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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宴緋雪眼皮跳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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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緋雪眼皮跳了跳。

    大中午的,小栗兒趴在宴緋雪身上肚子咕嚕嚕叫。

    放鶴和谷雨一身狼狽,水藍開衫皺皺巴巴的,像是缺水的荷葉莖稈,看着枯蔫了。

    宴緋雪問,“還要去看酒樓嗎?看你們都餓的不行。”

    放鶴和谷雨臉色激動,嚷嚷有聲道,“當然要去!”

    這點餓肚子不算什麽,他們以前天天餓肚子都習慣了,此時要非要去看看酒樓是什麽樣子。

    宴緋雪沒掃興,“那就去吧。”

    他雙手背着小栗兒,後背交結的雙手像是變戲法似的,從袖口掏出一包點心。

    “哇,蝴蝶酥!”

    放鶴吞口水接過,簡單把手在腰上擦擦,迫不及待打開分着吃。

    蝴蝶酥外皮酥脆,一層層裹着焦糖,香濃又不甜膩,此時對于餓的孩子們更是絕味。

    谷雨腮幫子鼓鼓的,眼裏映着亮光,“宴哥哥你怎麽知道我們餓了?”

    “我見日頭到了,你們還沒回來,想着是不是留堂呢。”

    放鶴嘿嘿道,“不會,先生看着兇,但是可好了,我們學到哪裏都是我們自己掌控。他不會像村裏朱秀才,沒背完不放學。”

    “難怪你們班裏還有二十幾歲的人還在蒙學丙班。”

    放鶴咬着蝴蝶酥一頓,頓時危機感來了,看看谷雨,再看看小栗兒。

    愣愣道,“我的天,要是小栗兒你們兩個都升班了,我一個人還在丙班多醜啊。”

    “尤其我還比小栗兒大十歲呢。”

    放鶴一說,谷雨也很有壓力了。要是學不過三歲娃娃,這真的很羞愧。

    放鶴又道,“不過,好像也沒什麽,咱們班裏就那秦敦,都留了五六年呢。”

    宴緋雪聽到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應該就是白微瀾給他名冊上的秦家。

    秦家之前是開酒樓的,和趙家是一個陣營。但是之前看趙家和李家越鬥越厲害,和孫家一樣及時脫身了。

    秦家經營有茶莊和酒窖。這兩項都是拿了官府專賣的文書,城內的大小鋪子都是從他家進貨源,價格也比一般鋪子要貴些。

    秦家雖然不及趙李孫家,但也是有頭有臉的商戶。

    和孫家是姻親關系,又靠着和歷任縣令搞好關系,長袖善舞。僅僅兩代人,秦家在城內排上了名號。

    聽放鶴的口氣,定是和秦敦鬧的很不愉快。

    宴緋雪看着三個汗涔涔,腦袋上還沾着草屑的孩子,谷雨脖子上還起了一層紅疹子。

    顯然雖然沒吃虧,但是也弄的夠狼狽的。

    不過,他們沒有害怕退縮。反而像是兇獸幼崽,在外面挑釁比他們大的野獸,險勝溜脫;此時回到父母身邊,得意洋洋翹着尾巴,奶兇奶兇的。

    宴緋雪心裏記下了秦敦的名字。

    他帶着孩子們來到酒樓的時候,樓裏一陣敲敲打打,四扇朱紅雕花大門敞開,只見裏面十幾位木匠和小工各個忙的飛快。

    白微瀾正在拿着圖紙和蘇刈在說話,一旁還站着村裏的王木匠。

    王木匠正聚精會神的聽着,臉色豁然開朗。兩人說圖紙怎麽實現水平承重的同時又保證流暢的滑輪速度。

    在四百多個部件中,挑幾處榫卯咬合邊角處,用穿枋滾珠聯動就解決了。

    這倆年輕人腦子就是好。

    他餘光一掃,正見宴緋雪帶着孩子們進來了,忙出聲提醒白微瀾。

    白微瀾從繁複的頭緒中抽離,擡眼尋了出去。見宴緋雪還背着小栗兒,對兒子道,“這麽大人還要你爹爹背。”

