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祀(上)
白虞開車到白家村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把車停到老宅之後,就匆匆忙忙去了大堂。
在高一那年的春節時,白琴女士就親自開了祠堂,在白家三祖這一支的族譜上寫下了白虞的名字。
接着大擺宴席,白家村的人都知道小祖爺多了個名叫白虞的兒子,按輩分來說,他們也得叫一聲小祖爺。
沒辦法,白家主支與旁支的輩分差實在太大了,大到論輩分都不知道該怎麽叫人。
但是因為白黎喻以前年齡尚小,白家村的人怕把他叫老了,才加了個小字,如今有了兒子,白黎喻也成功摘掉小字,成了真正的祖爺爺。
這次清明,白琴女士因為出嫁了,要和黎父去掃黎家的墓,所以只有白黎喻一家回來。
本來程冬生的雙胞胎裏,小兒子白星致也該回來,這是黎大哥做主,上了白家三祖一支族譜的小孩,也是和白虞同一輩的小祖爺。
但是因為他年紀尚小,四歲的小孩離不得雙親,加上有白黎喻和白虞頂着,便沒有讓那個小家夥回來。
由于清明要上大供,準備的東西很多,所以今早白黎喻夫夫兩已經回來了。
而兩個小孩因為明天才開始放假,今天依舊有課,所以只能等白虞下課後接了弟弟,再從學校開車回來。
“眠眠,你帶葉晟哥哥先去吃飯,哥哥一會就來。”白虞扔下這句話,人就消失在了游廊上。
看着抄手游廊上挂的紅燈籠,再擡頭看中空的天井格局,附近還有安靜等待的傭人。恍然有種穿越時空的錯覺。
“葉晟哥哥,去吃飯了。”眠眠拉着葉晟的衣服,興沖沖往餐廳方向跑去。
葉晟一把拉住小家夥:“你哥幹嘛去了?”
“哥哥去見小輩們了。”眠眠習以為常道,“如果哥哥回來的時候村裏人還沒睡,他們就會上門見禮。”
這樣第二天的時候,大家就不用早早過來了。
聽着好像很厲害的樣子,葉晟第一次來這邊,也不敢說話,便跟着眠眠去了餐廳。
小家夥趁着爸爸哥哥不在,一個勁吃肉,青菜只意思意思夾了兩根,葉晟沒辦法,便讓旁邊的傭人多準備餐後水果。
白家老宅的傭人出乎意料地同意了,并沒有因為他是第一次來的客人而輕視。
葉晟知道,某些大家族裏的傭人,都有一種高人一等的感覺,只要是不熟悉的客人,她們就敢給臉色上眼藥。
但是白家老宅的傭人,從他下車進門開始,除了剛開始的打招呼,後面都安安靜靜的,等着眠眠或者他的指示。
這就是有底蘊的家族,才能培養出來的傭人吧?
即使是身份不重要的小客人,她們也會擺正自己的位置,不帶多餘的情緒。
是客,便以禮相待,斷沒有因為主家的地位,就把自己也放在高人一等的位置上。
不得不說,白家老宅的傭人給了葉晟一種很有素養的感覺,讓他在這個地方連言行舉止都規律起來。
就在他們吃飯的時候,一陣陣高喝聲遙遙傳來,具體說了什麽,又聽不太清,仿佛說話的人離得極遠,聲音還沒傳到耳中,就被夜風吹散在了夜色裏。
葉晟有些好奇,撺掇着眠眠去看看怎麽回事,小家夥一臉不情願,“沒什麽,就是村民來見哥哥而已。”
葉晟不太信,上門見人怎麽還說話這麽大聲?跟吵架似的。
眠眠咽下飯菜後才開口道:“這就大聲了?明天放鞭炮才更大聲。”
每次回白家老宅都是這個流程,眠眠已經見怪不怪了,只要是逢年過節回來,都會這麽熱鬧。
而且明天還是清明節,到時候一大早鞭炮就噼裏啪啦地響,想睡都睡不着,還不如趕緊吃完了洗澡睡覺,明天才能起早早。
葉晟不甘心道:“放鞭炮肯定大聲啊,我就是想知道現在他們在說什麽。”
聽得到聲音,又聽不清話裏的內容,他家小虞不會被人欺負吧?
