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立
開學的第一天,陳緣知和上學期一樣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書。只是和往常不同的是,她身邊的桌椅是空的,不會再有她期待的那個人出現。
周遭的環境吵鬧,大家都在議論着剛剛班會上新換來教高二的班主任,以及兩名從歷史類創新班降級到高二25班的新同學。
新來的兩名同學都是女生。
這學期會換班主任的事情,陳緣知其實很早就知道了。
暑假的時候,洛霓曾經和她提起過,自己曾在商場偶遇周思瑜,那時兩人聊了一陣子。
周思瑜告訴洛霓,她的母親在前不久做了手術,手術非常成功,她母親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了,她也終于決定前往英國繼續自己的博士學業。
“我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想明白這件事。我喜歡做研究,我還是無法放棄我一直想要做的學術。也許留在這裏做一個老師也很好,但是未來的我一定會後悔,後悔自己貪圖安逸,害怕改變,而沒有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周思瑜笑道:“謝謝你們安慰我。你那時說想要成為老師這樣的人,我可不能辜負了你的期待,得做一個好榜樣才行。”
陳緣知那時聽到這裏,心裏也是為周思瑜感到開心的。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過去的傷痛無法磨滅。懷抱着勇氣再次出發,也是因為确實無法割舍。但既然有了一個開頭,那麽一切都會變得順利起來。
戴胥本就是為了洛霓才來的歷史班,現在洛霓不在了,他也在這個學期轉去了物理班,不再在這個班裏繼續學習了。
班裏一下子轉走兩個尖子生學霸,同學們議論紛紛,猜什麽的都有,但陳緣知并不打算去聽。
她知道這些捕風捉影的事情不過是同學們在無聊的課餘生活中拿來聊以慰籍的下酒菜,沒過多久,這些人就會把關于洛霓的八卦抛之腦後。
新班主任喊陳緣知去辦公室時,陳緣知是有些意外的。
和周思瑜不同,新班主任馬紅梅是一位長相普通的中年女教師,戴着一副黑框眼鏡,精神奕奕,總是笑容滿面的樣子:“來啦?”
“緣知啊,是這樣,你們宿舍原來的舍長洛霓不是轉走了嘛?你們宿舍呢,現在需要一個新舍長,”馬紅梅朝陳緣知笑,“我看你就挺不錯的呀,要不要考慮做一下舍長?”
陳緣知沒有馬上答應:“老師已經問過我們宿舍其他幾個人了嗎?”
馬紅梅尴尬一笑:“這個嘛,你們宿舍另外三個同學,我都問了。她們三個都說不想做,我呢也确實挺為難的.......”
陳緣知明白了馬紅梅的意思,也沒有再多推拒:“如果其他人不願意的話,那就我做吧。”
馬紅梅眼睛一亮:“哎!那就好那就好,哎呀你放心,這個舍長啊,也不辛苦的!”
陳緣知并不相信馬紅梅的鬼扯,但她沒說什麽:“老師,請問還有什麽事嗎?”
“有有。我們這學期不是剛剛從創新班轉來兩個新同學嘛?她們裏面有一個同學是住校的。我看了一下你們的床位分布,你們A201剛好有空床對吧?”
“你今晚看一下,那個新來的王芍青同學,她會去你們宿舍。新同學,你多關照一下,希望你們友好相處哈!”
陳緣知拿着新的床位表走回教室時看了一眼。
王芍青。
當晚陳緣知便在宿舍裏見到了這個人。
王芍青走進宿舍的時候提着大包小包和兩個行李箱,人未至聲先到,嘹亮的嗓音幾乎隔着老遠便已經穿過敞開的門傳到了宿舍裏:“.....到這裏就行啦,謝謝你謝謝你!”
“好啊好啊,明天我去找你玩哈哈哈!”
陳緣知走到門口,王芍青剛好準備進來,她一擡眼看到陳緣知,有些錯愕,然後馬上笑容燦爛道:“你好啊!”
“你好。”陳緣知主動幫王芍青提行李進門,“我叫陳緣知,是這個宿舍的舍長。”
王芍青身材圓潤,個子偏矮小,陳緣知用目光衡量了一下,約莫只有158左右的身高,有一雙很大很明亮的眼睛,完全可以用神采斐然來形容,只看一眼便會知道這人是徹頭徹尾的外向型人格。此刻她也是直勾勾地看着陳緣知,笑得像一朵太陽花:“我叫王芍青,芍藥的芍,青色的青。對了,我是睡那張床嗎?”
