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隊
“情況就是這樣,我現在在宿舍裏被當成了透明人。”
陳緣知說這話時也沒什麽表情,顯得很平靜,許臨濯看着她:“你應該很樂在其中吧。”
陳緣知敲着筆:“我是不太在意,反正被當成透明人也沒什麽。但莫名其妙被針對,就算是我也會覺得不爽。”
許臨濯垂下眸,似乎是思考了什麽,方才開口:“她是歷創班下來的?”
“對。”
“她叫什麽?”
“王芍青。芍藥的芍,青色的青。”陳緣知,“怎麽突然問這個?”
許臨濯:“沒有,想看看印象中有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陳緣知:“聽說她很有名?我也不清楚,她說歷創班裏一半的女生都是她的朋友。感覺她朋友很多,人緣也非常好。”
許臨濯只是輕輕搖頭:“人緣這種東西是相對的。越是張揚的人越容易遭人嫉恨,也越容易落人口實。”
“說不定她們班裏剩下那一半的人都不喜歡她呢。”
陳緣知:“我也是這樣想的。不過......”
陳緣知打量着許臨濯,忽然微微翹起唇角:“許臨濯,你這算不算被我帶壞了?”
許臨濯重複了一遍:“被你帶壞?我怎麽被你帶壞了?”
陳緣知扳着指頭說道:“你之前可不會和我一起在背地裏議論別人的,還說了這麽有偏向性的話,這可一點也不像你。”
許臨濯微微笑道:“我不幫你說話,難道幫她說話嗎?”
他看過來的眼眸不閃不躲,溫柔地直視着她的眼睛:“清之,我說過的,我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陳緣知臉上調侃的笑意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紅着耳朵的局促。
“......知道了。我沒忘。”
空氣安靜了一瞬,陳緣知假裝在看課本,眼神卻悄悄瞥過去一眼。
光暈裏,許臨濯靜坐着,長睫輕掩黑眸,雪白修長的手指勾起書頁。
陳緣知忽然道:“許臨濯。”
原本看着書的人轉眸看來,水波微漾,“嗯?”
陳緣知看着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心跳聲,假裝不經意地說道:“還有幾天就放假了。你國慶打算去哪裏玩嗎?”
在陳緣知讀高二這一年的九月末,中秋和國慶的日子恰好連在一起,雖然還是免不了被調休,但能擁有一個連在一起長達九天的假期,也足夠令學生們興奮的了。
許臨濯看着陳緣知,笑道:“你要約我嗎?”
陳緣知的心跳驟然加快,她強裝鎮定道:“是又怎樣?”
許臨濯笑得眼睛都彎了:“我當然願意。我很開心。”
陳緣知盯着許臨濯的笑臉,顴骨慢慢洇出些淡淡的粉色來,“......有這麽開心嗎?你也不問問我是打算帶你去做什麽?”
許臨濯從善如流:“那我們到時候要去做什麽呢?”
陳緣知忍不住笑了,剛笑完她就後悔了,假裝清嗓子似的咳嗽了兩聲,一臉正直地說道:“其實我是想帶你去聽我朋友的音樂演出。”
“你應該還記得吧?就是那天你送我回家,那個在我家樓下等我的女孩子。”
楚奚北前段時間給陳緣知發短信,說她們樂隊準備國慶期間找地方舉辦一場演出。
楚奚北的語氣非常興奮:“清清,國慶你一定要來看我!這次有新歌,而且是我作的詞!”
陳緣知:“哇哦,這麽厲害?那你唱不唱?”
楚奚北聲音弱了下來:“......我嘗試過。但我覺得我唱的不如婷婷好。”
“所以這次還是婷婷唱,我還是只負責貝斯。”
——許臨濯想了一下,很快回憶了起來:“噢,是她啊。”
陳緣知:“難為你還記得。”
許臨濯微笑:“很難不記得吧?畢竟她那天指着我鼻子說讓我離你遠點。”
陳緣知:“......”她差點忘了這回事。
許臨濯:“所以你帶我去沒問題嗎?她似乎對我很有敵意。”
陳緣知捂住了腦袋:“.....都是誤會。我當時和她很久沒見了,她不知道你的事,以為我背着她交...交了男朋友。我後面和她解釋過了,你不是。”
許臨濯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語氣依然溫和:“原來如此。沒關系,她有誤會也是正常的,解釋清楚就好了。”
“是什麽樣的演出呢?”
陳緣知:“livehouse。規模不大,場子也是她們認識的朋友借給她們的,因為是她和朋友們自己組的樂隊,算是地下演出,唱的主要是搖滾音樂。”
許臨濯:“自己組的樂隊?聽上去很厲害。她也是東江中學的?”
陳緣知:“不是。她是隔壁春申藝高的。”
“噢,原來是藝術生。是學音樂的嗎?”
“不是噢。”陳緣知笑道,“她是學書法的。”
許臨濯有些驚訝:“.....反差好大。”
陳緣知:“是哦。別看她平時穿得像個不良少女,其實是個很認真善良的孩子,而且她真的很熱愛書法,一拿毛筆氣勢就變了呢。”
陳緣知上一次見楚奚北認真寫書法,還是在初二那年的一場國家級書法比賽上。印象中總是表情冷淡眼神張揚不羁的女孩換上了幹淨的白色盤扣大褂,垂下的眼眸裏一片澹泊靜氣,手底筆走龍蛇,從容不迫又氣定神舒。
許臨濯看着陳緣知的表情,忽然道:“其實我也學過軟筆書法。”
“清之,你想看看我寫的字嗎?”
