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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冷風如刀,斬落漫天碎玉瓊瑤。

    滄州的細雪飄搖一整個晝夜,至卯時(早上五點)方才将将止住。

    一夜過去,蒼山負雪,飛鳥盡絕;滿城寒梅,白如玉條。【1】

    适逢清晨,天地之間靜谧已極。唯有風吹枝桠,雪塊搖落,偶有其聲簌簌。

    “駕——”

    忽的,馭馬之聲攪破寧靜,随之而來的是馬蹄聲碎。

    馬上一男子身穿戎裝,是滄州府軍的打扮。他身後背着一面“楚”字軍旗,随着馬蹄疾踏而獵獵作響。

    “楚大人有令。暴雪将至,各戶閉門,非攸關生死病疾不得出!”

    傳令之聲,回蕩在滄州的每一個角落。

    “吱呀”一聲,趙大娘推開了自家院前的木門。

    外頭的刺骨寒風讓她不由得搓搓手,跺跺腳,鼻中呼出的熱氣在空氣中形成了大片白霧。

    “這雪總算是停了。”她放下挎着的竹籃,随手拿起院牆邊的笤帚,一邊清掃地上的積雪,一邊自言自語道。

    因為是零星小雪,所以即使下了一天一夜,地上的積雪也不過只是薄薄一層。趙大娘三兩下,便在家門口掃出一條小道來。

    放下笤帚,趙大娘又檢查了一下竹籃裏的東西,十個雞蛋、半斤豬肉,還有一小罐的糖。

    她家兒媳婦兒就快要生了,這天寒地凍的,得趁着今日雪停,先和人家穩婆提前約好了,自然也要準備些東西送過去。

    “好好照顧你媳婦兒,娘過一會兒就回來。”趙大娘臨關上木門前,還是不放心,又朝着院內喊了一聲。

    趙大牛聽見這聲音,連忙應了一聲。随後,又将地上的木頭擺好,掄起斧子來,劈柴。

    多劈柴火,這是楚大人要求的。說是今年會下大暴雪,讓各家各戶多準備些柴火好過冬。

    其實,滄州地處西北,哪一年不下暴雪?若真是大的時候,那雪積在地上,能有小腿肚子那麽高。

    因此,即使楚霁不下令,每年冬天多備些柴火也是滄州各家的共識。

    只是,今年楚霁下達了命令,滄州百姓自然是要聽從的。多備些柴火又不是什麽壞事,反正都是要用來燒的。

    明年開春,燒柴火剩下的草木灰還要用來肥田。若是楚大人還派人來收,那就更是多一個進項,何樂而不為呢?

    更何況,今年這天氣當真是有些奇怪,都已經是臘月初了,天氣只是一味地冷,比往年都要冷些。但竟然只下過幾場小雪,都是半日即停,實在古怪。

    他們都是靠天吃飯的莊戶人家,這看天氣的本領還是有些的。都說“事出反常必有妖”,說不準真像楚大人說的那樣,今年要有百年不遇的大暴雪!

    大家不是都說嗎?楚大人是神佛轉世,專門來拯救他們滄州百姓的。

    你瞧,他一來,錢馬兩個大貪官就被殺了;滄州百姓的日子好過了;那麽多本來必死無疑的人也被救回來了;就連那個什麽兇悍的大闕,也被打得議和求饒……

    這次,很有可能就是楚大人預料到了什麽先機,才告訴他們将會有百年不遇的暴風雪的。

    因此,不光是趙大牛家裏,全村的各家各戶都是一片劈柴聲。

    那邊趙大娘得到了兒子的回應,放心地将院門關上,邁開步子便準備出發。

    剛走出半裏地,她遠遠就聽見敲銅鑼的聲音。

    再走近一些,發現竟然是村長并着幾個衙役,在挨家挨戶地檢查。

    “家裏糧食備了多少?”

    “村長您放心,今年農稅低,家裏的米面都多着呢。就是吃到明年秋收也盡夠了。”趙大山答道。

    “楚大人派人發的羊毛衣羊毛被都還在吧?”

    “呦,這您可放心好了。今年冷得早,我家孩子小,早就穿上了。您別說,這羊毛衣還真是暖和。”說起這個,趙大山臉上的笑怎麽也止不住。

    這羊毛衣和羊毛被他早就聽說過,他媳婦兒就在紡織廠裏做工。

    當時,他聽自家媳婦兒說那羊毛制成的衣裳被子如何地暖和、如何地柔軟,就想着等什麽時候市面上有的賣了,就給家裏的老人孩子,還有媳婦兒都買上一件。

    反正今年他和媳婦兒都各處做工,攢了不少銀錢。自家孩子從出生開始就沒過過一個好年,今年他們滄州來了楚大人,一切都變好了,可不得好好過個年?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上個月,剛下了第一場雪的時候,村長就敲開他們家的房門,給他們家送羊毛衣和羊毛被來了。

    要不是再三确認這是楚大人下達的命令,他都要以為自己在做夢!