聽說一些氏族裏,年長的族老就愛以年紀輩分壓人。
他之前為了了解宗族這一概念,還特意去看了一些據稱十分寫實的華國古代小說。
在小說裏,還有不少族人被族中長輩逼着嫁人娶親的例子。
一想到如今白虞已經十九歲,又上了大學,再過個兩三年就到法定結婚年齡了,葉晟的危機感一下就上來了。
“說的都是一些好聽的話,你不要這麽好奇嘛。”眠眠完全沒有帶他去的想法,乖乖坐在餐桌上吃飯。
小家夥眼睛轉了轉,道:“你要是實在好奇,就自己過去看,不過我爸爸也在那邊哦。”
這句話的殺傷力很大,直接讓坐立不安的葉晟如老僧入定一般,安靜低頭吃飯。
自從當初年少不懂事,先是找人從白黎喻手裏搶眠眠,又沒頭沒腦送了一堆不合時宜的禮物後,葉晟就被他的母親罵了個狗血淋頭。
該說不說,他的舉動雖然沒給白黎喻留下什麽好印象,但是至少給對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以至于寒假時,他死乞白賴到時家蹭飯的時候,白黎喻一眼就認出了他。
要不是白虞已經成年,時烽也在旁邊,葉晟懷疑對方都能放狗把他追出十裏地。
清明是一個很重要,很嚴肅的節日,他也是三天兩頭上時家,磨了白黎喻兩個月,才得了一個跟過來的機會。
所以現在的他是萬萬不敢出現在白黎喻面前,生怕觸了對方的黴頭,把他趕出白家村。
而且白黎喻也在的話,那些族人也沒辦法越過正經家人,去給白虞牽線搭橋吧?
葉晟這邊偃旗息鼓了,眠眠也松了一口氣,他可不想在這個時候去前廳大堂。
按說族譜上記載的白家三祖後人是哥哥,但是因為他也是爸爸的兒子,所以那些老爺爺老奶奶,大哥哥大姐姐,都會對他很尊敬。
甚至因為輩分和規矩的原因,他不是白家主支的繼承人,那些族人們也願意按輩分,叫他一聲小祖爺。
白虞是有族譜為證的繼承人,時冕是按白黎喻的輩分,按規矩,被白氏族人承認的後人。
兄弟兩年紀輕輕就成了祖宗輩的人物,白虞還好,到底有一定的年齡在,這幾年白黎喻也一直帶着他,所以能壓得住場子。
但是眠眠可就不行了,他回村裏巴不得四處跑,結果那些老爺爺看到他上山下水就開始驚慌失措,進而大呼小叫。
把好動的小家夥整得十分憋屈,每次都只能滿臉羨慕地看着村裏的同齡人玩。
所以他是絕對不會在回家第一天去大堂的,有哥哥在就夠了。
不然每次他都要被好多人叫小祖爺,都要被叫老了。
此時,白家老宅的大堂裏,一衆族人都見過禮後,白黎喻便讓小輩回去了,兩側的座位上只留下輩分最接近自己的幾位老人。
等小輩都離開後,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開口道:“祖爺,太祖奶春節的時候說過,該讓小祖爺開始慢慢接手祭祀的事情了。”
由于祭祀要由主支的人主持,而歷代往上,尤其是在白三祖那一輩,年齡差得太嚴重了,以至于當年的白三祖才十四五歲,就擔任起了祭祀的重任。
那個時候家國不穩,民資不豐,所以祭祀也沒有什麽特別好的供品,不然以白三祖那個年紀,還真沒辦法一個人把三牲擡進宗祠的供板上。
所以當家國穩定後,為了不出現這種事情,白三祖就規定了,主支後輩每一任都要從小學起,過了十歲就必須要可以單獨主持祭祀。
當年戰後的國家遍地瘡痍,在那混亂的十四年裏,白三祖失去了哥哥姐姐,失去了本應由主支庇護的旁支族人,他幼時記憶中的白家村,滿目都是飄揚的白幡。
那個時候的白三祖想不到未來會國強家盛,無人敢欺。
他只是居安思危,在尚且不算穩定的政局裏想着,如果他死後,那些豺狼再次卷土重來,他們白氏一族的人都能想起先祖先烈的犧牲,能勇敢地走出去拼殺。
而讓後人銘記,讓後人居安思危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祭祀。
可能在很多人看來,祭祀就是單純的緬懷,但是在白氏一族的人看來,不止是緬懷。
更是以自己如今的生活,敬告先祖,他們當初豁出命去的拼殺沒有白費。
他們确實給後代奠定了一個很好的未來,這就是祭祀禮教傳承下來的重要性。
所以春節那會,白琴女士回來主持開年大祭後,就跟其他人說了一聲。
雖然從輩分上來說,這些老爺子都是小輩,但是在年齡上,他們都是長輩。
所以白琴女士不會獨斷專行,有什麽想法都會說一聲,而這些老人也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很多八九十歲的大爺他們沒上過學,死守着白家村這個根不願意離開,所以他們不知道外界如何變化。
他們只是想着,萬一要是倭寇賊心不死,又要來家裏燒殺擄掠怎麽辦?
