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ta-ad-slot="6549521856"</ins
說開
雲林撿起地上桐葉,擡頭見臨街竈房正升起炊煙。
不一會兒,門口響起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雲林心頭莫名一慌,下意識四處掃了一眼。看到梧桐樹下有石階而下,像是看到庇護所似的,着急的跑了過去。
最後他蹲在河巷水邊的時候,清幽的水面裏倒映着他驚慌失措的面容。
他心煩意亂,伸出手攪亂了倒影。
反而顯得他五官更加破碎狼狽。
這時候,身後傳來了腳步聲。雲林瞬間心跳提了起來,手指僵在了水裏。
但是一聽陌生的說話聲,他開始慢慢的攪動水面倒影。
“萬梨,你有把握嗎,別咱們摘了一個下午的紫藤花,最後搞失敗了。”
萬杏端着簸箕,放入水裏,紫藤花瞬間入水,花瓣透亮鮮豔,看着十分嬌嫩。
萬梨揪着一個花瓣在嘴裏嚼了下試試口感,“你還不放心我嘛,等會兒不僅做紫藤花餅,就連飯我也做紫藤花飯,你要是不喜歡吃,就餓肚子吧。”
一旁蘇大夫笑出了聲,“你要是做不好吃,就把你扣在晏晏家裏,反正他家裏滿院子紫藤花,夠你嘗試做出好吃的。”
經過一個下午相處,萬杏也知道蘇大夫只是兇名在外,人很好相處。
他現在也跟着蘇大夫喊宴緋雪燕燕,“以前在村子裏就聽說蘇大夫和燕燕親如兄弟,你們是怎麽玩到一起的?”
“嘿嘿,這個自然是趣味相投禀性對胃口,他這人看着敷衍冷淡,但是朋友說的事情他都惦記在心上。有時候只是随口給他抱怨下,他第二天就給你解決好了。”
蘇大夫說起這個,萬梨萬杏也深有感觸。
萬杏笑道,“說起來,我們兩兄弟能和離,還都是燕燕背後使勁兒幫助,說對我倆有再造之恩都不為過。”
萬梨洗着紫藤花道,“我是無以為報,這輩子都給他家酒樓做廚子。”
萬杏一聽苦着臉,“我只能洗一輩子碗吧。畢竟什麽都不會幹。”
蘇大夫道,“他才不會讓你洗碗,就他那心地善良的哦,家裏下人都還手把手教做事。到時候肯定會讓你學習別的。”
萬杏一聽感動道,“确實,燕燕對朋友确實沒話說,我以前還誤會他覺得他很冷漠。他這人就是嘴硬心軟悄悄為人打算。”
“感覺他日子好輕松,好像沒什麽能難住他的。他身上有一種奇妙的能力,跟着他在一起,好像腦子就很清楚精神飽滿,心裏的郁悶都一掃而光。”
蘇大夫看着萬杏崇拜的目光,手指沾了點水光,朝萬杏臉上彈去。
“我來給你醒醒,你不用這麽崇拜他,他說不定也在你身上看到閃光點,才能和你做朋友。”
“他挑朋友要麽是聰明通透的,要麽善良開朗的。”
蘇大夫說完,一旁萬梨立馬道,“快說說我是什麽?”
萬杏好笑道,“看你傻吧。”
萬梨撇嘴,“等會兒你将收到我特別關愛的鮮花餅,不齁死你!”
三人說說笑笑,也沒在意一旁低頭看水面落寞的雲林。
不一會兒,門口有一道聲音催促喊道,“三位叔叔,你們洗好了沒,水開了!”
萬梨起身扭頭應和,“好了!”
幾人踩着石階上路面,笑着打趣,“放鶴,你怎麽出來了,你那八個字背會了?”