    楚大人他,竟然把這麽好的東西免費送給他們,只是因為擔心他們冬日裏難熬。

    有楚大人在,滄州真是變成福窩了!

    楚大人他真是百姓的青天吶!

    村長聽見趙大牛所言,滿意地點點頭。

    “還有一事,最重要。楚大人今日下令,暴雪将至,所有百姓閉門不出。若是有什麽困哪,就找村長!記得,有困難,找村長。”村長鄭重交代。

    “有困難,找村長”這是楚大人定下的新句子,說叫什麽基層治理口號。

    你還別說,雖然每次喊的時候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蔓延,但到底來說,還是很驕傲很自豪的。

    今日一早,天都沒亮,就有衙役到他家交代暴風雪将至,要盡快通知村民閉門不出,盡量減少雪災帶來的危害。

    他必定是要辦好了。

    “诶,村長您放心。”趙大山一聽暴雪就要來了,也重重地點了點頭。

    現在楚大人說話,有誰不信服?

    村長交代完事情,急急忙忙地就走了。這還有幾戶人家住得偏遠,沒來得及通知到呢。他得趕緊的。

    “村長,村長。能不能等我這穩婆請完了,再回家?”趙大娘連忙迎上去,焦急道。

    村裏的路統共就那麽幾條,趙大娘要去找穩婆,就必須得經過趙大山家門口。

    方才她可是聽說了,楚大人要求各家各戶閉門不出,這可如何是好?

    “你家兒媳婦要生了?那可是個大事。”村長聽趙大娘這麽說,陡然才想起這回事。

    “是啊,我這剛準備去請穩婆,怎的暴風雪就要來了?”趙大娘面露急色。

    “沒事兒,大娘,您要請的穩婆就是村東頭那一家吧?您要是放心得過,就交給我,我替您把東西交給她。”

    這時,一直站在村長身後的一名衙役主動說道。他們方才去通知時,正好路過,也知道位置。

    “那有什麽不放心的?你們要是肯幫忙,就太好了。”趙大娘當即欣喜道。

    現在可不是以前了,滄州的衙役已然變成百姓心中值得信任的人。有什麽困難,只要去尋巡邏的衙役,他一定會想辦法幫你解決。

    再次确定了姓名住址,那衙役接過竹籃飛奔而去。

    村長又詢問了趙大娘家中情況,趙大娘一一答了。

    臨離開前,村長再次囑咐:“有困難,找村長。”趙大牛他們家有個臨産的孕婦,可得格外關照着。

    趙大娘大聲答道:“我省得。有困難,找村長!”

    “咳——咳——”

    州牧府內,楚霁擱下了手中毛筆,望着窗外的一片慘白之色,難以抑制地咳嗽出聲。

    自從進入這寒冬,楚霁整日裏都是手腳冰涼的,無論點多少炭盆都無用。

    即便是秦縱和姜木花了多少心思替他調養身體,但約莫是因為他這副身曾墜入冬日冰湖中,一到這寒冬臘月裏,身體底子裏的虛寒還是一股腦兒地竄了出來,折磨着他的身心。

    但此刻,楚霁也無暇去理會這點難受了。

    原書中并沒有提及雪災的具體時間,只說滄州入冬後飄雪多次,皆為細雪,半日即止。

    直至一日,細雪下了一晝一夜,卯時方歇。

    就在滄州百姓以為這不過是一場尋常的小雪時,申時(下午三點),風雲突變,天空中陡然雪飄如絮,黑壓壓地一片,将整個滄州淹沒。

    雪花如席,很快便将行路封堵。偏偏這雪來得突然,又是衆人外出奔忙的下午,這才使得許多人無法趕回家中。尤其是那些住在偏遠村莊中的百姓,凍死于野的不計其數。

    是以,楚霁在滄州第一場雪來臨之時,便讓人将準備好的物資發放下去。又嚴令各城各縣的官員,若是細雪一晝一夜不歇,雪停之後必須通知百姓閉門,非攸關生死病疾的大事,一律不得出。

    昨日辰時(早上七點)落雪,至未時(下午一點)也不曾停下。楚霁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預感。

    至酉時(下午五點),楚霁便全然确定了這就是那場讓滄州屍橫遍野的暴雪。

    他急忙召集楊佑和秦縱,商議全城戒嚴一事,子時(晚上十一點)才将所有事情安排好。

    這一夜,即使有秦縱特意點起的安神香相助,楚霁也幾乎未得安眠。只聽得窗外簌簌雪落,映出一室銀光,有如明燭;卻也攪碎楚霁滿腹愁緒,如墜深淵。

    這十萬人的性命系于他一身,即使是心性堅韌如楚霁,他也不得不害怕。害怕自己還沒有準備周全,害怕自己無法改變原書的軌跡,害怕未來可能出現的任何一個“八百裏加急”。

    适時,秦縱推門進來。

    “阿縱,咳——,如何了?”