陳緣知看了一眼,那正是洛霓之前睡的床位,也是宿舍裏唯一的空床位——另一張空床上擺滿了大家的雜物。
“對,是那張。”
“好!”王芍青朝宿舍外看去,她伸長了脖子大喊,“米米,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啦!”
陳緣知擡頭,發現王芍青的朋友米米一直在外面等着,應該是剛剛一路幫她把東西搬來宿舍的。聽到王芍青說話,米米揮揮手喊了聲“那你小心點,有事發消息給我哦”,這才走掉。
王芍青滿臉開心地轉過頭,朝陳緣知露齒一笑,嘴快道:“我朋友哪都好,就是太粘我了。”
陳緣知當時聽到這話頓了一下,心裏的預感燈又亮了起來,“.....這樣。”
她的直覺向來十分敏銳。
沒用一周,陳緣知便驗證了自己的猜想。
王芍青是個非常典型的表演型人格。說話語氣和肢體動作都比正常人要更誇張,總是情緒高漲,自來熟得可怕。
到宿舍不過一周,王芍青已經把自己初中三年到高一的成績,自己的好朋友們,拿到過的榮譽和談過的戀愛,以及家庭情況,通通抖了個幹幹淨淨。這個人似乎無論何時何地都可以非常自然地開啓話題,即使別人回應不夠熱烈也渾不在意,兀自笑得開懷。
是一個和陳緣知性格南轅北轍的人。
王芍青和陳緣知的接觸僅僅只在來到宿舍的第一天比較多。從那天之後,王芍青更多地是和趙曉金,梁商英她們聊在一起。
王芍青很喜歡看電視劇和各類綜藝,趙曉金和梁商英恰好也是如此,不過幾次聊天,王芍青就憑借她超強的社交能力和趙梁二人熟絡起來。
陳緣知并不在意這一點,宿舍關系冷清,反倒利于她在宿舍靜心學習,畢竟她有了充足的理由不參與讨論,也不用擔心會有人來打斷她,畢竟那些人比她自己更想把她當成空氣。
陳緣知更關心的,是九月末的高二第一次大考。
時間的日歷一頁頁撕去,在陳緣知專心備考的第20天,她迎來了高二的第一場考試。
和高一不同,到高二上學期,學的內容累積得越來越多,試卷考查的內容也越發具有綜合性。這也是一道分水嶺,如果只知學眼前的知識,而沒有及時回頭鞏固複習之前學過的課本和章節的話,就會開始在考試中捉襟見肘。
再加上高一的暑假,大多數人都還沒意識到競争的壓力是何等巨大,選擇了在假期通宵達旦地玩樂,紙筆都懶得碰。
很多人會在這個時期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快把高一學的知識忘光了,于是開始焦頭爛額地複習。
可是高一學的知識量是那麽巨大,一時半會是補不起來的,必須要有科學的計劃和持續不斷的執行力,與此同時又要消化現在學的東西.......
最終的結果便是,只有極少數人能穩步走出這個時期。大多數人的成績則會下降,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也很難再考到出彩的成績。
考場上,開始考試鈴聲驟然敲響,陳緣知拿起筆翻開試卷,水潭般眼眸閃過一片雪白的反光。
但陳緣知卻是例外。
她從很早之前便開始了這場長途跋涉,以至于此刻,她已經準備得足夠充分。
紙筆相觸的沙沙聲如春蠶食葉,在寂靜到落針可聞的考場裏漸漸漫開。
.......
三天的時間,六科考試都順利地結束了。
最後一科生物考完的時候,陳緣知走出考場門,隔着一條走廊的人潮洶湧,一眼看到了許臨濯。
許臨濯穿着校服,平直的棱角和微微柔和的弧線組合,清白的一尺布料順着少年挺拔的背脊落下,陽光輕盈地沉在他垂下的密而黑的眼睫之間,碎光斑駁了那雙瞳眸。
許臨濯沒有看過來,他拿着書包,似乎是在和身邊的朋友讨論某道題的答案,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空中微揚。
陳緣知隔着很多人看着他,目光專注,看了足足有三秒鐘,才轉頭離開。
.......
大考成績出來了。
陳緣知看着屏幕上的名次和總分,目光平靜。
第三名。
上一次考試還是在高一的末尾,那時她超過了梁商英,但卻仍然排在趙曉金的後面。
這次,排她前面只剩下兩人。
一個是嚴謙智。
另一個則正是從創新班下來的王芍青。
一如既往的周末,陳緣知拿來了自己的試卷和記錄下來的這次考試的班排數據表,對着許臨濯說道:“意料之中的結果。”
許臨濯:“哦?為什麽這麽說?”
