他頓時紅了眼睛,可語氣卻十分生硬:“小翠,你果然來了。”
朗翠托着一個小小的丹爐:“是啊,我一直在等你出來,好送你上路。”
“你幫薛錯,就是為了逼我出來?”
“是啊。”
卓清遠難以置信,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因為太過生氣,呼吸都不自覺的發顫:“你就為了一個認識不過月餘的弟子,要殺我?你為了那個陌生人,要殺我?”
朗翠原是沉默,後來見卓清遠實在悲怒,才好笑地問:“是啊,你的命,難道比旁的人貴重麽。”
他低低道:“在我眼裏,都是一樣的,不過是皮肉罷了,唯有他……”
朗翠忽然收了聲,冷冷道:“好了,你該閉嘴了。”
四周戰火缭繞。
弟子如雲。
在大戰中心,方龍洗踩着石龍,端起酒壺,酒到了唇邊,卻又緩緩放下,将那葫蘆酒灑在了地上。
好酒,敬我的同道。
薛錯面露憂慮,他趴在雲頭,自然也看的到問道宮中血雨腥風。
“小雲,不能再打了。”
孔雲聞言眉毛豎成倒八,抖出金羽劍,殺氣四溢:“這時候退了就能活下去嗎?與其鈍刀割肉死,不如一口氣殺他個痛快!如今我們走到這一步,若是退了,就是害了那些跟随我們的弟子!”
薛錯捏着小拳頭,錘他胸口:“這我當然知道,但敵我懸殊,這樣殺下去弟子遲早會被殺幹淨,我們今日舉事,不是為了赴死!現在這個局面,用計迂回,才是最好的出路。”
方龍洗聽到兩個小兒的對話,情不自禁的笑出聲:“師叔還在,哪裏輪得到你們兩個小蘿蔔操心。”
他一手夾一個,揉揉薛錯和孔雲的頭。
孔雲炸毛:“撒開手,人族佬!”
“诶诶,這孩子,一點不可愛,還是小錯乖。”
方龍洗把薛錯舉起來,薛錯原本苦大仇深,被方龍洗的不着調吓了一跳,蹬着小短腿瞪他:“師叔!這是什麽時候,快把我放下來!”
方龍洗笑嘻嘻:“你倆加起來幾歲啊,還有師叔在呢,乖兒。”
胡子拉碴的啃一口小孩的臉蛋,薛錯捂住臉,十分嫌棄,方龍洗嘿嘿笑着把薛錯放下來,說:“若咱們能退一步當然是好的,可是時局容不得已經咱們退了,小子。”
《告弟子書》掀起軒然大波,凝香宮的人皮房徹底點燃了修士的怒火,除了普通弟子,閉關中的修士也破關迎戰,與衆弟子同仇敵忾。大戰中波及宮門無數,死了弟子如過江之鲫,局面早已僵持不下,越鬧越大。
問道宮絕不肯輕易放過他們,而舉事弟子,親朋多有死喪,刻骨仇恨又如何輕易化解。
方龍洗眯了眯眼,明宮瑤站在雲上,她如今是一個強大的,能撐一派門面的修士,而且是方龍洗的熟人。
只是佳人垂垂老矣,望向依舊意氣風發的故人時,心中有恨有怨,有怒有懼。
明宮瑤的背後就是道宮中最大的丹房,她沒有退路。
“若你此刻收手,我可以看在往日的情分,對你往開一面。”
方龍洗哈哈一笑,笑着笑着輕聲嘆息,喚了一句:“小師妹。”
明宮瑤身軀一震,默默不語。
當年桃花塢下少年郎,也曾這般溫柔,當年何其恩愛,縱使他天縱奇才,也甘願為她烹茶煮酒,做飯洗衣。
明宮瑤不是不記得,昔年閑敲棋子,望着雲霞與他發呆時,燭火将少年眉眼映得溫柔似水,那樣的美景,她從來沒忘。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為謀。
韶華傾負,如今相見,也只剩下仇恨,而這一聲師妹,竟然也有幾百年沒有聽過。
明宮瑤心中泛起淡淡惆悵,又有些戒備:“你……想說什麽?”