    楚霁勉強勾起笑意,說出口的話卻帶着抑制不住的咳嗽。

    “放心,兩萬士卒嚴陣以待。”秦縱雖微蹙了下眉頭,但還是先回答了楚霁的問題。

    兩萬人終究還是太少,這些士卒又大都需要進行系統的訓練,楚霁根本分不出人手來戍守滄州的全部三城九縣。

    但在這場雪災中,只有已然訓練有素的滄州守軍,能成為也必須成為赈災減災的先鋒隊。

    是以,在大闕使團與滄州簽訂協議,使團盡數離開滄州之後,秦縱便開始着手将東郊大營的所有士卒調往滄州的三城九縣。

    蒯民、蒯信守一城四縣,薛正和萬魯守一城三縣。秦縱親自坐鎮滄州城,并着周圍的兩個縣。

    “阿縱辛苦了。”楚霁看着三兩步走到自己身邊的人,心下稍定。

    秦縱搖搖頭:“這是我一早答應楚楚的。”

    那日在他房中,秦縱猜到滄州雪災一事,便與楚霁承諾,他會帶着東郊大營的兩萬士卒,盡聽調遣。

    話音将落,秦縱話鋒一轉:“可楚楚答應我的,卻沒有做到。”

    “嗯?”楚霁一時之間還真想不起來,自己何時與秦縱違約過。

    秦縱卻不再答話,而是拿起楚霁置于桌上的紙張。

    這是楚霁做的盤點。即使已經将發放下去的物質盤點過一遍又一遍了,楚霁卻總是生怕自己有所遺漏。

    過冬的糧食、防寒的衣物、取暖的柴火、駕駛的牛車、掃雪的掃帚、化雪的沙石……各式各樣,一應俱全,就連白日傳訊的狼煙、黑夜求救的煙火,也都早已發放到各村村長手中。

    雪災所造成的傷害,不僅僅是凍死、餓死而已。況且,楚霁已經盡可能地保證百姓能夠吃飽穿暖。

    然,大雪封山,道路阻塞,村子的各項設施又遠不如城中,若是有什麽重大疾病因此不能得到及時醫治,其造成的傷亡只怕才是最多的。

    因此,能夠及時發出并被城中士兵看到的求救信號,就顯得尤為重要。

    秦縱又将那宣紙放下,輕嘆一口氣,随後伸手将楚霁身後的披風攏好。

    “楚楚,你已經做得夠好了。萬事周全。”

    說完,他本就未曾撤回的手臂順勢更近一步,将楚霁打橫抱了起來。

    楚霁原本因為秦縱的安慰還想說些什麽,現下卻不由得驚呼一聲。

    他心下大亂,面色卻勉強保持住鎮定:“做什麽?”

    “你答應過我的,不可熬夜,不可過分操勞。”秦縱不由分說,腳步向着床榻走去。

    入冬以來,楚霁便很少在書房處理公務了,反而是卧室裏間的小書房更常用。

    楚霁直至坐到了床榻之上,都沒有想起這是何時發生的事情。

    秦縱這廂替楚霁除了鞋襪,一擡頭便瞧見楚霁滿臉的疑惑。

    他鳳眸微眯,手裏還攥着楚霁的一截如玉腳踝,卻已然欺身而上,将人逼在了床角處。

    “那日,主公左手扯着蒯息,右手拉着末将。好一個無情的楚大人。”

    楚霁驟然被他逼至床角,這姿勢又過于暧.昧,一時竟不知該做出如何反應。

    現下聽了秦縱這話,卻也想起,不就是蒯息前來回報,滄州鹽場出鹽一事的那天嗎?

    那日他聞訊欣喜,一時忘形,才拉了蒯息的手腕。

    況且,自己會那樣做,也因為是想要讓蒯息,一同贊賞秦小将軍的英拔神采。

    楚霁眸色一轉,雙手攀至秦縱耳側:“我只記得,那日我為一人親自戴冠,向旁人炫耀,這是我冠絕三軍的秦縱将軍。”

    直至出了楚霁房門,秦縱的面頰上依然帶着紅。

    楚霁的那一聲“醋包”,此刻仿佛還萦繞在他的耳邊。

    适時,紀安端着濃茶回來,便瞧見了杵在門口的秦縱。

    “秦将軍,您怎會在此?”

    秦縱輕咳一聲,并不答話,只是随意地搖搖頭。

    随後,他看向紀安手中茶盞,又道:“不必進去。楚…大人他睡了。”

    “多謝小少爺。不是,多謝秦将軍。”紀安聞言,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秦将軍在此,就是像那天一樣啊,哄着少爺睡覺來了。

    少爺總是不願意好好睡覺,可是把他擔心壞了。要是秦将軍以後能常來,那豈不是就太好了~

    紀安歡天喜地地走了,只是心中稍有疑惑:少爺房中的炭火真的有這麽旺嗎?秦将軍進去一趟,臉都熱紅了。

    秦縱不知自己臉紅的那般明顯,他深深望了一眼已然緊閉的房門,随後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只有他親至城牆上指揮,才能讓楚霁,稍得安眠。

    【1】蒼山負雪 出自清·姚鼐《登泰山記》

    滿城寒梅,白如玉條化用自唐?張謂《早梅》“一樹寒梅白玉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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