陳緣知:“嚴謙智的成績一直比我好。之前洛霓和戴胥還在的時候,他的成績就只比他們兩個差,現在戴胥和洛霓走了,他考班裏的第一,很正常。”
“那你不想考班排第一嗎?”
“當然想。”陳緣知從不掩飾自己的野心,“而且我肯定我能超過他。”
“我分析過他的成績,他的薄弱科目也是數學,數學在班裏只能考到中游偏上的水平。之所以能考第一,是因為他其他科目都拉得很滿。”
陳緣知之前沒有把握能超過嚴謙智,因為她自己的數學也很差。她自認各科拉滿,也很難和嚴謙智拉出差距。
但是這次數學考試給了陳緣知驚喜。
她之前一直卡在100分毫無進展的數學成績終于松動,在這次考試中一躍而上,考到了117分的好成績。
高中數學的100分是一道分水嶺,100分後拿到的每一分背後都意味着巨大的付出,因為攻克一道中等題并且掌握這個中等題型所涉及的知識點,遠非攻克簡單題那麽容易。可以說這個區間的數學成績至關重要,每多拿到一分,便是踩在了許多人的頭上。
陳緣知花了一年時間來補上她所懈怠的數學基礎,按許臨濯的要求培養自己的數學思維,終于在此刻開始看到了成效。
陳緣知,“至于王芍青,也很正常吧,她畢竟是從創新班來的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許臨濯笑得肩膀都在抖,陳緣知不明白:“你笑什麽?”
許臨濯掩面:“不是......聽你把人家形容成駱駝,覺得很好笑......”
陳緣知緩緩打出問號:“許臨濯,別笑了,快過來看看這道題。”
雖然陳緣知這次考試的排名依舊不高,但也排到了年級的三百五十名以內,算是一個很不錯的進步了。最重要的是,陳緣知一直以來在理科上丢失的信心被找了回來,從上個學期末的生物到這個學期初的數學,一直辛苦栽培的樹開始結果。
陳緣知受到了巨大的鼓舞,鬥志也被點燃了。
——但,與此相對的,也有人開始感到飄飄然了起來。
出成績的當天晚上回到宿舍,陳緣知剛進門,就聽到趙曉金和梁商英圍着王芍青聊天發出的笑聲。
梁商英:“哎,所以你們創新班裏的那個誰,真的腳踏兩條船啊?”
王芍青眨了眨眼:“那還能有假?她在我們班出了名的脾氣差,沒人搭理,不過她也不在意,反正她也不喜歡和女的玩,只搭理男的。”
“而且跟你們說個很解氣的,她喜歡的男生以前追過我!”
“蛤?!真的假的,那也太抓馬了吧!”
王芍青帶着點得意的聲音傳來:“那個男生當時高一天天給我帶早餐,我們班的人都知道,不過我看不上他,就沒接受。”
“好尴尬好尴尬。”
趙曉金:“可是我聽說那個男生也很厲害哎,是物理類創新班前三來着呢?”
王芍青咧開嘴笑了:“那算什麽啊!我喜歡的人在元培班呢!他超厲害的,那個男的哪裏比得上!”
“哇!是帥哥嗎?”
“那當然啦,我可外貌協會了。他不僅長得帥,而且有一米八,成績一直都很好,在元培班也能排進前幾名呢!”
“我去,這麽牛的人!那創新班那個男的确實不夠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宿舍裏傳來一片歡聲笑語,陳緣知對這些八卦不感興趣,本來也沒有聽的打算,但沒料到會聽到元培班的字眼。
陳緣知頓了頓,還是留了心記了下來。
.......
“我們班經常考前幾名的男生?長得很帥很高,初中讀澤源的?”
許臨濯眼神犀利了起來,狐疑地看着陳緣知:“陳緣知,你問這個做什麽?”
陳緣知咬着棒棒糖:“我新來的舍友在宿舍聊天的時候提起來的,說她認識這麽個人,所以我有點好奇。”
“所以你知道那個人是你們班的誰嗎?”
許臨濯:“這個描述,應該是白煜華吧。”
陳緣知将這個名字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得出結論:“沒聽說過。”
許臨濯:“他也是從高一入學開始就被分到了元培班的,一直呆到現在。當時的入學成績是全校第二名,只排在我後面,聽說他之前在澤源也一直是年級第一。”
“确實,如你朋友所說,他成績很優異,頭腦也很好。”
陳緣知第一次聽到許臨濯談論他的同學,她看向許臨濯,忍不住調侃道:“許臨濯,我好像還是第一次聽到你給一個人這麽高的評價。”
許臨濯:“陳述事實而已。”
陳緣知:“那如果拿他和你比呢?”