白家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強盜,主支身負着庇護族人的責任,肯定是一馬當先的那一位。
到時候就像當年的白家主支,又差點斷代怎麽辦?
所以他們對于白琴女士說的,要讓白虞盡早單獨主持一場祭祀的決定,是舉雙手雙腳贊同的。
有主支的人帶領他們,庇護他們,旁支才能發展壯大,才能反哺主支。
就像當年的旁支族人,在炮火連天的年代,護住了剛會說話的白三祖一般。
白黎喻喝了口消食茶,看向坐在左邊首位的大兒子,沉吟半晌,開口道:“小虞,你可以嗎?”
兒子和他不一樣,他從小跟在母親身邊學習祭祀流程,十多歲就可以單獨主持了,而白虞是半路出家的。
按春節、清明、中元、除夕這幾個節日來算,跟在自己身邊三年多的小孩,也只經歷過十來場大祭祀。
白黎喻有點擔心他壓不住場子,會亂了陣腳,導致祭祀出差錯。
“你不用因為奶奶的話就有壓力。”白黎喻緩緩說道,“不是說祭祀不能出差錯,而是這種可以避免的差錯不應該出現,這是對先人的不敬。”
“所以如果你覺得自己還沒有辦法單獨主持整場祭祀,那就跟在爸爸身邊多學一段時間。”
坐在紫檀木椅上的青年沒有立刻回答,他微微垂眸想了一會,才擡眼看着白黎喻,認真道:“爸爸,這種大祭祀我還是有點拿不準,所以想跟在您身邊多學習一段時間。”
“等今年除夕祭祀的時候,您在旁邊陪着我主持,有做得不對的就提醒我,這樣行嗎?”
他不卑不亢,慎重考慮後才條理清晰地表明态度,其他老者交頭接耳,低聲讨論了一番,紛紛點頭。
等其他人逐漸安靜後,确認沒人提出異議,白黎喻才點了點頭:“可以,明天的祭祀,你要認真看,認真學,如無意外,今年中元節是我和你奶奶一起主持,再接下去就到除夕祭祀,你能學習的時間不多了。”
祭祀的流程白虞早就倒背如流,但是沒有親自動手實踐,真到自己主持的那一天,多少有點手忙腳亂。
不過想到還有爸爸從旁指點,每步都會提醒,白虞的心也就定了下來,“好的爸爸,我會好好學習的。”
祭祀流程雖然繁瑣,但是他一點也不會覺得無聊,因為他知道了很多祭祀民俗裏應該忌諱,和需要做的事情。
他去年靠投資賺到錢後,在爸爸的陪伴下給秦家的妹妹買了一塊墓地,只花了幾萬塊錢,就讓秦家人同意,白虞親自給她移了墳。
他不覺得這是封建迷信,他覺得這是一種信仰,能讓他在面臨苦難,遇到人生難題的時候,有一種心靈的寄托。
畢竟人生已經無望,和有祖宗保佑,肯定還有辦法相比,顯然後者更能讓人燃起走下去的信心。
事情說完,白黎喻送老人們離開後,回頭看向身邊的大兒子,欣慰道:“長大了,該承擔的事就要承擔,不用害怕,有爸爸幫你。”
他難得感性,白虞也忍不住眼眶一熱:“謝謝爸爸。”
自從遇到了眠眠,遇到了兩位父親,他就是有家庭做後盾的人了。
白黎喻一邊往回走,一邊問道:“一路開車回來還沒吃飯吧?你弟弟呢?”
