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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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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完

    日子飛逝,轉眼已經到了春寒料峭的二月。

    經歷過寒冬臘月,萬物開始簇新冒芽,斑駁老舊的枯枝褪去皺皮。

    春風乍起,星火燎原,沉疴盡退。

    大歷朝将在今晚走向新的轉折點。

    暗夜朦胧,整個京城像是無盡黑原裏的極樂淨土,燈火燦然的龐大城池立在血月暗空下。

    奕王府的歲寒松柏如刺破咽喉的長矛利刃,夜色下森森凜然。

    大廳裏,奕王和顧凜柏一身甲胄,燈火通明下甲胄寒光碩碩。

    奕王手裏拿着一個錦盒,錦盒紋路質樸,外表已經包漿光亮,顯然主人很愛不釋手。

    他手指緩緩撫摸着錦盒,而後打開取出其中匕首,拆下匕鞘銀光一閃而過,照亮奕王眼底深處的眷念。

    奕王看向白微瀾道,“小瀾,這把匕首和宴兒手裏的是一對,現在,我這把交給你。”

    兩把匕首,分別刻着“比翼”二字。

    是比翼齊飛也是并肩而戰。

    倒也很适合白微瀾和宴緋雪。

    雖然不知道宴緋雪手裏的匕首是如何得來的,但一切自有天意。

    白微瀾接過,手指摩挲着匕首柄端的紋路;錦盒四角都被撫摸圓滑了,但這手柄紋路還清晰可見,像是一把剛開封沒多久的新匕首。

    白微瀾看過後,又雙手遞給奕王,“這是娘給你的,晏晏手裏那把是娘傳給兒媳的。”

    這把匕首,承載了奕王二十幾年的思念與癡惘,後輩如何能承受得起。

    宴緋雪也道,“父王,今晚情勢危急,這把匕首,”他說到這裏頓了下,而後陌生又生澀蹦出兩個字,“娘親,娘親會陪着父王的。”

    他話一落音,白微瀾欣喜的看向他,伸手握着宴緋雪的手,眼裏亮晶晶的,像是大狗得到主人意外的獎勵。

    宴緋雪抽手抽不動,奕王和顧凜柏也都習慣白微瀾黏着宴緋雪走不動道的性子。

    此時奕王只淡淡笑着應下。

    不一會兒,門外侍衛進來,提醒到行動時辰了。

    奕王聞言緩和的面色目光收緊,他看向白微瀾二人道,“我們出發了。”

    宴緋雪點頭,“父王小心。”

    奕王颔首,而後目光帶着點期待看向白微瀾。

    白微瀾看着他,繃着嘴角沒動靜,但他手心一直被宴緋雪撓着,提示他應該說些什麽。

    四目相對,半晌,一切盡在不言中。

    但奕王的目光還是微微淡落下了,而後他提起深切的目光,拍了拍白微瀾的肩膀,“你二人也放心,等着我們凱旋。”

    随後,奕王又拍着顧凜柏的肩膀,兩人轉身出發了。

    铠甲寒光,背後的猩紅披風像是熱血逐漸消失在黑夜裏。

    白微瀾目光緊緊追着,他捏着手心,腳步卻像是定在原地不得動彈。

    宴緋雪摸摸他腦袋道,“不要讓自己後悔。”

    “拿出你追我那時的厚臉皮就好了。”

    白微瀾僵硬着急的神色驟然舒展,有些無語媳婦兒打的什麽類比。

    不過他很快跑了幾步追出去。

    猩紅披風快消失在院子拱門的時候,白微瀾捏着拳頭振聲道,“父王,大哥,你們小心。”

    夜色裏,威嚴如修羅的背影忽的頓住,兩人轉身看着燈火下猝然奔止的白微瀾,他臉上的擔憂和緊張無法遮掩。

    奕王的神色藏在暗夜,只見他擡手捶了捶胸口。

    顧凜柏回望道,“放心。”

    而後,兩人便轉身消失在夜裏。

    回廊下的行山和碧清見狀,擔憂的眼裏都有笑意。

    瀾少爺終于喊出口了。

    一家人之間的碎末浮冰徹底消融,正如這悄然在夜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天亮後就是融融春天。

    宴緋雪摸摸白微瀾後背,見他還在原地站望,出聲道,“父王為了今天籌備二十餘年,他不會做沒把握的事情。”

    白微瀾點頭,伸手攬住宴緋雪的肩膀,親他眉眼道,“謝謝晏晏。”

