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楊大人,請問這棉籽為何物?”宗政延還在為這黑心報價渾身發涼,鮮于博卻提出了問題。
楊佑聞言,暗自啧了一聲。
那日大人命人送來一床棉花錦被,他和姜木都實在是喜歡得緊。這平日裏叫棉花被都習慣了,竟然忘記這東西在大闕叫做吉貝。
“棉花便是吉貝。”
楊佑話音剛落,宗政延還沒說什麽,其他使臣便炸開了鍋。
“這吉貝,乃是我大闕貢品,怎能随意用于交換?”
“世子殿下,吉貝不可換,否則置王室顏面于何地?”
這次出使,宗政延早就料到或許會讓世家的利益受些損傷,世家出身的官員必定與他意見不和。因此在挑選使臣人選時,他盡量挑選了朝中的保皇派。
未曾想,這滄州之人竟然能知曉吉貝的妙用,一口便開出了以一換十的高價。
現下,可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其餘的使臣還在喋喋不休,宗政延眉頭一皺,低聲呵道:“不換又能如何?傾舉國之芝麻,也換不來足夠百姓存活的糧食。是王室的臉面重要,還是王室的存亡重要?”
更不要說是那紅木稷了。兩種木稷的産量相仿 ,但紅木稷味道遠不如白木稷,大闕鮮有種植。可這滄州牧,竟然點名只要紅木稷,還是一比一地換。這叫他如何能運作得起來?
楊佑冷眼瞧着這群人的鬧劇,卻沒有絲毫心軟。在他們正式達成貿易合作夥伴關系之前,大闕于滄州,不過是一群戰敗的侵略者。
“楊大人,不知可否用銀兩相換?就是價格再稍擡高一些,也無妨。”使臣團中突然有一人拱手道。
“這位大人,只怕是還在神游天外?我一早便言明,只以物換物。”說完,楊佑又突然嗤笑一聲,“銀兩?于我家大人,不過字符爾。”
使臣的笑意瞬間凝固在臉上。
很好,你有錢,你了不起!
宗政延見人吃癟,連忙上前一步道:“便按楊大人所說吧。至于具體如何交換,我等還需商議一番。”
不料,楊佑卻搖搖頭,淡淡一笑:“諸位既非誠意相商,我等也不便叨擾。一口價,一頭牛犢100斤糧食,成牛可換4000斤糧食。棉籽一換八、芝麻二換三、紅木稷仍舊是一換一。若是不成,諸位便請回吧。”
沒糧食就用武力到人家來搶,戰敗了就厚着臉皮求和,求和也不誠心,還想着讨價還價。楚霁一早便與楊佑交代過,遇到這種情況,還可以把價格再往下壓一壓。
楊佑的一番話,別說是其他使臣了,便是宗政延也面露不虞,只是不好開口。
使團中一人出列,瞧着身材健碩,倒像是武将的模樣。
他沉聲道:“楊大人的意思,是還想要開戰了?按大雍律例,一州守軍至多不過三萬。我大闕是無力拿出這些物資的,便只能傾舉國之力,背水一戰。到那時,誰勝誰負,只怕還未可知吧?”
楊佑聞言,面上淡然不改,甚至還從袖中不緊不慢地拿出大闕國書:“國書在此,理當奉還。”
“你!”那武将梗着脖子,面紅耳赤,怒拍了一下桌子。
忽的,一聲巨響從遠處傳來,帶動着腳底地面的震顫,仿佛連房梁都跟着搖動了幾分。
“地龍翻身了!快跑!”
大闕使團頓時亂成一團,衆人也顧不得什麽士族形象,拔腿便跑。
他們剛要撤出屋子,可一轉頭,卻看見楊佑依舊端坐在太師椅上,仿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諸位何必驚慌?楚大人年紀輕,玩心重,愛折騰些小玩意兒,聽個響罷了。”
此處驿站是楚霁特意安排的,離着東郊大營不遠。今日楚霁早就安排了火.藥實驗,專程等着大闕使團發火呢。
楊佑的話音落下,房間裏立時靜得一根針落在地上也清晰可聞。
大闕使臣本就鬧了個笑話,面上無光。再一想到楊佑所說,這地動山搖的動靜,居然是楚霁搞出來的,當即立在原地,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管這個,叫小玩意兒?!
這動靜,叫聽個響?!