方龍洗淡淡一笑,手指擦拭長劍:“明宮,當年你舍我而去時,也是在這裏,看來你都忘了。”
他沉默片刻,喝了一口酒,緩緩說:“不過如此也好。”
明宮瑤皺眉:“你到底想做什麽?”
方龍洗一笑:“你猜。”
他倏然拔劍,劍光如同一捧清亮的雪,閃過明宮瑤蒼老的眼眸。
她瞪大眼睛,氣急敗壞:“方龍洗,你瘋了!你敢——快收劍!”
轟隆隆——
天空雷劫頃刻之間行成,方龍洗面無懼意,笑容明亮,他好像擺脫了那個失意潦倒的沉重殼子,意氣風發如同少年。
“兩百多年了,我的劍還沒鏽,哈哈,一劍東來!”
明宮瑤瞳孔緊鎖,面色駭然,她轉身欲逃,卻見一道美極,銳極的劍光。
劍光帶着用劍之人的道,帶着他的道韻,銳不可當。
明宮瑤很奇怪,這麽多年,她道境穩固,可是為何依然在此刻感到如此無力。
她心中的極其的嫉妒,也極其的怨恨。
憑什麽?
真有天賦異禀,注定飛升的人麽?
她好不甘心,所以誘騙他,又抛棄他,看他終身止步元神境界的時候,心中十分的暢快,十分的不欣喜,同時又微微可惜,覺得只是這樣就廢了,擔不起天縱英才四個字了。
耳畔風聲簌簌。
明宮瑤看到自己的靈臺,神府,血肉,都在那美麗的劍影裏破碎,化成無數朵将開未開的花。
她身後的宮門轟然倒塌,直直的劈到丹房,震塌了大門。
痛,卻也不痛。
恨,卻也不恨。
“方龍洗,你也要陪我一起死。”
他破了大道誓言,天道會收他,那既然如此,她也沒什麽好怕的,明宮瑤殘餘的身軀哈哈大笑。
方龍洗擡頭看向天空,雷劫須臾形成,恐怖的天道劫雷轟然劈下。
“方師叔!”
薛錯驚愕的瞪大眼睛,想要沖上前,方龍洗拄着劍,回頭對薛錯等人飒然一笑:“小子,大道獨孤,不必傷懷,吾自去也。”
雷劫籠罩着邋遢潇灑的身影,薛錯靠不過去,被孔雲一把抱住,他的眼淚奪眶而出:“不要!”
劫雷轟然劈下。
方龍洗坦然望天,孔雲捂住了薛錯的眼睛。
就在這時,天空忽然出現了一把極其普通的竹劍。
雷劫劈到劍上,竹劍巍然不動。
明宮瑤的笑容僵在臉上,身軀崩潰,極度不甘,她拼命沖向方龍洗:“你怎可,怎可讓我一人赴死,方龍洗!方龍……”
話音戛然而止。
老妪的身軀在劍光中完全消散。
方龍洗神情驚愕,擡頭看去。
天空中出現了一道尋常的身影,他氣息淡淡,似乎沒有什麽力量,卻在劫雲下,頭發絲都不曾亂。那身白衣雪一樣白,墨眉修長,面容如畫,他背負着雙手,站在空中,一步步走下來,如履平地。
嗡——
竹劍輕輕震顫,天上大道與之共鳴。
君無畏臉上沒有笑意,也沒有憤怒,他表情極淡,平靜地看着血雨飄搖的宮門,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事實上,他也并不關心。
空中喊殺聲驟停,從劍仙出現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停下了兵戈,他沒有說一句話,但在場的人,沒有任何一個人敢發出聲音。
一身黑衣的顧如誨跟在他的身後,如出一轍的平靜與淡漠,他對薛錯伸出手:“師兄,快過來。”
薛錯不能過去,他有一身麻煩。而且如果随顧如誨去了,那在這裏的人,恐怕會心氣大跌。
所有的弟子都在看他,孔雲默不作聲,但他心裏在想什麽,都在那張臉上,薛錯拉着小雲的手,嘆了口氣,先是看了看君無畏,又看了看孔雲,搖搖小腦袋:“小顧哥哥,我,不能過去。”
顧如誨眉頭一皺,欲言又止。
君無畏始終沒有分給薛錯半分眼神,天上忽然飄來一朵雲,一個身着紫袍的老人憑空出現,揮揮拂塵,淡淡笑道:“劍仙,你看看,這就是令郎在我問道宮創下的局面。”
“大劫還未開始,宮門就折損了三成弟子,你要我從哪裏去找補?”