    小栗兒眨眨眼,“父親來接我就是父親背了。”

    其餘兩個孩子已經張嘴咂舌了。“哇,這就是我們的酒樓嗎,好大啊。”

    谷雨和放鶴兩人站在大堂,仰頭,只見屋頂天光大亮,屋頂掀翻了!空氣裏的塵埃随着四處據木、拆卸、敲擊聲翩跹起舞,像是日光下的生靈起舞。

    “這屋頂掀開了,下雨怎麽辦?”放鶴道。

    白微瀾神秘道,“所以,這才請蘇刈叔叔來幫忙。”

    小栗兒立馬誇誇道,“刈叔叔好厲害,比我父親還厲害!”

    白微瀾嘶了聲,“有你這麽捧高踩低的誇嗎?”

    小栗兒嘿嘿笑,蘇刈一向多沒大神情的五官,此時看到小栗兒,伸手撥了撥孩子額間濡濕的碎發。

    宴緋雪知道蘇刈就想要個哥兒,哪知道是生了個兒子。每次對小栗兒雖然不說話,但是總忍不住摸摸腦袋,冷厲的眼神看孩子都柔和不少。

    宴緋雪道,“蘇大夫沒來?”

    “去你家了。”

    “哎,我剛剛出門接孩子下學了。”

    宴緋雪說完,拉着興致勃勃的孩子們,“走回家了。”

    從酒樓到他們家裏也很近,穿過一條日常雜物鋪子街,再拐一條家具茶酒鋪子,就進入長琴巷子了。

    一路上孩子們都在開心的讨論,酒樓裝修好後是什麽樣子,小栗兒更是精力活躍,蹦蹦跳跳的。

    此時,路邊茶攤子的百姓也在議論。

    “這原本秦家酒樓生意就不景氣,新買主還不信邪,又搞什麽酒樓。城裏百姓也不可能天天上酒樓裏吃啊,更何況還有李家酒樓招牌在前。”

    “就是,他們這些有錢人,哪知道一頓飯一兩銀子,夠城裏普通人家吃半個月。”

    “就是,今天這雨水,估計莊稼也不行,誰還有錢出門吃飯咯。”

    “他們說咱們這新縣令貪污趙家的銀子,反正我是不信的,新縣令要是能貪污銀子,這秦家酒樓就不會倒閉。”

    “哎!老兄這話說的,入木三分!想想也是這麽一個理。”

    孩子們聽的心裏都不舒服,一口氣沖出去很遠後,才在家門口撿梧桐葉子揉成一團往河巷裏丢。

    放鶴狠狠甩動胳膊,但樹葉就飄然然的打着旋兒落在水面上,看着一點都不解氣。

    谷雨很是理解,“就像我很大聲的背書了,但先生還是說聽不清。”

    “誰說這個了,那些人嘴巴真的好多。”

    “宴哥哥你為什麽不讓我回怼啊?”

    宴緋雪道,“怼了你家生意就能好了?與其做無意義的辯駁争論,還不如用實際成果來說話。”

    放鶴憋悶,這時候小栗兒撿起的幾張桐葉都給放鶴,“把它揉一起,這樣就重重砸水裏了。”

    放鶴聞言照做,使勁兒撸動胳膊砸了出去。

    不過砸下的聲音,被涓涓流動的水聲蓋住了。

    這時候,門口旁邊的小花廳裏出來一個人。

    正是蘇大夫。

    “你家下人很是嚴格啊,報了你們全家名字都不頂用。”

    一旁阿文見宴緋雪和來人熟稔,一旁三位少爺喊客人也很親近,就知道自己攔錯人了。

    正內心惶惶的時候,就聽宴緋雪道,“阿文你做的不錯,你只是領着命令有原則的執行了。雖然鬧了烏龍,但是論問題過錯都在我身上。”

    “今後好叫蘇大夫時常登門,倒是憑臉入門。”

    蘇大夫聽得咂舌,跟宴緋雪入了內院後,出聲道,“你這教孩子呢,雖然守原則不錯,但是變通看眼色也是必備吧。”

    宴緋雪道,“受委屈了?”