    他媳婦兒總是這麽貼心為他着想,明明不習慣開口叫娘親,但是卻為了他努力喊出了口。他這樣做,也是想他快點喊出那聲父王和大哥。

    今晚這麽重要的日子,他沒理由在一句話上成了逃兵。

    宴緋雪笑笑不語,白微瀾呓語都在練習父王和大哥兩個詞。

    他們現在真的在京城有家了。

    “我們去看看花娘吧。”宴緋雪道。

    花娘在晚上的時候,總是喜歡發高燒,睡眠也不好,時常呓語惡夢驚醒。

    她身體虧虛的厲害,有王府的大夫照料調理倒是能緩解些疼痛,但無法根治。

    等京城事定下,宴緋雪和白微瀾回遙山縣把一家人接來,再把蘇大夫請來給她醫治。

    花娘的院子就在宴緋雪兩人的旁邊,宴緋雪進院子的時候,正見花娘裹着大氅自己慢慢挪步出來了。

    月色下,身影透着一種踽踽獨行的酸澀寂寥。

    宴緋雪快步上去,扶着她手臂,語氣藏不住憂心道,“怎麽不叫丫鬟叫我。”

    花娘面色好了很多,但月色下還是蒼白沒有血色,她道,“沒事。”

    “就是自己走去看看你。”

    宴緋雪把花娘扶進房間,屋裏炭火很足,又替她解開大氅,扶人躺床上。

    花娘嗓子裏剛剛鑽入了寒意,此時寒意受熱,在咽喉裏亂竄生了惡癢,花娘忍不住低頭咳嗽起來。

    她忙用手心捂住口鼻,宴緋雪輕拍她瘦骨如柴的後背,白微瀾從桌上的暖盅裏盛出熱參湯遞給宴緋雪。

    宴緋雪轉頭接過湯碗的時候,低頭咳嗽的花娘立即拿巾帕擦了擦嘴角,然後緊緊捏着巾帕。

    宴緋雪盛了一勺湯藥遞至花娘嘴角,發現她嘴角豔麗整個人臉上透着不健康的紅。

    宴緋雪垂眸,掩下心頭的酸澀,他神色如常道,“喝了湯藥就好了,娟娘在遙山縣等着你呢。”

    花娘抿了一口熱湯,她神色倦怠又釋然懷念,“這輩子,能見到你過的很好就滿足了。娟娘的性子,她也能過的很好。”

    她說着後腦勺無力落在枕頭上,眼神開始游離不清又在思憶往事了。

    宴緋雪心裏難受,這兩個月來花娘的精神日漸消磨,已經有油盡燈枯之相。

    大夫說她身體本就虧空消耗多年,在侯府遭受一番折磨還能活着全憑一口氣。

    此時見到宴緋雪過的不錯,已經了卻牽挂,這口氣自然開始渙散。

    她神色迷惘又吐着不甚不清的呓語,時笑時怒,時哭時哀。

    明明清醒時性子冷倔,即使背地裏幫助宴緋雪良多,她也從未提起。

    還是奕王安排在侯府的暗探,無意間探聽到了她和趙書蘊的對話,才知道花娘的用心良苦。

    杜娘死後,她投靠趙書蘊和娟娘決裂。

    她是明面上的惡人,被姐妹誤解也不解釋,因為這樣娟娘的怒意和憎恨才會更真實,趙書蘊才會放下對她的防備。

    她蟄伏在黑暗中背負諸多,一心一意托着年幼的宴緋雪遠離淤泥,将他送向光明。

    直至宴緋雪如明月懸挂在夜空中,開始照亮他人。

    “晏晏,我以前是不是吓到你了。”她說着擡起眼珠,緩緩看向守在床前的宴緋雪。

    “我沒少看到你躲在角落畫毒蛇咒罵我。”花娘面色慘淡但笑意深深。

    宴緋雪愧疚道,“對不起。”

    “還畫的有模有樣的,真有杜娘的天賦。”

    她扭頭望着虛空,“我這輩子确實也算一條毒蛇,我手上沾染的髒污血跡數不甚數,你說我死後會下地獄嗎?”

    不待宴緋雪開口,就見花娘暗淡不清的眼裏有一些笑意,“我該被百鬼纏身被冤魂索命,但我也不怕,你娘一定會幫我的。”

    說着,她眼裏滿是依戀的想念,“她是這世上這最溫柔的人,她一定不會嫌棄我滿身血跡,她一定會給我擦洗幹淨……”

    “可是我還做的不夠好,讓晏晏遭受了這麽多磨難。”

    “不,花娘,要是沒你和娟娘一明一暗的庇護,我也不是現在的我。”

    但是花娘喃喃自語聽不見宴緋雪說什麽,只見她又一改面色的溫柔笑意,眼裏浮現淬毒的冷意,像是仰着下颚俯視所有男人的嘲諷。

    “世人都說婊-子下賤,他們自诩把我當做玩物,可他們不過是玩弄的一具軀體,我卻掌控了他們惡臭腐敗的靈魂。被我迷的五迷三道,各種藥粉一下,他們還有什麽秘密可言。”

    “就連先皇也不過如此,還專門修了從皇宮到樓裏的暗道,時常帶着寵妃扮演各種戲碼。”

    宴緋雪聞言一怔,皇宮有暗道通向風雅樓……

    宴緋雪握着花娘的手道,“花娘,那暗道在哪裏?”