放鶴一聽他們說這個就頭大,頭也不回的溜進了院子。
熱鬧笑語随着腳步聲離去,河巷子裏又靜靜的,只水流而下的波聲一塵不變。可落在雲林而裏,也顯得太過孤獨靜谧。
原來宴緋雪有這麽多朋友,已經不需要他的陪伴了。
他還是孤零零一個。
又輸給了宴緋雪。
想起來鏡明的氣憤紅臉,說他自私自利又愚不可及。想想哪點看着,都不符合宴緋雪朋友說的聰明通透、善良開朗。
宴緋雪那天說的是真的,他從來沒把自己當朋友。
雲林心煩意亂的攪動水波,一時間紛紛擾擾分不清現實和過往。
水波被他攪亂響動,他越是較勁兒似的打着水面。
最後卻垂下肩膀,手指無力的落在水裏。
發洩一通後,只留沉默。
宴緋雪曾經對他那麽好那麽重要,現在這些好都給別人了。
他嫉妒宴緋雪像光一樣,大家都在黑暗裏他為什麽閃閃發光?但同時又喜歡他身上給人的力量。
天色漸晚,雲林坐在石階上沒動。
他身邊來來往往很多洗菜的婆子或者婦人,但雲林渾渾噩噩像是沒了知覺。
最後一個婦人來河裏洗了兩次菜,見人還像是木頭似的坐着,擔憂問他是不是遇到難處了。
雲林搖頭,他擡頭回神,此時天邊起了火燒雲,絢爛多彩。他又愣愣望着遙遠的天際出神,耳邊模糊傳來熟悉的聲音,正在挽留客人。
“你們可以睡在我家,有很多屋子,都是幹淨的。”
蘇大夫道,“誰家還沒個房子,倦鳥歸巢,看你這麽舍不得我,下次來勤快點,不過別把我再攔在門外了。”
宴緋雪也沒多挽留,趁天色還看得見,早早回去。
最近有些賭徒被逼急了,城裏治安有些亂。
“行,你多來幾次就記得住臉了。”
蘇刈是趕着馬車進城的,此時回去正好捎帶了萬家兩兄弟。
馬車走遠消失在朦胧拐角處,風一吹,沙沙作響的梧桐樹像是招手送別;清脆悅耳的風聲中,夾着巷子裏人家喊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
“萬梨的鮮花餅還真不錯,第一次吃到這個,酥皮內軟還清香。”
“難得的是餡料裏的花瓣沒敗色,色澤亮麗像是鮮花。”
白微瀾點頭,“确實難得。不過你應該當着萬梨面誇。”
“一群人快把他捧上天了,又不差我一個。”
兩人只在門口站了會兒,天色不清泛起霧紗藍,夜色越發濃厚,火燒雲像是透過罩子越發瑰麗,令人駐足欣賞。
宴緋雪指着天邊道,“看,火燒雲裏面冒出了一些星星。”
河道下的雲林擡頭望去,只覺得那星星繞在一團絢爛奪目的魚鱗玫瑰中,格外的冷清。
天色不一會兒就黑近了,宴緋雪兩人回屋子裏。
宴緋雪把秦家孩子,在學堂欺負三個孩子的事情給白微瀾說了。
白微瀾聽完面色不變,反而誇獎孩子,“不錯,有勇有謀,不服就幹但得保護好自己。”
宴緋雪見他倒是裝的越發熟稔。
“那你們明天上學要不要帶着阿文去,萬一他帶着人找你們麻煩怎麽辦?”
放鶴有些糾結,擰着眉頭道,“我明天中午回來後,下午還去學院上武藝課,最後自己打敗他!”
白微瀾道,“行,那現在去書房抽查你們背書情況。”
原本氣勢十足的放鶴頓時就洩氣垂頭了,谷雨在一旁期待又緊張,一看就是急于檢驗自己下午自學的成果。
書房香爐點着孩子喜歡的果味兒香薰,今天點的是小栗兒喜歡的荔枝香味。
白微瀾一邊磨墨一邊聽孩子們背誦,兩句話孩子都背的溜,但是随手指出來怎麽讀,結果只有小栗兒記得。
谷雨有些懊惱,他明明下午都記得了。
白微瀾道,“不急,看你宴哥哥拿出法寶,看多了你們就會了。”
三個孩子瞬間齊刷刷亮晶晶的看向宴緋雪。
只見,宴緋雪拿着宣紙,用剪刀裁剪至整齊的田字格大小,然後把小紙片給白微瀾。
白微瀾提筆在一面寫字,背面空着,等孩子們今後遇見同音字後再填補對比。
寫完後,再交給宴緋雪用麻線貫穿成冊,封面還用寶藍絹布縫制,絹布右下角還縫上孩子的名字。
“這樣,你們可以随時帶着身上,相互出字了。”
“看多了,相互出多了,就認識字了。”
宴緋雪說完,孩子們都很開心,好像識字并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勝利就在前方。
書桌很大,一共有六個位置。小栗兒的椅子上還墊了高高的坐墊,這樣胸口才能和桌面齊平。
白微瀾在一旁抱着他坐上椅子上,握着孩子小手教他提筆寫字。
宴緋雪看着一臉新鮮雀躍的孩子,藕節小手胖乎乎的,握筆倒是學的有模有樣。
他道,“明天給孩子買個矮腳書案,小栗兒吭哧吭哧的爬上椅子寫字太難了。”
“嗯,明天就買。”
白微瀾剛說完,阿文就來報了,說是來縣令來了。
“看着很急,此時在外院小花廳等着。”
白微瀾放下筆,讓孩子們自己寫。
阿文又道,“來縣令這次說是找夫人的。”
宴緋雪疑惑了下,但估計也是雲林的事情。難道是兩人沒談好吵架了,雲林不見了?