    “那倒是沒有,你們家的點心和茶水還是很不錯的。”

    蘇大夫打量着院子,荷葉在春日下亭亭玉立,紫藤花綻放像一團團紫色雲朵憑空冒在一排院前上。

    兩只黃狗嘴裏叼着落地上的花串,正搖頭把花甩的一閃閃的。聽見人聲,立即搖着尾巴晃着腦袋跑了過來。

    三個孩子兩只狗,圍成一團手忙腳亂,确實夠忙活的,誰都不想被冷落,人狗都分外熱情。

    蘇大夫道,“你們這院子倒是精致不失閑情。”

    之前喬遷宴蘇大夫兩人沒來。

    因為聽聞興龍之地,也就是聞登州現在界線越來越亂。好多百姓越過一丈高的堤防,開始偷偷往外地販賣藥材。

    聞登州關閉兩百多年,裏面很多藥材價值連城,自然吸引蘇大夫兩口子前去湊湊熱鬧。

    一去數天,回來後準備找宴緋雪閑聊,結果家門口雜草茂盛,一副人去屋空的景象。

    “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搬過來也不過幾天。”

    “哪裏誇張了?春天的草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天蹿一天的。”

    蘇大夫說到這裏,神神秘秘道,“你喬遷宴的禮物,我可是用心準備了。”

    他掃了一眼,見孩子們和兩只狗玩了會兒,去外院洗漱吃午飯去了。

    宴緋雪見他那樣子,就知道有事情。

    帶着他來到聽雨軒坐下,給自己添了杯茶水,聞着清淡荷香心情舒爽不少。

    路上他寬慰放鶴,他內心其實也挺斤斤計較,只是理智在說不與旁人争論長短。

    此時見到許久未見的好友,坐下敘敘舊、賞春景融融也是不錯的。

    他支着下颚,望着池子,春風帶着涼爽的日光拂在腰間發絲上,一派悠閑自在。

    蘇大夫觀他氣色,啧啧出聲道,“我這賞的好一出春風面滿啊。”

    “嗯?”宴緋雪回頭不解看他。

    “面部紅潤,唇部肌理飽滿透紅,看來我上次開的藥膳方子有效嘛。”

    “什麽方子?”

    蘇大夫不答,從果盤裏取出一顆荔枝,慢悠悠地剝開色澤鮮紅的鱗紋果殼,露出軟潤飽滿的晶瑩果肉。

    “喏,你現在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的,給人一種被狠狠疼愛過的錯覺,渾身都散發着嬌夫的氣味。”

    宴緋雪斜了他一眼,蘇大夫誇張的連連捂住胸口,“你可,千萬別用這樣的眼神看白微瀾,是個男人真忍不住。”

    宴緋雪不自在的別開眼,握着茶杯小口小口的嘬着。

    “來,手伸過來,我給你號號脈。”

    宴緋雪挽起袖子,露出素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荷葉尖兒上的蜻蜓。

    一般大夫號脈是要脈枕的,但是蘇大夫醫術精湛,此時就着兩指也能摸的準。

    “嘶~”

    宴緋雪聞聲回頭,見蘇大夫蹙着眉頭,神情猶疑而後好像更加認真號脈了。

    在他注視下,蘇大夫緩緩收手,臉色一亮,“喜脈啊!”

    宴緋雪眼皮跳了跳。

    荷尖兒上的蜻蜓受驚似的晃了晃翅膀。

    “已經有半個月了!”

    蘇大夫不可置信道,“不會吧,你們真的最近幾天才圓房?”