    但花娘精力支撐不住心裏燃燒的厭惡仇恨,眼皮耷拉漸漸昏迷睡了去。

    宴緋雪給娟娘捏好被角,息了燈火,安神香慢慢彌漫,花娘蹙着的眉頭漸漸舒展。

    宴緋雪兩人輕聲出去了。

    宴緋雪道,“瀾哥,暗說皇宮肯定有很多密道,皇帝會不會從風雅樓裏的密道逃出來?”

    “存在一定概率,要不我們帶人去探探?”

    兩人一拍即合,一架馬車從王府後門出去了。

    馬車上,白微瀾有些不開心。

    宴緋雪打扮的很妖麗,額間還勾了紅豔的梅花钿;一向很少塗脂抹粉的他,眉眼勾勒着靡豔的妝面,只低頭出現在白微瀾面前,還沒擡眼就把白微瀾魂勾走了。

    他身上穿着輕薄突顯腰身的層層薄紗,紅霞似的薄紗一直綴在白膩的腳踝處,秀巧的踝骨上畫着一小朵春睡海棠。

    外面系上雪氅,遮掩了這一身迤逦的春情薄紅。

    “逢場作戲,瀾哥到時候會不會?”

    白微瀾哼了聲。

    宴緋雪湊近親了下白微瀾的嘴角,“乖啦,等我們混進樓裏就好了。”

    此時風雅樓正燈火闌珊歡聲笑語,門口華麗的馬車一輛輛停下,全是些衣着光鮮的男人。

    馬車停下,白微瀾才把宴緋雪從自己身上放下,懲罰似的抹掉他嘴角的水漬,宴緋雪唇上的口脂被他全吃了。

    宴緋雪剛帶好面紗,一道玄色大氅襲來,冷風還未入頸,他已經貼在白微瀾炙熱蓬勃胸口上。

    視線一片漆黑,微微仰頭只見白微瀾性感的喉結和線條流暢的下颚。

    一進樓裏,宴緋雪就聞到那熟悉的香味,黏膩香甜像是要鑽入骨子裏的跗骨之蛆。

    樓裏的香薰燭火都帶着點催情作用。

    周圍莺莺燕燕聲襲來,宴緋雪感覺抱着自己腰背和雙膝間的力道更緊了。

    宴緋雪躲在大氅裏看不見外界情形,只小聲道,“瀾哥,緊張了?”

    然而下瞬間一絲亮光擠進縫隙,他被突然俯身的吻親的猝不及防。

    宴緋雪懵頭的時候,只見大氅縫隙全部合上,只聽見白微瀾擡頭兇道:“滾,看什麽看。”

    原本湊上來的老鸨一頓,這爺生的俊美又貴氣還是生面孔,見他懷裏抱着人,老鸨出于下意識防範上前詢問。

    沒巧這主這麽猴急,打擾了他的雅興。

    “安排你們這裏最好的雅間。”

    老鸨連連賠笑點頭,然後安排丫鬟引路。

    耳邊絲竹環繞歌舞靡靡,上了三樓後,宴緋雪耳邊才清淨了很多。

    開門進門,等白微瀾打發丫鬟走後,宴緋雪才出聲,“放我下來吧,這裏應該是最貴的雅間了。”

    宴緋雪憑着記憶閉着眼也清楚樓裏的格局,自然清楚這間最貴的雅間也只是面向普通富貴出身的待遇。

    真正清雅的樓需要過回廊,那邊都是權貴享樂的地方。

    兩人悄無聲息出了房間,在宴緋雪的引路下,幾乎暢通無阻的找到了目的雅間。

    中間有小厮攔路被白微瀾呵斥一頓連忙賠罪。

    他低頭的時候,又假裝不經意間掃向白微瀾抱着人的腳踝處。

    那勾勒的花紋,是樓裏的标記。于是更加沒疑心,只點頭哈腰覺得自己沖撞了貴人。

    兩人路上還遇見了侍者,聽見那兩人交頭接耳以為說剛剛那人是宴緋雪。

    一人低聲說肯定看錯了,宴緋雪好不容易逃出去,怎麽又會回來。

    又一人道應該是的,宴緋雪真是命好,小時候有娟娘護着,長大後随便嫁個病秧子居然都能鹣鲽情深。

    兩人沒多聽侍者的議論,拐角悄悄溜進雅間,外面的燈火隔着窗戶照應出來,房間布置很是風雅。

    房間內有一排江南山水仕女圖,想必裏面就是床榻,外面便是吟詩作對談情的地方。

    宴緋雪掏出火折子,點亮了桌上的蓮花燈盞,白微瀾低聲道,“來人了怎麽辦?”