從A市開車到雲城最少五個小時,而兄弟兩出發前又說不用保镖跟着,不用想都知道大兒子是自己開車回來,肯定累壞了。
白虞蹭了蹭鼻尖,“弟弟應該在餐廳和葉晟吃飯。”
白黎喻:“……他還真好意思來啊。”
當年一束白菊送給他的操作,差點沒讓他提前豎一塊牌位在祠堂裏!
“爸爸……”白虞語氣裏帶着點哀求,“他也不是故意的。”
“我當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白黎喻嘆了口氣,“否則他去年想轉學時,你大爸就能把他摁在Y國,連門都別想出。”
葉晟人品還行,白虞又真的喜歡,白黎喻和時烽也不想去做棒打鴛鴦的事,只要孩子不違法犯罪,他們永遠秉承着開心就好的教育理念。
可是自家大兒子溫文爾雅,葉晟那個咋咋呼呼的性格,怎麽看都不太配得上。
白虞輕輕笑了下:“跟他在一起,我一個人的時候也覺得熱鬧很多。”
“他也就這點作用了。”白黎喻撇了撇嘴,“你快去吃飯吧,今晚早點洗漱休息,明天還得早起。”
他們今天提前回來,族人小輩都已經過來見禮了,不過明天小輩們還得過來迎他們出門,所以一樣得起很早。
白虞點了點頭,“知道了,您和大爸也早點休息。”
流程他都清楚,明天一大早,族人過來迎長輩出門,然後大家帶着祭品去後山祭祀,這叫拜山。
接着中午回來還要開宗祠祭祀,基本上要等到供品撤下,這場祭祀才算完成。
和兒子在抄手游廊分開,白黎喻走到了後堂,時烽正拿着一張單子,在核對明天主支的供品。
白黎喻走過去瞄了一眼:“都沒問題吧?”
時烽點了點頭:“沒問題,我檢查過了,兒子他們到了?”
“到了。”白黎喻嘆了口氣,“在餐廳吃飯呢。”
時烽從單子上移開視線,看向一臉郁悶的愛人:“怎麽了?”
白黎喻搖了搖頭:“葉晟那小子也來了,我還以為他之前說笑的。”
時烽樂了:“那家夥粘小虞得緊,比狗舔肉骨頭還興奮,屬于打蛇随棍上的主,你點頭了,他肯定來。”
白黎喻抹了一把臉:“不管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兒子開心就行。”
“嗯。”時烽摸了摸他的頭發,“你先回去,我點完這些紙藝供品。”
清明供品裏紙藝是不能少的,這些包含了黃紙,紙衣紙鞋,還有金山銀山,車馬牛羊等等。
而作為主支,需要準備的可不少,每一個墳茔都得準備一套,按墳茔主人的輩分,來準備符合墓主人身份的供品。
輩分越高的,準備的金山銀山就越多,這是很正常的。
白黎喻不想一個人回房,畢竟祭祀的是自家祖先,剛才沒空所以讓時烽幫忙,現在有空了還不親自清點,那可說不過去。
所以他也跟着清點起來,等全部核對完畢後,已經到了晚上十點。
他伸了個懶腰:“回去洗漱休息吧,明天四點就得起床了。”
需要祭拜的墳茔太多,淩晨就要去拜山了,這樣他們才能中午趕回來。
而另一邊,白虞吃完飯後也回房洗漱,準備休息了。
原本傭人給葉晟單獨安排了客房,結果這家夥偷偷摸進了白虞房間,說什麽在陌生的地方睡覺會害怕,死乞白賴非要跟着媳婦睡。
即使他們還沒有走到那一步,但在學校裏,葉晟确實三不五時串寝室,白虞跟他擠一張床也習慣了,便點頭同意了。
以葉晟這個膽子,在知道清明節重要性的情況下,肯定不敢在父親眼皮子底下亂來。
被葉晟摟着睡着之前,白虞還在想,明明看着挺慫的一個人,當年居然敢在爸爸面前搶弟弟,多少也是值得銘記的一刻了。
一覺睡到淩晨四點,白虞迷迷糊糊醒來,懶懶打了個哈欠。
他移開身上的手臂,随手塞了一個枕頭給葉晟抱着。
這是一個長條形的引枕,是他坐在床上看書的時候,放在背後靠着的。
葉晟抱着引枕皺了皺眉,仿佛察覺懷中的人變小了,又縮緊了手臂,把引枕結結實實抱了個滿懷,才松開眉頭。