    蘇大夫一號脈,宴緋雪身體什麽情況,他一清二楚,精氣虛虧的厲害。

    他不信兩人睡覺就做兄弟,哪知道出言一詐,宴緋雪沒說什麽,但那神情已經告知了。

    “白微瀾也是能忍的。”

    “我這次給你帶的禮物正送到剛需上了。”

    蘇大夫潇灑的甩出一個方子,然後從藥箱裏唰唰掏出好幾包藥材,噠噠幾聲把桌子拍的清響。

    “聞登州好東西太多了,百年人參、鹿茸、驢膠……這些都适合你們兩個,滋陰壯陽。”

    宴緋雪眼皮又跳了跳,一言難盡地看着蘇大夫,“這些東西,你們留着自己用。”

    蘇大夫還沒掏完呢,又掏出一個木錦盒子。他見宴緋雪面露了然的躲避,笑嘻嘻俯身,把盒子推至宴緋雪面前。

    “這個我就不班門弄斧了,你也知道得用這玉好好保養,就不會松弛。”

    宴緋雪看了他一眼,無奈的揉了揉額頭,“說吧,這回又是什麽要求。”

    蘇大夫很上道,立馬拿出一個小冊子遞給宴緋雪。

    宴緋雪打開一看裏面的隽秀行楷,擡頭看了蘇大夫一眼,深深道,“你們會玩。”

    不待蘇大夫搭腔,一旁小栗兒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跑到了門簾下,一臉興奮道,“爹爹你們會玩什麽呀。”

    剛剛還在成人世界遨游的兩人,立馬面色清正,蘇大夫清嗓子道,“就是聞登州啊,好玩的很。”

    他轉頭對宴緋雪道,“不過,那邊的界線入口還是有官兵把手,只是很多百姓都開出了秘密入口,只有當地人才知曉,外地人根本進不去。”

    宴緋雪感嘆蘇大夫的無縫切換,同時也好奇一個緊瑣了兩百年的地方是什麽樣子。

    蘇大夫道,“和我們外面生活習慣都差不多,只是他們那裏物價太亂了。”

    朝廷原本計劃的是把聞登州圈禁起來,只準外地物資流入,本地糧食藥材礦産等物資不能流出。

    意為打造豐饒之地,滋潤龍脈。

    可是兩百年過去,朝廷給當地的自治太過偏袒,出現大量私鑄銅錢,物價飛漲的情況。

    “那邊的銅錢,根本用不了,含銅量太低,一摔地上就碎了。”

    宴緋雪道,“朝廷不管嗎?”

    他之前也隐約有聽聞,聞登州是一個很矛盾的地方。

    說是滋養龍脈,但是并不富饒,然後逐漸變成了蠻荒之地。

    從當今皇帝開始,興龍之地逐漸變成了囚籠,懲戒皇室宗親的地方。

    普通犯人發配蠻荒苦寒酷暑之地,皇室宗親犯錯就是聞登州,頗有告誡憶苦思甜的意味。

    蘇大夫搖頭,“最近才興起的風氣,這會兒怕還沒捅到朝廷那裏去。”

    宴緋雪點頭,小栗兒見大人們說着他聽不懂的正事,一點都不好玩。

    他扯着哈欠,眉眼有些困頓。入學第一天太困了,他要回去補個午覺。

    他剛回去走幾步,眼睛一亮,大聲喊道,“梨子叔和杏子叔來了!”

    萬梨和萬杏兩人熟門熟路的摸來。外院的阿文在喬遷宴上見過兩人,和夫人關系很好。有蘇大夫前車之鑒,猶豫了下就放人進來了。

    聽雨軒四周簾子都上卷着,宴緋雪一回頭就見着了萬梨兩人。

    “你們兩個今天怎麽有空進城了?”