    宴緋雪笑笑,“就算是來人,他們也只敢在門外候着。”

    果然,不一會兒,門口傳來腳步聲齊齊跪在了地上。

    宴緋雪示意白微瀾,後者立馬對外低沉唬人道,“退下,不用伺候。”

    兩人翻箱倒櫃找暗道還弄出不少動靜,白微瀾見宴緋雪毫無顧忌,不禁提醒他小聲點。

    宴緋雪眨眨眼,出口沒把白微瀾吓死。

    只見他笑意晏晏,紅唇微啓,開口就是吟哦婉轉又勾人下腹熱流上湧的叫聲。

    “爺~輕點~”

    “啊~~”

    白微瀾立馬捂着鼻子,面無表情的看着宴緋雪微張起伏的誘人唇瓣。

    宴緋雪揚着唇角,看他的眼裏滿是惡趣味的笑意。

    白微瀾如臨大敵,但只聽一會兒就沒意思了。

    處處透着黏膩狐媚味兒,雖然抑揚頓挫的清脆吟嘆撓他心弦,但他聽過情到深處自然而然的。

    這刻意又幹幹的,不及他們在一起時的萬分之一令人血脈偾張,那時聽着,他恨不得融于骨血的緊緊交融。

    白微瀾抱着宴緋雪臉親了口,“心肝兒,叫的不行啊,努力努力帶點感情。”

    宴緋雪差點破功,憋笑繼續聲情并茂。

    宴緋雪在那邊叫,白微瀾就負責到處找暗道。最後還真在床榻下翻到了暗道。

    白微瀾在洗漱架上洗手擦幹後,就坐在桌子上剝着松子看宴緋雪叫。

    他此時的聲音,像是已經力竭疲軟似的,帶着點嬌嗔黏膩哼吟。

    白微瀾松子還沒剝幾粒,宴緋雪就收工了。

    白微瀾倒了杯茶水給宴緋雪潤喉,“這麽快?門外不會懷疑?”

    宴緋雪抿了口茶水,幹叫的嗓子舒緩了些,他道,“半刻鐘就夠了,你以為都像你憋的住。”

    白微瀾得意,親宴緋雪嘴角一口,“謝媳婦兒誇獎。”

    兩人打算等到後半夜,期間自然閑聊拉扯。

    這兩個月來,他們兩人把那龜奴和白家都抓着關押在王府地牢裏。

    他們兩人倒沒怎麽動手,奕王說這些事讓他來,別髒了孩子們的手。

    期間白微瀾兩人進地牢看過一眼。大冬天的,裏面血腥腐臭味熏天,只在門口就心裏惡心翻吐。

    白微瀾攬着宴緋雪趕緊走了。

    而宴緋雪最開始就對那龜奴一頓毒打。鞭子上淬着毒藥,傷口不會愈合只會腐爛,天熱的時候就生蛆,皮肉甚至骨頭都會被一點點消磨化作爛泥。

    宴緋雪沒有遮掩自己的毒意和手段,顧凜柏知道他秉性,在奕王面前他也不打算掩藏。

    奕王看到乖順大方又得體的宴緋雪性子裏有這一面,倒是也沒吃驚。

    還說宴兒受苦了,這些事今後就讓父王來。

    那時,奕王眼裏的神色很複雜,有驚訝,感嘆、憐惜還有怒和恨;像是自己是他親兒子一般,沒有對自己過往有一絲質疑和貶低,反而眼底的複雜神色,最後全部化成欣賞的摸摸他腦袋。

    宴緋雪心底不受撼動是不可能的,他這輩子頭一次感受到父愛。

    他對父親這個角色往日只有空落落的恨意和抵觸;