陳緣知一怔:“......唔,也不是不可以,但現在嗎?”
“這裏沒有墨水和毛筆哎。”
許臨濯:“下次你再來我家吧,我寫給你看。”
電光石火的一瞬,一個奇妙的想法掠過了陳緣知的腦海,她忽然一打響指,語氣有些欣悅地說:“哎,雖然現在不能寫毛筆,但是還是可以做點別的。”
許臨濯的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什麽?”
陳緣知轉頭看向許臨濯,臉上的笑容第一次這樣明媚:“雖然不能寫字,但可以畫畫呀。”
“許臨濯,我想看你畫畫!”
許臨濯轉筆的動作忽然頓住了。
他臉上浮現出一絲愕然的表情來:“你是說我畫畫嗎?”
“可是這裏也沒有國畫用的工具和畫材吧......”
“不用畫國畫。”陳緣知狡黠一笑,“就用水筆畫就好了。”
許臨濯的表情開始變得僵硬起來:“這.......”
陳緣知眼尖地從許臨濯的表情裏察覺出了一絲端倪,她驚訝道:“許臨濯,你難道不會畫畫?”
“明明你家挂了那麽多國畫,我還以為你從小就學畫畫呢。”
許臨濯的眼神開始游弋:“這個,怎麽說呢,确實是小時候學過......但是現在也很久沒畫了。”
陳緣知覺得有趣,故意拉長聲音說:“欸——可是我上次也是很久沒畫了呀,我不也畫給你看了嗎?”
許臨濯似乎是有些窘迫,他看着陳緣知,聲音低了下來:“那怎麽能一樣。”
“清之你畫得那麽好。”
陳緣知愣了一瞬。
“......你覺得好嗎?”
許臨濯望着陳緣知的眼睛,語氣認真:“當然,我覺得你畫得很好。”
許臨濯的聲音潺潺如流溪,清潤溫和:
“我見過很多人的畫。雖然家裏從小教我畫畫,也被耳濡目染了很久,但其實我一直不太能欣賞畫作。可是那天我看到清之你的畫之後,我覺得我一瞬間就被感染了。我能感覺到你真的很喜歡畫畫,很多人他們畫畫,只是依葫蘆畫瓢,形似而無神,有神也無情。可是清之你的畫是富有感情的。和鑒賞能力無關,無論觀賞者是誰,我相信你的畫都能夠觸動他。”
陳緣知張了張口,她發現自己喉嚨突然梗住了,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像說什麽都無法準确地表達出她此刻聽到這段話的感觸。
眼眶霎時間一酸,陳緣知及時地忍住了那片忽然冒出來的水汽,她微微低下頭去。
——從未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如果當初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有人這樣肯定過她,也許她不會就那樣放棄她一直熱愛的事物。
陳緣知擡頭看向許臨濯,她眼眶還有一絲微紅,嘴角卻慢慢地彎起,露出一個無比真心實意的笑來:
“許臨濯,謝謝你。”
這段話對她來說,意義有多麽重大,也許不會有任何人了解。
實際上,真正重要的事物很難述之于口。要讓素昧平生的人了解自己生命中舉重若輕的東西本就不容易。
所以她慶幸自己的幸運。
她遇見了這樣一個知己,一個願意傾聽她,也明白她靈魂閃光之處的人,也和她一樣珍重彼此。
陳緣知笑了起來,多年以來郁結在她心底,她耿耿于懷許久的困惑,過往所聽到的否定之言,那些橫亘在她和過去之間的懸崖峭壁,捆綁她的枷鎖,忽然間煙消雲散。
許臨濯有些奇怪:“我是真的這樣覺得,可不是客套話。”
陳緣知低頭笑了笑:“我明白。”
“——但是許臨濯,我還是想看你畫畫。”
陳緣知擡起手輕輕拉住許臨濯的衣袖,她聲音很低也很柔和,就那樣注視着許臨濯,聲音微軟:“我想看你畫畫,可以嗎?”
“答應我吧,許老師——”
許臨濯擡手捂住唇,眼底睫毛輕顫,陳緣知擡頭看去時那一片顴骨已經泛起紅潮。
許臨濯的聲音悶悶的,無奈又羞窘,“.....我知道了,我答應你。”
“但是先說好,”窗邊坐着的少年紅着臉,朝她看過來,一雙眼水波潋滟,“我畫得不好也不準嘲笑我。”
陳緣知笑了,一副溫柔可愛的樣子。
她柔聲道:“我肯定不會嘲笑你的呀。我怎麽可能這麽做?”
十分鐘後——
陳緣知看着許臨濯面前的那張紙,腦海中閃過了無數措辭,想象力前所未有地發散開來。
短暫的靜默後,陳緣知試探地問道:“許臨濯,你畫的這是....足球嗎?”
許臨濯默了一瞬:“......是熊貓。”
陳緣知:“噗。”
許臨濯的臉頓時紅了,他滿臉羞惱:“陳緣知,你不是說你不會笑嗎!”
陳緣知:“不是.....噗,我沒笑啊,我沒笑,我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許臨濯:“你就是在笑!可惡!你說話不算話!”
陳緣知在許臨濯羞怒的控訴聲中差點笑斷氣。
那天以後,陳緣知從此發現,看似無所不能、做什麽都十分優異出色的許臨濯,也有着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畫畫:D
耶!沒想到吧!
高考結束啦!祝願各位高考考生都能擁有一個美好的假期!(放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