白虞沒有打開房間的燈,這種燈的光線太刺眼,會把熟睡的人吵醒。
他只點了一盞放在桌上的氣死風燈,柔和的火光被厚實的紙擋住了大半,又被作為隔斷的屏風擋去一部分,一點也沒有驚擾在床上睡覺的人。
白虞輕手輕腳洗漱完後,打開衣櫃,按規矩挑了一件黑色啞光的對襟短褂,下穿同色的長褲,一雙緞面黑色的軟底單鞋,行動間隐隐露出白色的軟襪。
換好衣服的青年看了眼房間挂鐘,也才過去十五分鐘,他打開門讓傭人送了一壺清神茶,便坐在桌邊慢悠悠喝着。
小臂高的氣死風燈就放在桌上,把他的一舉一動映到屏風上,也映到了葉晟的瞳孔裏。
老宅大門已經打開,族中覺少的老人們都已經拿着一封鞭炮,慢悠悠走了過來。
昨天主支的人已經回來,族人也全部都上門拜見過了,今天倒不需要重新見禮一次,但是該有的禮數還得有。
中庭天井裏,挂在抄手游廊上的燈籠被重新點亮,只要老宅裏有人,這些燈籠基本不會熄滅。
由于今天是清明,原本喜慶的大紅燈籠被換成了素色描花的燈籠,黃色的火光透過或粉或綠的紙,灑出了清淺的光。
傭人接過族人帶來的鞭炮,左手執香,點燃了鞭炮的引線。
俗話說,清明上門引紅封,除了活人莫進門。
帶着火光的紅封在半空中劃落,随之響起熱鬧的聲音,宛如在舉行什麽盛大的聚會一般。
來人雙手合攏,高聲報了一句輩分,便被傭人引進了燈火通明的老宅裏。
安靜的夜幕裏傳來陣陣清晰的鞭炮聲,伴随着音調不一的高喝聲。
淺色的光從窗棂外投進來,葉晟看了眼外面宛如游龍的廊燈,又看了看屏風上那道清隽的影子。
白虞低頭飲了一口茶,便起身吹滅了燈,開門走了出去。
鞭炮聲響了,有小輩上門了,等小輩們都到了之後,他們也要立刻出發了。
雖然今天免去見禮這個環節,但是也不見得輕松,至少此刻他也要前去前廳大堂,與來人寒暄一二。
沒道理晚輩都來了,他作為長輩還不出現。
木質的門輕輕開合,葉晟借着窗外的光,看着白虞從屏風後向房門外走去,他深吸一口氣,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才确認自己還活着。
一睜眼就看到自己的愛人,穿着一身不合時代的衣服,在屏風外,在燈光下,淺飲慢酌是個什麽感受?
仿佛中式恐怖片裏的奇異開頭一般,令人心生畏懼。
想起自己看的關于華國民俗的電影,一個奇怪的念頭緩緩浮現:他媳婦不會被那啥上身了吧?
白家村這麽重視祭祀,還非得主支的人來主持,是不是因為祖先只能附身主支的人?畢竟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供品不是嗎?
抱着不能讓媳婦出事的心态,葉晟立刻起床,用桌上的清神茶漱了下口,随手拿了件外套就出門。
休息的地方很安靜,等他走到游廊的時候,才看到來來往往的傭人。
他們端着茶點往大堂走去,或者擡着一擔又一擔的供品,葉晟就像誤入這片時空的人一樣,茫然地看着這一幕。
眠眠揉着眼睛打開房門,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的青年,他開口道:“葉晟哥哥,你也要去大堂嗎?”
“眠眠?你怎麽醒了?”葉晟心中警鈴大作,民俗電影中,這個時候醒可不是什麽好事。
眠眠習以為常道:“要去大堂啊,我的小雲孫,小耳孫們應該都來了。”
作為主支白三祖第二十二代後人,白黎喻的兒子,眠眠知道自己輩分的排序。
他是第二十三代後人,哪怕沒有血緣關系,也有法定關系。
所以這些輩分他念起來,叫那些七八十歲老人為孫輩是十分正常的。
但是他一開口,葉晟更是心神俱裂:瞧瞧!瞧瞧!一個七歲小孩都開口說什麽孫輩了,一看就是被祖宗被附身了!