    這種憎惡不僅是對陌生的宴德席,更是因為自己幼時對父親的憧憬和向往。

    娟娘并沒有特意糾正他的想法,更沒有提宴德席這個人。

    幼時的他,只是從旁人只言片語中知道爹娘曾經是如何相愛。

    他那時候年紀小,只以為旁人反複提起是誇贊豔羨。

    但實際上,他們一個個故意跑來譏笑他不懂事,跑來笑話他。

    旁人總說他那做大官的爹爹會來接他,他滿心歡喜一直信以為真。

    幼時被困這樓裏,他曾經無比渴望過父親能來救他。

    甚至想過他會從哪個門進來,然後別人欺負他的時候,他就往那個門跑。

    這樣,父親進來的時候,正好解救了受欺負的自己。

    他也曾無數次幻想過,父親是什麽樣子什麽脾性會不會喜歡他。

    他會在每個節日裏疊花剪紙然後放進小木盒裏,像寶貝似的攢着;等着有朝一日見到父親便送給他,想得到父親的誇贊和摸頭。

    旁人罵他野種雜種,他也會罵回去說自己有父親,不是野種。

    還說自己的大官父親一定會接他出去的。

    随着旁人嘲笑戲弄的次數多了,他也能察覺到隐隐約約的怪異。

    他們明明一個個都笑着,還說他父親今後把他接去侯府就是少爺公子了,到時候可別忘記他們。

    小小的他望着一張張高高俯視的笑臉,信誓旦旦拍拍胸脯說一定會把他們也救出去。

    衆人哄堂大笑,那譏諷嘲弄的眼神第一次讓宴緋雪覺得有些茫然。

    娟娘說要自己去看去想,這些是他必須學會的。

    是的,他必須學會抛下天真愚蠢和癡心妄想。

    他要學會察言辨色,他不要被那些卑賤的人反複捉弄當個樂子調味料。

    于是他開始學會頂着一張乖巧無害的臉,去戲弄那些自以為高他一等的傲慢小厮和妓-子。

    他們欺負他是個孩子,他也能頂着軟糯乖巧的臉,用童言無忌的借口煽風點火挑撥離間。

    他們的肮髒不堪不會避諱一個孩子,可早熟的宴緋雪早已了然那些龌龊。

    他暗暗攪弄挑撥,看他們之間勾心鬥角争的頭破血流,沒一個人會懷疑五六歲的宴緋雪。

    小小的他,也享受到了高高在上隔岸觀火的戲耍樂趣。

    可饒是此,他還是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希望他父親能救他出去。

    他父親以前是那麽喜歡他娘,他又長的很像他娘,看見他的樣子,是不是就會立馬把他救出去。

    為什麽人是一點點長大,一點點失望消磨美好。

    他要是能瞬間長大,他過往的記憶裏是不是就沒有難堪愚蠢不願回首的往事。

    他內心和自己較真,苛責與懊惱像是吞噬他的影子,為什麽曾經愚蠢的寄希望于仇人救他。

    他應該恨他,他應該報複他,而不是向仇人祈求他的憐憫和慈愛。

    直到有小栗兒,他才好像找到和解。

    孕肚是一點點隆起,人也是一點點長大,他那些美好的幻想和天真,都是他當下努力活着的證明。

    他放下了偏執陰暗,重新撿起被自己抛棄的天真仁善,慢慢将這些美好的東西存放在接二連三出現的孩子們身上。

    後來白微瀾出現,他不由分說又死皮賴臉的擠進他心底。

    然後發現他喜歡躲在陰暗處望着陽光。

    他那時總覺得陽光不是如表面看起來的暖和,人們之間也多是面上其樂融融。

    他那時候沒想到,覺得陽光冷是因為他躲在暗處身上還是陰冷的。

    他覺得人心多是陰暗,那是因為他以前在樓裏看的都是陰暗的人。

    他從樓裏逃了出來,但是厚厚的心牆還沒有拆掉,善意和陽光如何能照到他身上。

    是白微瀾每天嬉皮笑臉拉着他進陽光下玩耍,還說他一定保證沒人敢辜負他的善意。

    他看着像個正常人,但心底早已有裂隙也被樓裏浸染了污濁;像是一塊有瑕疵裂紋的玉,是白微瀾撿起來視若珍寶。

    白微瀾小心洗幹淨裂縫污漬,迎太陽高興的說他是閃閃發光的寶貝。

    還說玉的裂縫缺口都是為了迎接更多的陽光,綻放更多的光芒。

    白微瀾才是他的寶貝。

    如果沒有遇見白微瀾,他現在也不能出現在京城,更加不可能出現在這座滿是夢魇的樓裏。

    宴緋雪想着,看向正認真剝一粒粒松子的白微瀾,後者察覺到他的視線,不正經笑道,“媳婦兒,收斂點,你眼裏的情誼快把我淹沒不能呼吸了。”

    宴緋雪湊近。

    他輕聲道,“抱我。”

    “我幫瀾哥呼吸。”

    風雅樓裏歌舞升騰,巍峨嚴肅的皇宮裏正厮殺一片,熱血澆染模糊了月色。

    養心殿內,新帝聽見殿外嘶吼刀劍聲,他身着明黃寝衣,神色驚惶連連後退。

    身邊的太監尖促着嗓子不停大喊護駕護駕。

    砰的一聲,門外厮殺聲驟聽,新帝耳朵眼裏只聽見門扇被重重的撞開。

    門外火光燒天熱血晃眼,只見他一直畏懼的攝政王正提劍跨了進來。

    “皇叔,你果然狼子野心!”