    萬梨一見蘇大夫也在,朝蘇大夫笑了下。

    萬杏對蘇大夫有些拘束,只點頭微笑。

    也不知道宴緋雪怎麽和蘇大夫能做成朋友,聽說蘇大夫那嘴巴,村裏悍婦看見都怕他。

    不過蘇大夫看到他們來了,笑着打招呼說真巧了。

    這一笑,萬杏沒那麽拘束了。

    走近軒屋坐下,穿堂風帶着荷葉和紫藤的清香襲來,令人心頭惬意,洗去了路上來的疲憊。

    萬梨也覺得這位置不錯,開口回答宴緋雪道,“秧苗生根了,地裏的菜種子播下了,雜草都扯玩了。”

    萬杏目光從池子移開,回頭出聲笑道,“你信他的鬼話,他是把村裏山邊的野花都吃光了,跑你家來吃紫藤花了。”

    “現在萬梨整天在家什麽活都不用幹,他爹也不敢吼他,連帶着對嬸嬸都好了不少。”

    萬梨嘿嘿一笑,“可不是,我現在在家橫着走。我哥看不慣要是找茬,我爹還會打他。”

    萬梨說着,把從家裏帶來的早熟李子放桌子上。

    現在市面上李子都還得等半個月,李子還是新鮮水果緊俏的很。

    萬梨家也不愁賣,往自己飯館一放,沒一會兒就空了簍子。

    但萬梨帶來了滿滿一包袱,顯然是特意給宴緋雪家留的。

    個頭拇指大,但圓潤飽滿、青皮尖尖透着紅,看着就很開胃口。

    “我爹他那人真是欺軟怕硬,一開始只是将信将疑,後面去城裏一打聽到張石林真的進牢獄了,還聽到縣令大人給你家祝賀題詞,頓時信了白兄弟的話。”

    萬杏抹了下嘴角的糕點,補充道,“不是信了白兄弟的話啊,那是只差當做聖旨。”

    兩人說話間,王婆已經端着增添的點心茶水來了。宴緋雪叫她把李子洗一半,剩下一半留給晚上回來的白微瀾和蘇刈兩人。

    宴緋雪道,“你爹對你們好點就好,要是不好,還怕今後進城找你們麻煩。”

    “他現在沒那膽子,老實的開自己的小飯館呢。我娘記着你的恩情呢,老說着要我如何如何報答。我這來找你,她歡喜的不得了。”

    宴緋雪自然是稍微了解萬大娘性子的,性子軟對人大方,給別人的東西,永遠都是挑最好的給。

    就拿這回的李子,萬梨自己大大咧咧的不會在意,鐵定連帶着枝丫葉子一起包來。但是萬大娘經手的,一定是挑圓的沒有蜂窩傷痕的。

    “這麽說就見外了,我當時有孕的時候,吃什麽都沒胃口,就你家李子吃着特別好吃。”

    小栗兒一聽,“爹爹喜歡吃的李子,我也要喜歡吃!”

    宴緋雪回頭驚訝道,“你不是睡覺去了嗎?”

    “我想和梨子叔玩嘛。”

    小栗兒這句話一下子惹了兩個人,蘇大夫和萬杏同時出聲道,“那我就不喜歡啊?”

    小栗兒忙道,“都喜歡都喜歡。”

    蘇大夫挑事兒道,“最喜歡哪個?”

    小栗兒眨眨眼,“都最喜歡啦,但是有一個很讨厭。”

    三人見一向可愛天真的小栗兒都說讨厭,紛紛來了好奇心。

    蘇大夫抓着果盤裏的瓜子道,“誰啊,快說說。”

    宴緋雪道,“一個舊人。”