衆使臣久久不能回神,還是鮮于博率先反應過來,上前幾步,行了全禮:“便依照楊大人所言,交換吧。”
宗政延不發話,鮮于博便是衆人中身份地位最高者,倒也有這個權力。
楊佑見目的達到,施施然點頭,随後袖子一甩,揚長而去。
大闕事态緊急,宗政延等人即使再難以下定決心,也還是在三日之內拍了板。
牛犢三千頭、成牛八百頭,并上棉籽一萬斤、芝麻四萬斤還有紅木稷一萬斤,共從楚霁那裏換得糧食三百六十五萬斤。
至于旁的,食鹽、酒水還有小部分的土豆,楚霁倒是同意了用銀兩交換。
畢竟,事情不能做太絕,給個教訓便是。
十一月一日,雙方商議完成,楚霁親自到場,與宗政延簽訂了協議。
簽完了協議,楚霁依舊沒給宗政延面子,以州中事務繁忙為由,先行離去。
“楚大人,不知您何時到大闕做客?”鮮于博再次出聲攔住了楚霁。
楚霁淡然一笑:“若有幸得空,便往。”
“您不是想要于山谷中獵得鷹隼嗎?博願略盡地主之誼,與大人同往山谷。”
楚霁有些奇怪,這鮮于博,還是個有受虐傾向的?
還未待楚霁答話,一直立于楚霁身後的秦縱便上前一步,與楚霁比肩。
他也并不說話,只是一雙鳳眸,古井無波般地,将眸光輕輕落在了鮮于博身上。
鮮于博心下大顫,他雖領大闕萬軍,又何時直面過此等壓迫?
等他再反應過來時,腳步已不由自主地向後挪動了幾分。
他苦笑一聲,垂眸,不再說話。
楚霁原本還迷糊着,但一看秦縱和鮮于博的動作,哪裏還能不明白?
秦小将軍怕不是個醋壇轉世吧?
他暗自好笑,朝着鮮于博點頭致意後,便帶着秦縱徑自離去。
鮮于博禁不住偏頭去看楚霁的背影,卻恰好看見,楚霁的手指,悄悄地撓了一下秦縱的掌心。下一秒,那如玉的指節就被乖乖捉住。
原來,那般狠厲的楚州牧楚大人,竟也是會露出這樣一面的嗎?
那邊的鮮于博暗自神傷,宗政延卻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楊佑還沒有走,不緊不慢地将協議國書等收好。
宗政延思慮再三,終究還是拉下了臉面:“楊大人,此次所換的糧食,至多只能夠大闕撐到明年開春,那時正是青黃不接之時。此次匆忙,可否待我等回去再仔細清點一番,明年春日再進行一次交易。就還按照這次的來!”
這話,他原本是想要和楚霁直接商議的。奈何,還沒等他下定決心開口,楚霁便已然離去。畢竟,他從出生便被封為世子,一人之下而已。這等求人的話,還真是第一次說出了口。
楊佑了然一笑,随即低聲道:“說到底,還是咱們楚大人心軟。”
宗政延一聽這話,便知是有的商量。雖然對于“楚大人心軟”這種話他不敢茍同,但只要能換得糧食,閉着眼聽他吹兩句又能怎麽樣?
“願聞其詳。”
“楚大人知道你們困難,特意囑咐我們,明年要想辦法開通一條滄州與大闕的互市之路,讓百姓們互通有無呢。”
楚霁自然不是全然出于同情大闕百姓。只是此舉,既可以讓滄州百姓多個進項,也能多多發掘引進新事物,何樂不為呢?
宗政延未曾想,竟還有這等好事。
“當真?”
怎麽像是做夢一樣?楚霁能有這麽好心?他可是聽說了,連鮮于他們在州牧府吃飯都要自己掏錢的。
楊佑煞有其事道:“世子您細想,你們原先是想來擄掠滄州百姓的吧。您自己說,這滄州百姓能願意和你們做生意嗎?”
宗政延下意識搖搖頭。
“可現在不一樣了。明年春耕之前,大人把你們送來的各項種子分發給滄州百姓,再将這是你們送來賠罪的這麽一回事,宣傳一番,大家心裏的怒火是不是就平息許多了?大人那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宗政延:……雖然覺得你在忽悠我,但是我怎麽居然還品出了一絲道理來?
“我再同你說一個好消息。大人仁厚,今年滄州農稅不過十五稅一,滄州百姓手裏有的是餘糧。到時候,互市一開,你們有什麽稀奇玩意兒便直接拿到互市上交易。這才是真正長久的買賣。”
宗政延沒想到,這其中竟還有減稅一事。如此說來,要是能在互市上直接與滄州百姓交易,于大闕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楚大人果真是仁義之輩。”
說這話時,宗政延多了幾分真心。作為一州之長,楚霁能力行減稅,讓利百姓,如何當不得仁義二字?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裏,滄州與大闕之間的通道,幾乎每日都人聲鼎沸,牛馬攢動。
大批的物資在這條原本荒蕪貧瘠的沙漠小道中絡繹往來,随之也誕生了一些沿途的生意。
賣茶水的、賣布匹的、賣各種牲畜肉類的……應有盡有。
互市之路,已然呈現雛形。
待各類物資盡數交換清點完畢,已是十一月下旬。
這日,滄州開始飄落下星星點點的雪花。
一晝一夜未停。
新年快樂~祝大家新的一年歡愉勝意,萬事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