    奕王一身銀光甲胄泛着血光,他手裏的長劍正滴着血珠朝大殿逼近。

    新帝前面的護龍衛立即上前阻殺,但很快奕王身後湧進來一群精勇親衛,厮殺一觸即燃。

    幽幽燭火中,刀劍晃眼,整個大殿瞬間彌漫血腥氣,就連九龍纏繞的殿柱都似搖搖欲墜。

    新帝前面還有五人護着,他一步步後退,眼睜睜看着奕王一步步持劍緊逼。

    “皇叔,朕自問待你不薄,你為什麽要謀逆,是不是真如仁親王說的你殺了先皇!”

    奕王自然不會與他多費口舌。

    直接提劍要斬殺新帝。

    他們的仇怨自先皇起就結下不解之仇。

    當年他向先皇求賜婚不成,先皇還派人給白家送賀禮。

    不僅如此,奕王出征在外六年,出征前曾經囑咐過親衛暗地裏照顧周相宜。

    先皇知曉他動作後,竟然三番五次派人刺殺周相宜。

    就是為了避免出現,親王與富商争女人的皇室醜聞。

    後面和北漠最後一年決戰的時候,眼見勝利在望,他聲名顯赫功高蓋主,先皇起了猜忌之心親自禦駕親征。

    這一樁樁的事情,周相宜的病逝,點燃了奕王心底對手足的滔天仇恨。

    外加上先皇知曉包括周家、文淵侯府等絕大半官員貪墨軍饷,竟然沒有嚴懲查辦,而是把一個女人推了出去。

    後來奕王和先皇争論過。

    “做官哪有不貪的,朝廷給的俸祿不夠支撐他們錦衣玉食,但朕能給與他們權利去享受,這樣百官才能為這江山社稷所用。帝王之術在于制衡,軍饷他們自己能解決。”

    “再說這些貪官你要朕全部殺光?那這江山不就大亂,還有誰可以用?”

    “皇弟,你無心權勢,看不懂其中的深奧,想法稚嫩天真些也情有可原。”

    從此之後奕王就知道先皇的想法。

    他不是看不到貪墨嚴重民不聊生,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他只要享受至高無上的權利和奢華的日子。

    百姓都只是他千千萬萬的奴仆,日複一日的從他們佝偻的身上榨取銀錢糧食,來堆砌他巍峨高聳的權勢巅峰。

    奕王那時候開始,就聯合太傅暗地培養自己選中的官員。送他們去各個州縣歷練。

    天下像來鳳州知府劉池禮這樣的貪官惡吏數不勝數,他們打壓排擠幹實事的好官,致使天下烏鴉一般黑,劣幣逐步良幣。

    但奕王他們選的官員,都是如來鏡明這般百折不撓具有文人風骨、憂心民生的讀書人。

    一個來鏡明雖然難以改變局面,但是二十幾年來,那些蟄伏在暗處的光亮只要奕王振臂一揮,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瑩瑩之火也能與日月争輝。

    奕王用二十年的時間告訴先皇,只要把貪官殺光,後面還有一批德才兼備的好官可以一展抱負。

    護龍衛各個武藝精湛,以一敵五勉強能牽制住奕王,新帝倒是緩了口氣,開始等待援軍。

    新帝在一旁看着奕王身手了得,劍刃勢如破竹竟然不落下風,他急急開口道,“皇叔,你放下刀劍,朕還能既往不咎。”

    “京畿駐守三營二十萬大軍,他們正在趕來的路上,這場宮變注定失敗。”