    蘇大夫有些了然,他對宴緋雪的過去是有點了解的。

    說來也是無心巧的很。有人請他去獨酌樓看診,從後門進入正好看見宴緋雪和老板交接畫冊子。

    好巧不巧,他眼尖兒,那畫師署名正是他追的先生。

    加上兩人之前在村裏,宴緋雪沒少在半夜背着孩子去他家看病,兩人本就熟稔。

    這下撞破最後的秘密,兩人心照不宣的玩到了一起。

    說是舊人,那估計就是宴緋雪在京城認識的人。

    不同于蘇大夫的了然,一旁萬梨萬杏卻很懵。但看着宴緋雪沒有要繼續說的樣子,也識趣的沒問了。

    不一會兒,日頭開始偏西。萬梨說開始剪紫藤花,傍晚就可以吃紫藤花餅了。

    萬梨自己熟門熟路的,去竈房拿些剪刀和小簸箕,宴緋雪還找了些腳凳,方便剪高處的花串。

    九株紫藤樹三三一對盤結在一起,紫雲蔓延至整個牆院,風一吹,簌簌作響,又像是軟乎乎顫動的紫色棉花糖。

    幾人站在花藤下,一串串的剪着,說說笑笑,拉些家常日頭過去的很快。

    萬梨臉上映着豐收的喜悅,嘴角梨渦深深,“這活了幾百年的藤株就是不一樣,下午剪花還是很水靈。”

    一旁蘇大夫道,“早就聽晏晏說你手藝好,今天終于可以一飽口福了。”

    萬梨拍胸脯保證,“保證你滿意。”

    他說到這裏,想到進城坐牛車上,從村裏聽到的消息。“燕哥兒,酒樓裝修怎麽,還請了你們村的萬木匠?旁人都說他價格不公道,每次做事拖拖拉拉的不利索。”

    宴緋雪道,“其實是萬木匠自己聽到風聲來的。”

    白微瀾的酒樓開始裝修要短時間完工,需要招大量工匠。這消息自然傳到了村裏也傳到了萬木匠耳朵裏。

    萬木匠很心動,一方面想賺錢一方面想要幫白微瀾把把關。

    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

    尤其是大木工這種活,房梁四角板壁榫卯處,有的偷工減料或者存心不安好心留個隐患。過幾年事發後,外行人只當倒黴,找都找不到源頭。還有木材用料都是功夫,裏面水深的很。

    宴緋雪見他言辭懇切态度确實不錯,但他腳不利索,就給他安排一個監工的活計。

    白微瀾說跟萬木匠看這些裝修活計,确實能看出很多門道。萬木匠在工人們中午休息的時候,就會爬上爬下檢查,倒還真有些馬虎眼的漏洞被他找到了。

    最後宴緋雪給他又加了報酬,一天三百文的總工酬勞。

    蘇大夫道,“他也是個可憐人,家裏媳婦兒害痨病,不離不棄半輩子。拼命掙錢,但痨病只能用藥材養着,這窟窿對于農戶就是無底洞。”

    宴緋雪點頭,“雖然以前和他是鬧過不愉快,但是他家裏人确實很講究禮數。”

    萬杏曾經在他們村子裏住了兩個月,自然比萬梨更清楚王木匠一家的情況。

    都說王木匠摳搜耍心眼子,但是比他有擔當的男人,恐怕整個縣城都找不出幾個。

    想到這裏,萬杏想起之前聽到的風聲,“聽說來縣令不是好清官啊,大家都說他貪錢?看着樣子也不像啊。”

    一旁蘇大夫道,“你這是上午的口風吧,下午的時候我就聽人說來縣令是好官,但是他家裏那位夫人受賄。還獅子大開口。”

    萬杏驚訝了一聲,“啊,莫不是這裏面有小把戲,兩人開夫妻店?一個經營口碑贏得民心,一個背地裏偷偷受賄。”

    “即使到時候被查了,那也是家裏人的事情,一個管教不嚴再休了和離,最後還是男人受益!”

    萬梨見萬杏有些激動,做了個紫藤花耳墜挂他耳朵上,“但是來縣令看着不像是這種人呀。”

    萬杏看着萬梨不以為然的神色,開口道,“你怎麽還這麽天真,我看就是八九不離十,誰知道背地裏是什麽樣子的。”

    “雲林,外面流傳的是不是真的?”