許臨濯一雙清風朗月的眼彎了起來,笑道:“那他還是差點。”
陳緣知:“哦豁。”
陳緣知還想繼續挑撥,許臨濯卻一針見血道:“倒是你,最近有什麽苦惱的事情嗎?”
陳緣知愣了:“你知道?”
許臨濯轉頭看向她,眼神直直看來,面前人的清影沉在那雙瞳孔之中:“我能看出來。”
“清之,你看上去情緒不是很高,似乎有什麽在壓抑着你。”
“你遇到什麽不好的事了嗎?”
陳緣知臉上的笑容變淡了:“被你發現了啊。”
陳緣知最近确實遇到了一些麻煩。
或者說不能稱之為麻煩,而是一些倒黴的變化。
她第一次察覺到不對勁是在一天中午。那天她拿了一個舍長要填的資料表回宿舍,其他人的資料都已經填了,剛好只剩下王芍青沒填。
陳緣知擡起頭,王芍青那時剛好站在宿舍的走廊上和別人聊天,看上去似乎是說到了有趣的事情,兩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陳緣知朝王芍青喊了一聲:“芍青,你來一下。”
也許是陳緣知的聲音不夠大聲,王芍青第一次完全沒有反應。
笑容似太陽花一般的女孩沒有動靜,依舊掩着嘴笑着,眼睛亮亮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人。
王芍青的站位是靠宿舍這邊的,她的朋友站在她面前,離宿舍還要遠一些。陳緣知以為是自己喊的聲音太小了,便提高了聲量再喊了一次:“芍青!”
這次王芍青的朋友似乎是聽到了陳緣知的喊聲,她看過來一眼,忽然停住,然後拍了拍王芍青的肩膀。
王芍青擡起眼,很困惑地看着她,直到朋友示意她看向宿舍裏面。
王芍青一眼看到了正在望向這邊的陳緣知,她走了進來,臉上還是笑着的:“緣知?你剛剛叫我嗎?”
陳緣知:“對。”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啊,走廊的風太大了,我可能沒聽清。”
陳緣知心下覺得奇怪。明明王芍青的朋友站得離陳緣知更遠,為什麽王芍青的朋友都聽到了她的聲音,王芍青卻沒有聽到呢?
但她當時并沒有多想:“沒事。這個表是我們班的人都要填的,你拿去填一下,然後下午給我。”
但是後來,這樣的事情開始頻頻發生。
例如當陳緣知說話時,如果她沒有明确地喊出某個人的名字,那宿舍裏便不會有人回應她;一旦陳緣知開始說話,宿舍裏就會突然安靜下來。
陳緣知後來又和王芍青接觸了幾次,王芍青都表現得敷衍又沒有耐心。
“哎呀這一塊我剛剛掃過了呀,緣知你幹嘛又掃了一次啊?”
“噢......好吧,但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哎,你要不去問問其他人?”
“緣知能不能關風扇啊?我們三個都覺得冷耶,就你一個人覺得熱,應該少數服從多數吧?”
“啊,水卡?我自己要用哎哈哈!你問問隔壁宿舍能不能借給你吧?”
陳緣知再遲鈍,再不關心外界,也從這一切蛛絲馬跡中慢慢品出了不同尋常的意味。
她猜想王芍青應該是已經和梁商英趙曉金站到一邊去了。
來到這個宿舍已經有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這麽長時間的相處,足以讓王芍青感覺到宿舍裏詭異的氛圍。她一向和梁商英,趙曉金比較聊得來,想來最近王芍青已經從梁商英和趙曉金那裏聽到了某些關于她的不好的言論。
如果是換一個品性更純直的人,也許不會幫着趙曉金和梁商英孤立她。但王芍青卻不同。
陳緣知很早就看出來了,王芍青這個人一直都是小團體行為的擁護者。
她曾在宿舍裏大肆炫耀她高一時結交到的好朋友們,她談起她的好朋友們給她準備的生日驚喜是多麽盛大,她是多麽幸福。談起因為她讨厭班裏的某個女生,所以她的朋友們在排練節目時故意不讓那個女生參加。談起她的朋友們幫她打飯,幫她追男生,談起她連那時每周一下午的跑操都是被她的朋友們圍着跑的。
所以陳緣知現在毫不意外。
哪怕她并沒有得罪王芍青,甚至一開始就對她表示出善意,也架不住這一方天地裏的小小宿舍本就是一個生态圈,而她現在位于這個生态圈的底層。
陳緣知被徹底地孤立了。
補好啦!
小知要開始渡劫了(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