君無畏看向他,疑惑道:“與我何幹?”
擎蒼真人一噎,他特意等他夫妻二人出來,本來打算再告幾狀,賣個人情,誰知道會被硬生生被堵回來。他憋了一口氣,看了看薛錯,悠悠道:“天界的雲明天司大人,在仙帝面前告了薛錯一狀,說他謊制公函,上面簽了通緝令,正勒令我交人。”
君無畏負手而立,既沒有憤怒,也沒有笑意,臉色平淡如鏡,看向牛角峰的峰頂:“這是他的因果,我來,只是來拿問道鐘的。”
擎蒼真人臉皮抽搐:“劍仙,你當真不管他?”
君無畏看了看擎蒼真人,似乎懶得說話,默然片刻,才冷淡地說:“當年,我就告訴你過你,問道丹的因果會影響到整個宮門,但你們掩耳盜鈴,自以為是,不聽勸告。那蠢材煉的蠢丹,一地穢物而已,本身是極惡之因,你們一群蠢材卻跟着争相效仿,妄圖登仙,而今終于因果反噬,薛錯等人所為是屬天理,天譴,是你們自己種下的因果,我卻為何要管?”
擎蒼真人被罵的面紅耳熱,氣不打一處來,他問:“他可是你親兒子,你真的不出手?”
君無畏看向峰頂,他不明白薛錯為什麽要碰問道丹的因果,他不打算管,淡淡道:“他願沾惡業,是他自己所選。我說了,我來,只為借峰頂問道鐘一用。”
擎蒼真人嘴角僵硬,無可奈何:“好好,劍仙自己取用就是。”
君無畏垂眸,伸手攝了問道鐘,整座牛角峰都劇烈震顫,但又被陣法壓制住了。
“多嘴問一句,劍仙取問道鐘何用?”
君無畏眸色微深,淡淡地看了擎蒼真人一眼。
擎蒼真人:“本道多餘問。”
劍仙取了問道鐘,本欲揮袖而去,離去之前,那把竹劍似乎極為不耐煩,沖天一刺,劈散了天上蠢蠢欲動的劫雲。劍光突破蒼穹,把掌攝神器的天神吓了一跳,卻不敢撥雲去看是何人這麽大膽,臉色煞白的嘀咕幾句一個月幾多仙俸,既然劈不死,那這是天意,便散了劫雲,自顧自去劈下一個了。
方龍洗目瞪口呆,差點跪地,他擡頭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那把竹劍,這可是天上的雷劫,大道雷劫啊!
必死之局……不不用死了?
那把竹劍晃晃悠悠落到顧如誨手中,君無畏平平常常,淡淡道:“走了。”
顧如誨握緊手中的竹劍,他平時最聽君無畏的話,幾乎是令行禁止,此刻卻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擡頭看了看君無畏,身姿筆挺,一動不動:“師父,我想留下。”
君無畏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劍之所向,心之所向,你既有自己的想法,下次便不必問過我,劍道是你自己的。”
劍仙從不強迫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得意弟子,他對待任何人都是如此。
随他心意。
他看了顧如誨一眼,微微颔首,随後揮了揮衣袖,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劍仙一走,擎蒼真人便望向那些弟子,重重地哼了一聲,淡淡道:“方龍洗,薛錯!爾等造謠生事,擾亂宮門,還不跪下!”
薛錯眉毛一豎,叉着腰道:“你說造謠就造謠,好大的帽子!”
孔雲脾氣火爆,當場就要爆發,被薛錯一把拽住腰帶,使勁往後拉,咬耳朵道,那可是一位真人!迂回!迂回!