    此時衙署後院裏的書房內,來鏡明一進書房就把門關好。

    一向動作輕聲愛惜門扇的來鏡明,此時有些急躁,一臉複雜的看向雲林。

    雲林放下手裏的《宦海沉浮錄》,一臉不解的望着一身汗臭味的丈夫。

    腳上還沾了草屑和污泥,顯然又是從哪個偏僻廢棄河道上,抓賭博才回來。

    最近賭博風氣抑制大有成效,來鏡明還編寫了很多朗朗上口又通俗易懂的童謠,讓孩子傳誦。

    要讓百姓知道錯過春耕秋粒無收,秋收賦稅又得砸鍋賣鐵,家裏辛辛苦苦賺的糧食銀子不能浪費在賭博上。

    他反反複複親自穿街走道,下村子和村民交流。有時候見村民忙起來還幫忙扯農草,一邊和村民拉家常。

    來鏡明這幾天把自己安排的格外忙碌出外勤,就是想要理清下自己關于雲林的想法。

    雲林隐瞞他的過去,他最開始很惶惑并隐隐無法接受。但後面冷靜下來,他發現他并不能怪雲林。

    因為他知道的時候,心底确實很驚訝震撼,以及有些不适。

    一起同床共枕的人,以前是從那肮髒地方出來的。他出身寒微讀的都是大義聖賢書,從內心看不起那些纨绔風流做派,自然對秦樓楚館沒好印象。

    他曾經感嘆自己比旁人幸運,雖然出身寒苦,但是十年寒窗沒白費。自己最後謀了一官半職施展自我抱負,還有賢內助在身旁給他鼓勵,日子越過越好了。

    當他聽到雲林那樣歇斯底裏說着過去,他內心是空白的,好像一切美好都是泡沫。

    他回到家後沒找雲林質問,沿着河道走到了天黑後,才走回衙署。剛準備進院子,就發現雲林提着燈籠來找自己。

    那一刻,月色不清,燈火微明映着雲林擔憂着急的臉色,來鏡明覺得又真實起來了。

    雲林也無法選擇過去,但是他的未來,自己卻可以扶持。

    雲林明明白天的時候心情十分不好,但那是紅腫的眼裏滿是憂急。摸着他手問有沒有受傷。是不是遇到賭徒襲擊了。

    來鏡明心中釋懷了,三年來的相濡以沫都是真的。他決定等雲林自己後面想通了再告訴他。

    可是今天,他剛從一個村子下鄉回來,在官道口喝茶水的時候,就聽人議論說縣令夫人受賄的事情。

    起先他不信,但是聽人說的有鼻子有眼,想着雲林會隐瞞自己,他還是趕回家想問清楚。

    此時來鏡明胸口還氣悶,定定看着雲林。

    “怎麽了,很少見你這麽沉不住氣的樣子。”雲林起身給他倒茶水。

    “外面說你背着我受賄,這是不是真的?”

    這質問砸來,雲林愣在了原地。

    茶水滿杯,溢了出去,順着桌沿滴答滴答在地上。

    本是晶瑩剔透的水珠子,一下子滾了灰塵。

    正如雲林此時在來鏡明的心中的感覺。

    沉默不言而喻。

    來鏡明忍不住質問道,“你知道我最忌諱行賄,你平時對那些商戶老板行賄的動作看不起,你怎麽就自己違背原則偷偷收了!”

    雲林此時也不辯駁,只冷靜道,“我當然瞧不起那些商戶。但是這和他們送銀子讨好我有什麽關系?我收了銀子又沒給他們什麽好處,純屬他們自願的事情。”

    來鏡明狠狠哎了一聲,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你怎麽這麽糊塗啊。”

    雲林道,“不是我糊塗,是你太過迂腐。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我們都是聖上的子民,這天下一文錢都是聖上的,我何從受賄別人的銀子?”

    “再說當朝貪官為什麽這麽多?因為在聖上看來不過是左口袋倒右口袋的事情,轉來轉去收來收去最後都是他國庫!”

