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蒯民辦事效率極高,很快便根據沙盤制定好了營救路線,又發布了召集鄉勇的告示。
百姓們本就一腔熱血無處揮灑,恨不得能為這次戰役多出一份力,一看到這告示當即便報了名。
接下來的日子裏,膠州軍依然保持着高頻次的進攻。
城牆之上,硝煙四起,戰火連天。
城牆下的青壯們也不閑着,熱火朝天地挖着地道。
如此又過了十幾日,滄州守軍早就與膠州軍又打了幾個來回,地道終于是挖通了。
這一次的營救蒯民準備另辟蹊徑,沒有選擇夜黑風高的晚上。
一來,為了防止被夜襲,膠州大營在夜晚必定是守衛重重,難以得手。
二來,每日一早周珩便要随機斬殺十人,半夜動手留給他們轉移的時間太少。
是以,在膠州軍再次傾巢而出之時,楚霁再一次登上城牆,同守軍們共同奮戰。
與此同時,蒯民則帶着一百人從地道前往膠州營地,營救被捕的百姓。
臨行前,楚霁也來不及多說些什麽,但還是鄭重道:“一切安全為上。”
話落,楚霁便背着長弓,疾步走上城牆。
不是他不願與蒯民多言,實在是守軍警報當前,無暇再說。
這些日子蒯民的日夜不休他看在眼裏,也意識到那一日他對蒯民說話也的确太重了些。
下屬直言不諱,本就是他自己樂見其成的。
更何況,以當時當日的情形,蒯民說得也沒有錯。
若真是要怪罪,便實在是他這個主公太不通情達理了。
蒯民看着楚霁離去的背影,眼中滿是動容。
從那日起,蒯民就沒再奢想過來楚霁會再像從前那般待他。
可今日楚霁對着一句話,便讓蒯民知曉,他依舊時主公的左膀右臂,是主公心中值得信賴的下屬。
這麽些日子下來,蒯民已然想清楚了。
依照主公的性子,他知曉周珩的所作所為吼,一定會排除萬難去解救那些百姓,就像是去年化解滄州雪災危機一樣。
若非如此,那麽便不是主公了。
也就不是他蒯民曾經立誓要永遠仰賴追随的人了。
而他作為下屬,一定會拼盡全力去協助主公達成目的。
蒯民朝着楚霁的背影作揖,随即向着與楚霁相反的方向轉身,帶着此次行動挑選出的人手,腳步堅定地向着地道走去。
這次的行動十分順利,由于膠州軍傾巢而出發動進攻,所以蒯民一行人趕到的時候,營地裏留守的膠州軍倒不太多。
一行人沒有着急先去救人,否則也太過顯眼了些。
當務之急是将這些人的目标轉移集中到旁的地方去。
蒯民一聲令下,按照原定的計劃兵分兩路。
一隊前往糧倉,一隊悄悄靠近被關押的膠州百姓。
他們的目标只是為了轉移營地中所有守軍的注意,而不是要作死,所以只是在隐蔽處繞着糧倉外圍放了一圈火。
火勢漸漲,濃煙四起,很快引起了哨兵的注意。
衆人驚慌不已,只當是滄州軍偷襲營地,妄圖燒了他們的糧草。
糧草那是行軍打仗的重中之重,哪怕此刻膠州大營背靠川門縣,但糧草再運輸過來也要十天有餘。
留守在大營中的膠州校尉費千是周珩心腹,他想的比旁人還要再深一層。
滄州人如今冒着這樣的危險前來燒糧草,只怕已是強弩之末、黔驢技窮。
這可當真是一個好消息。
但此刻還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糧草要是守不住,最後死的是他們。
費千連忙召集營地中的人手,除去留下少部分的人看守馬匹和營帳,幾乎所有人都前往了糧倉處。
滅火的滅火,看守的看守,搜人的搜人。
誓要叫今天前來放火的滄州人有來無回。
也是蒯民他們幸運,大火在糧倉周圍蔓延,升騰而起的濃煙順着風向飄散到馬廄上方。
馬兒被這濃煙驚吓到,霎時發了性,全都變得狂躁不安。
更有甚者,幾乎要互相踩踏,沖破圍欄。
讓本就緊張戒嚴的營地變得更加糟糕。
費千只得調集更多的人手前去馬廄。
是以,整個營地之中除了少部分看守營帳的士兵以外,所有人都集中在糧倉和馬廄處。
蒯民一行人如入無人之境。
“要是能再往裏頭十來米,這火肯定能燒到糧倉去!”
“就是,今天這風向好,老天爺都幫咱們呢。”
“真想再回去燒一把火。”
一行人一邊腳步如飛地往地牢走去,一邊不由自主地小聲讨論着。
“莫要貪功,救了人咱們就回去。”
蒯民正色出聲提醒,衆人立馬噤了聲。
很快,他們一行人便來到了地牢處,這裏沒有旁人,只關押着那些膠州軍的家眷。
看着眼前的場景,衆人心中只有出離的憤怒。
對于周珩攻打膠州的行為他們自然是恨的。
昔日寧靜祥和的家園不複存在,前一秒還在一同訓練的戰友轉瞬便失去了生命。
這叫他們如何能不恨?