方龍洗拔劍,咧嘴一笑:“真人,弟子這裏還有一劍西去,一劍南飛,一劍北下呢。”
擎蒼真人掃了一圈問道宮,目光如電,他的修為比方龍洗等人高太多,自然掌握着生殺予奪的大權!但直接出手,導致惡業纏身,難以成仙,還是有些得不償失,那些老怪物此時恐怕也是如此想的,不願意出頭。他思慮再三,正要将薛錯拿下,忽有一道身影落在薛錯身前。
那是一個少年,他的身影孤瘦,眼眸寒涼,面容俊美而冷漠,筆挺的身姿沒有任何畏懼,如劍本身。
他目光短暫的停在薛錯身上,便望向擎蒼真人。
擎蒼真人望着那竹劍,心中猶豫,君無畏冷清至極,可是他卻願承擔大道因果,收了顧如誨做弟子,如果傷了顧如誨……
擎蒼真人臉頰抖動,暗罵君無畏,就在這時,天空忽然裂開小口。
紅色的雲霞飛舞,仙樂飄飄。光芒中,一個身纏飄帶,身披霞光的神祇出現在雲頭,他聲如洪鐘,氣勢洶洶,正是曾經被戲弄了三次的雲明天司,他在雲端審視一番,瞪着罪魁禍首,怒不可遏:“薛錯,速速與我回天上受審!”
神人面前,修士的身軀顯得極為渺小。
驟然出場的天神,惹得衆人驚駭莫名,修士尚有可能一戰,但蝼蟻如何面對天神?
方龍洗臉色一變,速度極快的拔出劍,風吹起邋遢道人的長袍:“薛錯小子,待會趁亂快溜!”
孔雲也頓感不妙,這神是薛錯得罪過的!他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對手,臉色煞白的把薛錯往後一搡:“是那個倒黴神!快走,我教給你的極意自在功,還記不記得!”
擎蒼真人心中好笑,望着三人:“走,想要走到哪裏去?”
雲明天司奉旨下界,乘雲而來,虎視眈眈道:“爾等閑人還不快些退避!誤了我的大事,小心火燒煙焚之刑!”
方龍洗心知必死,劍出如影,擋住一招天神揮來的氣浪,卻噗地吐出一口鮮血,臉色如紙,顯然受到了重創。
這不是道境之差,他們和天神,完全不是同一階層。
薛錯連忙伸手去撈他:“方師叔!”
孔雲趁其分神,刷地變回了原型,拍打着翅膀沖上雲霄,試圖擾亂雲明天司的注意力,卻被他一揮袖擊落雲頭,他嘴中咳血,回頭怒斥:“傻子!還不快走!”
薛錯臉色大變:“小雲!”
這時候,許許多多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
“師兄!”
“薛師兄!”
聞人異等弟子看到天上的景象,拼盡全力從各處飛來,可是這些弟子,如何敵得過問道宮,不過是徒勞送死。
方龍洗打不過還要打:“我這條命本來就是撿來的,如今正好!”
孔雲心中着急萬分,也絕望萬分,碰到天神這個層次,根本是為人魚肉,十死無生,他掙紮起身,孔雀是妖族,但他孔雲絕不背信棄義,丢下自己的好兄弟:“薛錯!”
“師兄,走。”
少年陌生的,極其冷靜的聲音。
薛錯茫然無措,仰頭看着顧如誨,他很難過,也明白了這已經是個死局。他忽然笑了笑,只是眼睛裏有淚花閃啊閃。
自己太小了,曾經君無畏出現時,他也有過一瞬間想,爹會不會幫他。
但他生來伶仃,爹爹和娘親不欠他的因果,反而是他,老是闖禍,永遠也學不會乖。
“哥哥,已經走不了了。”
“可我不想你們死,你們一個也不要死。”
薛錯小手擦擦臉,從懷裏掏出一個儲物戒,塞進顧如誨手裏:“裏面的東西麻煩你交給我爹娘,小顧哥哥,孔雲,方師叔……”
方師叔說得對,有時候退了,遭殃的就是別人。
公明天司只要薛錯,與旁人無關,他擡擡手,手下的天兵立刻從袖中伸出一道天鎖,欲将薛錯捉拿回天獄。
锵——
金戈相撞。
天兵吃了一驚,望向那黑袍的少年,少年身影如鶴,孤瘦冷漠,手中的竹劍微微顫抖。
剛才那一劍,擋住了他的鎖鏈!