    來鏡明被這番歪理詭論給氣的胸口疼,這不過是貪官污吏的矯飾言辭罷了。

    “我說了,你不要再看那本書了。”

    雲林道,“那本書還寫了居官以廉、正、勤、明為要。以廉、正為本,以勤為用。唯明字不易言,須學問閱歷兼營并進,自有此境,或謂明由天資,非有志。”①

    “你讀你的民生大計,我研我的官場詭道。”

    一向好脾氣的來鏡明此時氣的啞口無言,半晌才失望透頂道,“我才知道你是這樣的一個人。”

    “我以為你雖然市儈算計,但是也厭惡奸商魚肉百姓,你曾不下十次給我說這輩子最厭惡官商勾結,結果到頭來,我才上任半年,你就開始受賄!”

    來鏡明的怒氣和失望像是突然起潮的海水,雲林眼睛和嘴巴裏都泛着苦澀的鹹味。

    他當然厭惡奸商,尤其是他們哄騙他內宅無知的娘親把自己賣進了樓裏。

    要不是那些奸商,他不至于從小動辄打罵每天提心吊膽,生怕自己也被推入萬劫不複之地。

    現在他翻身了。

    看着那些平時作威作福、牟取錢財的商號恭恭敬敬的笑納他,他心底滿是鄙夷又是升起隐秘的快感。

    好像是對十幾年前那奸商的一種報複,幻想着他跪在自己面前,低身下氣求他接受孝敬。

    可是這些,他都不能給來鏡明說。

    雲林只低聲道,“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我只受了不到五百兩的銀子,這算什麽貪污?”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在進城等放榜通知的時候,有多少考生私下送禮送錢到處打點。最後還不是錢打水漂,又沒謀到一官半職。”

    “我現在不就是這樣,他們孝敬他們的,我也不會給他們一點好處,士農工商,商人本就是官家的錢糧口袋。”

    來鏡明徹底氣笑了,他指着雲林道,“難道你這樣做的時候,絲毫沒考慮過我的立場嗎!我前面風餐露宿憂心民生,你背後行賄,別人怎麽看我?我這衙門威嚴何在?”

    雲林也來了脾氣,“你就是太迂腐了,兵丁衙役養着是幹什麽的?你看看上任縣令貪污上萬兩,百姓不敢聲張,一見到衙役就像是老鼠見到貓,一提縣令更是聞風喪膽!”

    “我現在只收了五百兩,他們要是敢翻天到處亂舌根子,我看他們就是挑軟柿子捏,以為我們好欺負!”

    來鏡明緊繃的肩膀随着雲林的振振有詞,徹底癱靠在背椅上。

    他低聲道,“我從前真沒發現,你是這般自私自利愚不可及,我以為你古道熱腸心地善良,我以為你聰明伶俐能和我談到一起去。”

    雲林見來鏡明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一副哀莫大于心死。他頓時怒氣委屈上頭,“你以為就你以為,我憑什麽要按照你以為的活?”

    “你要是怕我連累你,給你好青天抹黑丢臉,你幹脆一紙休書休了我!給你遙山縣百姓一個交代!”

    雲林說完,一手重重把桌子上的茶杯砸在地上,奪門而出。

    他跑出書房,正碰上老妪,問他晚上想給大人準備什麽飯菜。

    雲林看都沒看她一眼,跑出了衙署。

    日頭落在他身上,只覺手心發冷。

    熱鬧的街道人聲喧鬧,對街的酒樓正在忙着裝修。

    雲林突然發現自己離開衙署別無去處,舉目無親沒有朋友,他能去哪兒?

    茫茫四海,沒有他落腳處。

    他心裏有氣,一路像是看路又沒看路,路人擦肩而過,有時候撞到會給他說對不起。

    當他腳步停下來的時候,已經在梧桐樹下了。

    正文不想生子,感覺晏晏就會少受一點苦。番外專心有孕日常。

    那啥,加更一章!嘿嘿。

    引用來着曾國藩的一篇公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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