白微瀾也道,“雲林沒來我們這裏。”
但總歸不能不見。
白微瀾給阿文道,“今後來縣令找我先帶到正廳裏。”
兩人一同出去見來鏡明,來鏡明此時正在小花廳裏來回踱步,一臉神色焦急。
他時不時望着外頭水霧藍濛濛的夜色,時不時懊悔嘆氣,見白微瀾兩人來,着急道,“雲林來你這裏了嗎?”
宴緋雪微微詫異,搖頭,“沒有,一個下午我都在家裏,沒聽見說有人來。”
來鏡明一臉失望,“這黑燈瞎火的,他在這裏人生地不熟,能去哪兒?我實在不知道他會去哪裏了。”
“最近城內不安全,我雖然加派了巡邏,但是雲林要是遭遇什麽不測……”
來鏡明正說着,只聽院子裏大黃狗叫的厲害,他心頭一振,急切道,“會不會是雲林?”
宴緋雪想怎麽可能是雲林,他和雲林徹底撕破臉,雲林那驕傲性子也不會再來找他了。
但此時狗越叫越兇,還是從馬廄那邊傳來的。
馬廄……
宴緋雪臉色波動一閃而過,腳尖下意識動了動但定住沒動。
雲林,和他沒關系。
但見來鏡明神色驚惶,外加外面黑夜确實不安全……
宴緋雪懊惱煩躁閃過眉頭,匆匆出了門。來鏡明像是抓住一絲希冀似的,立馬跟了出去。
此時下人們都在自己房裏歇息,馬廄黑燈瞎火的沒點燈,阿文聽見腳步聲,準備給宴緋雪掌燈。
“不用,你們休息去吧。”
月色清清落在屋檐、青石上,如水的月光照的馬廄朦朦胧胧的。
馬廄裏的馬見到主人,興奮的打了個響鼻。
黑馬見到白微瀾更是起身,以為可以出欄奔跑,有些激動的在原地甩尾巴轉圈。
兩只大黃狗圍着宴緋雪和白微瀾轉,還扯着褲腿,像是示意什麽。
一旁來鏡明在馬廄裏找了一圈,沒看到人,臉色肉眼可見的失望。
宴緋雪捏了捏眉心,半晌才開口道,“你們吵架,是因為你接受不了他過去?”
他一開口,白微瀾就揉揉腦袋,又心軟管起來了閑事。
這雲林就真不值得。
來鏡明搖頭,月色落在他眼裏照不亮神情,他道,“那天回去我沒給他說我聽到了,我想等他自己想通了再給我說。”
宴緋雪眼神一凜,一些複雜的情緒他沒辦法挨個理順,只是一絲怒意率先鑽了出來。
“這有什麽可等的,你自己想通了就應該找雲林說清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瞞着你惴惴不安的過日子。”
“你等他告訴你,等到什麽,等他崩潰沒辦法瞞下去的時候,你才好整以暇的說你都知道了,你不在乎,今後毫無芥蒂毫無隐瞞的過日子?”
來鏡明被宴緋雪問的啞口無言。不知道是第一次見識到宴緋雪的犀利還是驚訝他會為雲林開口。他愣神,卻無從辯駁。
宴緋雪又問,“那你們是因為什麽事情讓他離家出走的?”