怎麽可能?!
他只是一個小弟子!
天兵再度出手。
锵——
劍光如雪,再度擋下一擊。
這一次,不單單是天兵,連同公明天司,也擡眸看了過來,他嘶了聲,看着那柄劍,越看越熟悉:“這人——”
擎蒼真人心中震驚至極,君無畏的弟子,如此恐怖?他悄聲對雲明天司道:“君上,他是君無畏的親傳弟子”
“君無畏!難怪!”
公明天司瞬間回憶起當年被劍光支配過的恐懼,連忙喝斥天兵:“住手!”
君無畏是自斬境界不成仙,為了還盡人間因果才留在下界,他若是要飛升,根本不必搶仙路,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可不要樹敵。
公明天司臉色難看,出門太急忘了查因果命盤!那些該死的因律司真是吃幹飯的!
顧如誨虎口流血,靜靜地站在薛錯身前,如同一座不夠高,卻十分堅實的山岳,仔細看,才能看到他挺直的脊背微微顫抖。
“小顧哥哥。”
薛錯低着頭,到處都是受傷的人,孔小雲,方師叔,小顧哥哥,還有被擋在外面的聞人異,他走不了,也不能走。
顧如誨搖頭,手臂僵硬:“我沒事。”
“小顧哥哥。”
薛錯忽然伸手抱住了他,小孩子的份量是很輕的,顧如誨眼神怔愣,手足無措,忽然,他臉色微變,卻根本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薛錯離開他。
薛錯喃喃:“定身符只有三刻,小顧哥哥對不起。”
他從衆人身後走出,張開雙臂,擋在顧如誨和方龍洗面前,坦然的望着天上的神明:“我就在這裏,你沖我來。”
公明天司上下掃了薛錯一眼,哈哈笑道:“不知死活,今日吾小懲大誡,以正視聽。”
他擡起衣袖,削了薛錯的十二重靈臺,薛錯慘叫一聲,痛的在雲上渾身發抖。
孔雲睚眦欲裂:“薛錯!”
公明天司冷哼,饒有興趣:“你可服?”
薛錯痛的滿地打滾,淚如雨下,依然咬牙搖頭,公明天司哼笑一聲,金池金臺落入公明天司手中,他目露歡喜。
“念在劍仙的份上,如今只削你修為,貶入凡塵,永遁輪回,不得解脫。”
雲明天司一揮衣袖,将那個孩子變作一個小小的點,投入了茫茫塵霧。
神人拊掌笑道:“這可比天獄的刑罰有趣,好,此間事了,吾去也。”
天神隐沒,雲開霧散。
餘下弟子望着天空,面色絕望凄苦,天……都不幫他們麽?薛師兄,又做錯了什麽,為他們出頭,就要被貶為凡人?
聞人大哭:“薛師兄!”
雲頭上,方龍洗眼睜睜看着薛錯痛不欲生,被削了靈臺,丢進凡間,他面色慘淡,極其的不解,又萬分的好笑:“仙門,真是好手段,呵,呵呵呵。”
他越笑越烈,趕來的弟子終于突破封印,一群殘兵敗将,将将聚攏在一起,他們将方龍洗扶起來,持劍圍在中央,視死如歸。
方龍洗環視四周的宮殿,閉上眼睛,哂笑:“這問道宮,真是惡極也,也爛透了。”
顧如誨身上貼着定身符,手中的竹劍被握得咯吱做響:“師兄。”
孔雀鳥化成了人形,孔雲精疲力竭,面色麻木的望着天,望着雲明天司遠去的影子。
忽然,他折斷了自己的金羽問道劍,極怒,也極靜:“此劍,從此再不問道,此身,從此再不信天。”
“薛錯,千世百世,無論人間何處,我一定尋到你。”
童年一夢,成年篇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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