順帶着的,他們自然也厭惡那些膠州的士兵。
簡直是忘恩負義之輩。
是他們大人不惜人力物力,戳穿了周珩的陰謀,拯救了桐昌城的百姓。
而他們卻幫着周珩強攻滄州。
但在知道周珩的所作所為時,恨意便消減了大半分。
尤其是現在,看着眼前的這些人。
距離開始挖地道那日,又過去了十幾日,這裏又少了一百多人。
現如今,也只剩下不到六百人了。
他們全部都是老人婦孺,是誰年邁的父親母親,是誰心愛的妻子,是誰尚在襁褓的孩子……
所有人都用繩索縛着,連孩童也不例外。
渾身破爛的衣衫,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他們就像是,像是等待挑選的牲畜一般,被困在這狹小黑暗的地牢中,身旁是不知什麽時候送來的殘羹剩飯,隐隐泛着馊味。
見到有人來了,一個個全都驚恐不已,蠕動着身體向後躲去。
有的人流着眼淚,生怕這一次被帶走的就是自己;有人狠狠地瞪着眼,大有視死忽如歸的決然。
蒯民心生疑惑,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還穿着膠州軍的衣服呢。
這也是為了方便行動,他們特意換上的。
他們被誤以為是周珩的心腹了。
蒯民當即将那件外袍掀開一角,露出裏頭那件滄州守軍的軍服。
“別害怕,我們是滄州來的,來救你們出去。”
聽見這話,地上的人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
外頭,不是正在和滄州打仗嗎?
這些滄州人,又怎麽會來救他們?
這話,該不會是有什麽陰謀吧?
但是轉念一想,他們這些人又有什麽好圖謀的呢?
他們被周珩抓在這裏,唯一的用途就是被用來威脅他們的家人。
到了滄州人手裏,最差也不過是這樣了。
從周珩的籌碼變成那位楚大人的籌碼罷了。
但再如何,也好過在周珩手裏。
至少,周珩做出的事情天理不容,他們也實在不願自家頂天立地的漢子受到這樣的人的威脅,為這樣的人賣命。
況且,周珩為什麽突然發了瘋一般地要攻打滄州?
他們也早就聽說了,真是楚大人戳穿了周珩的陰謀,惹得周珩惱羞成怒,這才決意發兵。
楚大人是拯救桐昌城的大英雄,是桐昌城的恩人,想必絕不是周珩這樣的人。
這樣想着,原先那個狠狠瞪着蒯民的女子眼中殺意不再:“多謝這位大人相救。”
有了女子的這句話,衆人也紛紛反應過來,請求蒯民救他們。
蒯民點了點頭,和手下的人一同幫這些人将繩索割開,又趁着營地裏亂成一團的功夫,帶着這些人一同轉移。
尚有力氣能夠行走的,便被衆人護在當中,快步行走着。年老體弱者或是黃發小兒,便由将士們背着,也走在衆人中央。
好在地道的位置挖地巧妙,正好繞過膠州軍營,位于隐秘叢林中。
可進入地道後,蒯民依舊不敢放松心神。
這條地道必須封死,不然被周珩找到,就會為禍到整個滄州。
于是,一行人又分成了兩波,一波帶着救出的百姓往滄州方向全速前進,一波則拿起堆放在地道中的工具,一邊趕路,一邊将身後的道路封鎖。
前頭趕路的人群忽然停了下來。
“怎麽了?”蒯民緊張問道。
前頭是通往滄州的,蒯民的心幾乎要提到了嗓子眼。
“校尉,那些人說要幫咱們一起填地道,怎麽也勸不住。”
士兵撓着頭,為難道。
蒯民的心髒驟然落回原本的地方,随之而來的是萬千感慨。
有膠州百姓這麽一句話,便不枉大人執意要救他們了。
“便說他們的好意咱們心領了,不必……”
話還沒說完,方才那個最先開口的女子便走了過來:“這位大人,我們在家裏也都是做慣了農活的,有把子力氣,絕不會拖你們的後腿。人多力量大,老人孩子先走,咱們有力氣的都來幫忙,也能快些。”
也許是脫離了周珩的掌控,眼前這位女子的狀态竟比先前在地牢裏好了不是一星半點,神采奕奕的,倒有些大将風範。
話都說到這份上的,蒯民倒是不好拒絕。
他一拱手道:“夫人真乃豪傑也。”
女子擺擺手,随即便拿起牆邊的鐵鍬,鏟起土來。
她身後還有上百民百姓,同她一起動作起來。
蒯民長舒了一口氣,心中倍感欣慰的同時,也更加快了手上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