來鏡明把事由說了出來。
白微瀾一聽,琢磨了下,“雲林說的沒錯啊。”
宴緋雪看了白微瀾一眼,他立馬道,“我說人心專挑軟柿子捏這句話沒錯。”
他說着還意有所指的看宴緋雪。
但宴緋雪沒看他,只盯着來鏡明的神情。
來鏡明此時已經不在乎雲林說的對與錯了,開口懊悔道,“我還說他自私自利愚不可及,他傷心了才離家出走。”
宴緋雪冷笑一聲,“你這話沒錯,說的十分中肯。”
來鏡明吶吶望着宴緋雪,只聽人看着他又道,“但是這話任何人都說得,就是你來鏡明說不得。”
連名帶姓一起稱呼縣令,可見宴緋雪是動了氣。
白微瀾心底連連嘆氣,這都是什麽事兒,轉眼看來鏡明,被宴緋雪數落的半晌無話。
宴緋雪道,“他要是自私自利,會把從樓裏逃出來的傍身銀子資助你讀書科舉?”
“還陪着你過三年苦日子,他有向你要過什麽嗎?你當縣令後,他有在裏嘴邊提他那三年是怎麽苦的嗎?”
來鏡明驚訝半張着嘴,“這些你怎麽會知道?”雲林和宴緋雪顯然隔閡很深,這些話雲林也不會外說。
“他從小就愚不可及啊,我叫再三叮囑他今後不要找寒門學子,多少血路在前面。一旦功成名就,他曾經的付出不過是輝煌騰達路上的絆腳石和污點。”
“他上次來村子裏找我,還賣慘裝可憐說錢都被山匪搶走了,我看是他全給了你吧。”
“你是沒甩開他,但是你有關心在意過他嗎?一心惦記着民生大計,你自己的小家有考慮過嗎?你是兩袖清風做派清廉,但是你想過沒有,他跟着你吃了三年苦日子,今後還要跟着你吃一輩子苦日子嗎?”
“我之前還以雲林賭贏了,現在才還覺得,不過如此。國與家,百姓與雲林,你一直選擇忽視雲林。他的要求就很難嗎?你說他真的是本性貪婪嗎?”
“他要是本性貪婪,為什麽不直接在樓裏接客直接伺候那些王孫大臣,為什麽非要拼了命的逃離那個銷金窟?”
“所以他真的是愚不可及不聽我勸,現在知道兩個人說不到一起去,離家出走了。”
“你知道村子裏的人最怕嫁到什麽男人嗎?除了賭鬼痨病男人外,最怕嫁的就是老好人。”
“家裏女人精打細算任勞任怨,但是男人平日對誰都大方,只要旁人一句話,什麽活都幫着幹,反而家裏屋檐漏水遲遲沒時間修補。女人背着苞谷壓彎了腰,老實好男人卻在哄別人家孩子,給他摘樹上的紅棗。”
“女人被氣成了怨婦還得被旁人指責是悍婦。”
“對一個小家庭出了這樣的男人,多半怨怼吵鬧,但是對于受益的村子确實受歡迎的老好人。”
“對于一個縣來說,有這樣的縣令是福氣,但是自己家裏有考慮過嗎?雲林自身毛病一大堆,難道你就真的沒問題嗎?”
來鏡明聽完,怔愣出神。
他上任後就忙于公務,很少過問過雲林什麽。反倒是雲林給他照顧的井井有條。出門的褡裢裏,永遠都有扭傷的藥膏,還有驅蚊蟲的藥粉。
他回到家裏後,一身疲憊,直到睡前都在想第二天要做的事情。
他自言自語道,“原來我虧欠他這麽多。”
“我今後會好好補償他的。”
“你知道他為什麽一邊厭惡商戶又一邊接他們的行賄?”
宴緋雪譏笑了聲,“你這是在指責雲林背着你行賄嗎?”
雲林受賄固然有錯,不容辯駁。
但他們兩個要想過下去,顯然不是斷案判罪,而是要坦誠相待。要兩人一起拂去炙熱真心上的塵埃和陰霾。
宴緋雪目光直視來鏡明,後者默了會兒,明白宴緋雪這是在給雲林說話。
他開口道,“不重要了,我現在就想找到他。”
宴緋雪看了他片刻,清正的眉眼蹙着擔憂和悔意,同時又夾着惆悵和無奈。
宴緋雪扭頭朝無人的陰影處道,“出來吧。”
黯然的來鏡明猛地擡眼,而後四處尋找,馬廄還是毫無動靜沒有人聲。
宴緋雪嘆口氣,朝門口那堆的高高的幹馬草,不耐煩道,“那裏。”
來鏡明手腳迫切的有些四肢不協調,他急急翻開草垛,只見月色下,雲林抱着自己肩膀,淚流滿面。
白微瀾道,“晏晏怎麽知道他躲在那裏?”
“從小就這樣沒出息,不開心就縮馬廄草垛裏自己委屈。”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