眠眠揉着眼睛,往大堂方向走去,葉晟一聲不吭地跟着,卻在抵達大堂的時候被攔了下來。
小孩一臉為難道:“葉晟哥哥,你還沒有和我哥結婚,還不算我們家的人,所以你不能進去。”
葉晟:“???”還搞血統歧視?
他也有一半華國血脈,指不定大家八百年前還是一家好不好!
不過傭人守着側門,他也不敢強行闖進去,生怕民俗電影中的情節突然發生,什麽頭突然掉了,什麽半空冒出個人之類的。
要是白虞知道他的想法,一定會很認真,很負責任地跟他說,就算是八百年前,他跟白家也不是一家人。
畢竟白氏一族的族譜從來沒有斷過,如果在某一支斷了,一定是在戰争年代絕戶的分支,不過肯定會有記載。
就連被領養的眠眠都能在族譜上有姓名,只不過傳承人寫的是白虞的名字而已。
不過葉晟不懂,哪怕他為了愛人了解華國文化,了解宗族文化,但是真正聽說民俗祭祀的文化,還是寒假去時家蹭飯的時候聽了一耳朵,但是他沒有真正來白家村見過。
他對于這種源遠流長的祭祀文化,為數不多的了解,都來源于這幾個月裏看過的“民俗”電影。
說真的,其實也不太靠譜。
如今他就站在偏廳裏,看着一門之隔的青年端坐在大堂中,與須發皆白的老者輕言緩語。
他的兩位父親都坐在大堂正對着門的首座上,每一次鞭炮聲響起不久,就有一位穿着黑色衣服的族人進來。
來人虛虛一拜,“祖爺,小祖爺好。”
沒有向時烽問好,因為不知道該怎麽稱呼,男人也習以為常。
白黎喻放下茶盞,輕聲問道:“去看看,族人都到齊了嗎?”
“是。”傭人低聲應下,往外面走去。
葉晟跑到側門另一邊的游廊上,看到了一群身穿黑衣,整齊有序站在中庭天井的人。
葉晟:“!!!”這些人什麽時候來的?
傭人回來時,身後還跟着一位中年人,對方恭聲道:“祖爺,小祖爺,族人已經到齊了。”
白黎喻站起身拍了拍衣角,道:“出發吧。”
話音剛落,堂中的人紛紛站了起來。
時烽和白黎喻并肩向前,眠眠和白虞跟在後面,他們每路過一個人,那個人就會跟上去,才出大堂的門,白黎喻身後就跟了一小隊人。
葉晟做賊似的遠遠跟着,看到中庭天井裏的人如百川入海一般彙聚在白黎喻身後。
出了老宅的大門,黎家保镖們已經扛着白家主支的供品等着,其中就有眼熟的小七。
白黎喻一步步走過紅紙鋪滿的青石板路,循着一種規律走在村子裏,他每到一處,便有各家的人擡着自家的供品跟上。
先是隊伍最前面的幾位老者,接着是後面的人,那些兒子孫子媳婦們,都帶着供品跟在當家人身邊。
葉晟還看到隊伍裏有一個姑娘,好像輩分挺高的樣子,沒一會就走到了她家。
她應該是獨生女,家門口只有母親和奶奶,看到隊伍過來,她們便帶着供品彙入隊伍裏,供品被站在她前面的男人接了過去,應該是她父親。
因為葉晟看出來了,白黎喻走的路線是按輩分來的,誰輩分高就先去誰家。
主要是輩分高的人房子都離老宅近,所以給了他一種井然有序的錯覺。
等繞着村子走了一遍後,白黎喻便帶着大家往村子後面的山上走去。
隊伍裏的人紛紛從竹筐裏拿出氣死風燈,點燃後提在手邊照亮。
隊伍前面還有年輕力壯的人提燈開路,而他喜歡的人一臉淡然地站在隊伍裏,輕輕扯了一下短褂的立領,一步一步踏上了山路。
離開了村子,天色恢複了五點時該有的模樣,不是特別黑,帶着一點光亮的藍,卻襯得眼前的山更加黑暗。
葉晟跟在隊尾,想上前拉住白虞,可是這條隊伍宛如長龍,他莫名地不敢造次。
只能看着一隊的人,鋪開一路的燈,從山路蜿蜒而上,走向不知何處的地方。
葉晟:我對華國祭祀的了解很深(掏出1T中式恐怖電影)
無論多嚴肅的事,有了小葉的參與,總會有些莫名的滑稽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