    奕王渾身仇恨似海,他劍刃染血割破一護龍衛的喉嚨,鮮血噗濺在新帝眉眼,後者吓得滾在龍塌上直尿褲子。

    就在奕王揮着灼熱劍光血指新帝時,忽然出現十個功力深厚的暗衛齊齊包圍了奕王。

    大殿裏其他親衛與護龍衛打的正白熱化,無暇分身支援奕王。

    而奕王看到這十個暗衛的時候,也提起了精神,這就是傳聞中的十二骁衛。

    十二人不僅各個功夫了得,還擅長陣法,很快就把奕王困住。

    顧凜柏從殿外匆匆前來支援,奕王叫他按下龍塌上的開關去追新帝。

    奕王說話間,一個暗衛的毒針飛至,他挽劍擊回;但只這個空隙眼前銀光迸裂,餘光中一把大刀朝他手背襲來。

    而他避無可避,左側方又長劍破空直刺他胸口。

    千鈞一發之際,只見橫梁上飛下的蘇刈将奕王提出了包圍圈,而後自己加入了十二暗衛的厮殺中。

    漫天毒針襲向蘇刈,不待奕王說聲小心,只見蘇刈身如鬼魅,揮動的劍光如瀑,重重疊疊的身影,直直破了陣法。

    奕王看得震撼不止,這蘇刈身手竟然如此了得。

    沒一會兒,大殿湧入他們的親衛,這群像是從血海裏厮殺出來的神魔,此時各個目瞪口呆,如奕王一般震驚蘇刈的武功。

    很快,十二暗衛全部殲滅。

    然而,新帝不見了。

    皇宮的地下通道有無數條,即使奕王也只弄清楚其中五條派人駐守其出口。

    至于新帝會選擇哪條洞口,他們也只能賭運氣。

    不過就算新帝逃跑也無濟于事。

    武安侯已經率領五十萬大軍攔截在京畿各個出口,新帝寄托希望的三營,其中投誠了兩營。

    宮變厮殺已經到了後半夜,此時皇宮火光喧天,京城裏的百官都被圈禁在府中。

    一個個心急如焚不知道破曉後會不會變天。

    要是奕王上位,他們大部分都要被殺頭或者流放充軍。

    這些平時大肚便便趾高氣揚的官員開始收拾金銀細軟,吼着哭哭啼啼到處添亂心煩的家眷。

    他們抱着一絲希望打開後門或者暗門地道,結果迎面便是手握長槍的将士。

    他們惶惶不安如油鍋裏的螞蟻,更加令人心慌的是,不遠處的文淵侯府燃起了熊熊大火。

    這像是一個失敗放棄的信號,百官們開始寫遺書;或者像先皇那時一樣被奕王按頭寫罪己诏,他們被按頭寫陳罪書。

    風雅樓裏,白微瀾兩人等的有些困了。

    天色逐漸破曉,樓裏尋歡作樂的聲音開始散場。

    正當兩人開始準備回去的時候,只見屏風裏面的床榻忽然嘎吱響起。

    宴緋雪飛快把燈火熄滅。

    小六一幹親衛頓時警惕護衛在白微瀾兩人周圍,小四等人悄聲飛上橫梁。

    嘎吱一聲。

    床塌機關響動,新帝一臉狼狽滿是血和汗珠的擡頭,被貼身侍衛托着出了床榻。

    暗夜裏,新帝喘氣出了屏風。

    他剛松口氣,就見火折子噗嗤一閃,房間瞬間燈火通明。

    一個男人打這哈欠看向他,“來的好晚。”

    一旁容貌絕色的大美人笑道,“不過好在是來了。”

    這場宮變勢如破竹,天亮後百姓才知道變天了。

    太陽照樣升起,百姓照樣一日三餐奔波勞碌,只祈求這任皇帝比前面兩任皇帝賢明知民生疾苦。

    很快在第五天的時候,朝廷頒布了新朝的第一道聖旨——減賦三年。

    百姓瞬間歡欣鼓舞,齊齊敲鑼打鼓慶祝新帝登基。

    但新帝登基儀式繁瑣,禮部等一幹機構正在緊鑼密鼓準備中,最快也得一個月後了。

    這五天,白微瀾睡到日上三竿起,奕王和顧凜柏每天忙的腳不沾地也沒他什麽事。

    新朝正在有條不紊的建立重組中,周家等一幹貪墨官員通通被抓進大牢。文淵侯府在那夜中埋葬火海。

    奕王安插在侯府裏的暗探告訴宴緋雪,親眼看見趙書蘊和她貼身奴仆推着輪椅上的宴德席走向火海。

    宴德席和周扶明上次在火房被奕王父子打重傷後,并不敢伸張。一是對方位高權重,二是這裏牽扯家醜他們毫不占理。

    宴德席後面一直被趙書蘊親手照顧,宴德席本以為患難見人心,開始懊悔自己對趙書蘊的冷落。

    沒郎情妾意幾天,宴德席就癱瘓在床還啞巴了。

    後面暗探還在宴德席的房間裏,發現小暗格子中供奉着宴緋雪娘的畫像。

    看着像是餘情未了深深藏在心間一般。

    但宴緋雪知道後只是冷笑宴德席虛僞。

    男人為了權勢一開始抛妻棄子,等他爬上高位的時候又開始裝深情。

    他一身華服卻心裏空虛,開始懷念曾經的美好。

    他供奉的是他娘嗎?他只是供奉當年那個癡心一片情誼真切的自己。

    日子又過了兩天。

    宴緋雪兩人回遙山縣的日子到了。

    這天白微瀾起了個大早,而奕王也下早早下朝和他們一起吃個早餐。

    一家三口吃飯屏退了下人,奕王很珍惜和兩人吃飯的機會。

    畢竟白微瀾真不按時起床吃飯。

    “你們行禮都備好了嗎?”奕王剝着雞蛋問兩人。

    白微瀾看着滿桌子山珍海味有些挑嘴,他抿了口白粥道,“嗯,行山叔和碧清姨準備的很豐厚。”

    奕王沉默無聲,只細細剝着雞蛋殼。

    兒子兒媳剛剛相認團聚,他們就要回鄉。

    不過花娘的病情不能拖延,遙山縣還有擔心的孫子,早早把他們接來一家團圓。

    宴緋雪看出奕王的不舍,笑道,“父王,我們會盡快回來的。”

    奕王嗯了聲,默默又剝了兩個雞蛋給兩人。

    白微瀾已經吃了個雞蛋了,此時道,“父王,我已經吃了一個了。”

    奕王嚴肅道,“禦醫說了,小孩子一天要吃兩個雞蛋對身體好。”

    白微瀾一噎,有這麽大的孩子嗎。

    宴緋雪乖乖接過慢慢吃着。

    為人爹娘的自然知道這是一種什麽心情。

    錯過兒子近二十三年,不管兒子多大在他眼裏始終都是孩子。

    白微瀾見媳婦兒吃了,自己也只得認命吃了。

    吃過早飯,兩人帶着小六蘇刈等人就要出發了。

    奕王和碧清行山送到王府大門口。

    碧清看着奕王眼裏的落寞,也有些傷感拉着宴緋雪的手道,“你麽這一走,偌大的王府又冷清了。”

    宴緋雪笑道,“等孩子們接過來,就怕吵到你們耳朵。”

    “哎呀,快接回來,王爺早就吩咐我們備着禮品呢。”

    一旁奕王看着白微瀾道,“早點回來,你大哥剛剛稱帝,朝中百廢待興,你到時候給他分擔下。”

    給白微瀾封號是掌管戶部和銅務司的一字并肩王。

    白微瀾這一去便錯過新帝登基冊封百官的儀式,他的封王冊典,要把孩子們接回京中再說。

    白微瀾嘀咕道,“父王真是,舍不得我們就舍不得我們,還用職務壓人。”

    行山笑道,“這樣只會把瀾少爺吓的不敢回來了。”

    白微瀾對奕王不滿道,“叫您和我們一起回去又抽不開身。”

    奕王眼裏有笑意,他就喜歡白微瀾頂嘴。

    他颔首道,“等新朝一切穩定後,再去看看遙山縣。”

    碧清見奕王還是沒年輕時的坦然善于表露,她打趣道,“遙山縣那麽大,王爺要具體看哪裏啊。”

    奕王認真道,“孩子們去過的、住過的、玩過的,本王都去看看。”

    這倒是把白微瀾心裏搞動容了,他拍拍奕王的肩膀,“放心吧,倒是一定好好招待,倒是給盛雪樓再創一道招牌大菜。”

    白微瀾說完不看奕王反應,但餘光中見他臉上期待,他摸了摸後腦勺,拉着宴緋雪的手,“咱們走吧。”

    王府門口停了十駕馬車還有大幾十人騎衛,陽光下氣勢逼人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行。

    白微瀾洋洋得意道,“媳婦兒,咱們這也算是衣錦還鄉了吧。”

    奕王又想起孩子們自小颠沛流離,此時把外鄉當故鄉,眼裏無聲嘆氣。

    心疼又無奈。

    等會兒把孩子們送走了,再去大牢狠狠收拾周扶明和白聚瑞。

    宴緋雪把奕王的神态盡收眼底,笑笑道,“怎麽不算,咱們不僅衣錦還鄉,還在京城找到了家。”

    他們二人,雖然人生起伏低谷頗多,但他們遇到了彼此。

    比翼雙飛并肩作戰,不管身處何地只要身邊有彼此,那便無所畏懼。

    馬車漸漸駛出京城,白微瀾抱着宴緋雪腰身,下巴擱在他肩膀上,出聲道:“媳婦兒,你上次離京是一個人,這次有我陪你。”

    他們上次離京,兩人都是形單影只,他是逃命躲禍,白微瀾則是追他“複仇”。

    宴緋雪笑笑,摸摸白微瀾垂在胸口的青絲瀑布,眼眸惬意的眯起。

    他現在也不止一個人,白微瀾也不止一個人。

    他們有一個大家庭,有父王大哥有孩子們有大伯母,還有幫助他們渡過難關的至親好友,還有一幫在困境中守望相助志同道合的夥伴。

    烏雲散盡,所有人的日子都會越過越好。

    故事主線寫完啦,正文完結。番外交代支線,該填的坑都會圓滿。

    有想看的番外可以提哦。

    感謝訂閱的小天使,祝你萬事順遂蒸蒸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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