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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家落幕
馬行裏,那趙家管家蠻橫鬧事,看客憤慨,但絲毫沒影響白微瀾兩人。
他和宴緋雪打算着,兩匹小馬駒寄養在馬行,回去的時候騎着北漠馬。
正當他們牽着馬準備走的時候,那鬧事的管家攔了過來。
老鼠似的叽叽聽得白微瀾心煩意亂,不過正當他發作的時候,老板出來說好話了。
都白字黑字立契賣出去了,斷然沒有反悔的道理。
一旁百姓都不滿趙家做派,此時紛紛攔着那管事,讓白微瀾兩人牽着馬走。
白微瀾道謝後牽着馬離開。
不過,轉念,白微瀾就好心情了。
這趙家死到臨頭還蹦跶,怕是螞蚱成了精。
他摸摸黑馬脖子,只見碩大的眼珠子裏倒映着他和宴緋雪兩人,他道,“聽說馬比狗還通人性,這是真的嗎?”
宴緋雪見他玩性起,心裏卻惦記着事情。他道,“他們議論的趙李局勢,你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我擔心什麽,這買賣無本萬利,李家垮了趙家也不見得能把矛頭對準我。”
宴緋雪見他悠哉毫不擔心的樣子,開口揶揄道,“你還是金光不壞之身,刀槍不入。”
兩人走出牲畜行,路上行人都對白微瀾投去豔羨的目光。
一手牽着高頭大馬的缰繩,一手牽着大美人,這簡直就是人生理想。
白微瀾勾唇,只覺得自己在一片光輝中走向圓滿。
“信不信,趙家蹦跶不了幾天了。”
最近白微瀾對自己許多事情賣起了關子,他不再參與其中。此時倒是多了一種旁人視角的迫切,想知道真相的沖動。
但是瞧着白微瀾那得意的嘴角,宴緋雪故意不問,憋着他。
宴緋雪回去的時候給孩子們帶了涼粉、泡菜。李家還稍人送來了新鮮菜種子,洋姜、洋荷。
白微瀾最開始還沒發覺,宴緋雪故意冷淡他。直到出城騎馬背上,後背沒有想象中貼來的腰身,白微瀾才後知後覺宴緋雪可能生氣了。
但是白微瀾卻嘴角揚了起來。
他把宴緋雪手裏拎着的包袱挂在馬鞍上,然後把他的兩只手攬在自己瘦勁的腰上。
涼風呼呼聲中,宴緋雪下颚貼在他後脖子上,溫熱的呼吸帶着點香甜刺入皮膚裏,背脊爬上一陣酥麻,白微瀾有些興奮,“抱穩了媳婦兒。”
宴緋雪默默看着他逐漸情緒高漲,像是脫缰野馬,帶着一股野勁兒。
誰家男兒不好駿馬。
白微瀾更是不例外。
更別提他後背上貼着宴緋雪。
馬蹄噠噠,一路平地。
官道兩邊樹影婆娑後退,景物像是流動的綠色水藻,而宴緋雪像是被水藻綁在他身後的一縷燥熱又明朗的春光,白微瀾背後暖烘烘的。
随着馳騁的北漠馬,将肆意放縱的春意抛之腦後,唯獨背後的呼吸萦繞心間。
白微瀾像是受此影響,此時胸中氣概萬千又柔情似水。
像是氣沖丹田似的,他胸口情誼洶湧令大腦雀躍躁動,忍不住大喊道,“媳婦兒,我好喜歡你啊。”
“我要帶着你過好日子,今後賺更多更多的錢。”
“晏晏我喜歡你!”
“能娶到你是我三生有幸。”
耳邊風聲呼呼鼓動,白微瀾捕捉不到宴緋雪的回應,但是他的動作已經說明了一切。
那緊貼他的腰身和胸口,那想要用力環住他的雙手,無疑是宴緋雪無聲的回應。
尤其是,他感覺到宴緋雪的臉龐好像貼着他背脊上,那灼熱的呼吸好像濕熱了後背衣衫。
這個認知如五雷轟頂劈中了白微瀾,潮水淹沒腦海,只留那鮮紅飽滿的唇瓣和春水迷離的眼眸。
白微瀾喉結重重滾動了下,僵硬着身軀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本能的拉緊了缰繩,奔馳的北漠馬慢慢停了下來。像是剛才酣暢的奔馳十分惬意,黑馬此時打了個響鼻,甩着馬尾悠閑的走着。
邊上的茶棚路人笑着開口道,“年輕人真是肆意灑脫,只是你後面的心上人羞的不敢擡頭了。”
白微瀾聞言猛地回神,只聽見耳邊傳來宴緋雪低低催促的聲音,“快走快走。”
白微瀾還沒來的急咧嘴笑,就見前面官道正前方有一商隊,此時都咧着嘴巴朝他豎着大拇指。
白微瀾又扭頭看宴緋雪,只見他腦袋抵在自己後背上,一只手攬着他腰,一只手拿他的長發做面罩,整個腦袋都抵着背用青絲遮掩。
就這麽害臊嗎?
但是他腦袋一動,背後的青絲被宴緋雪拽緊了一分。
莫名的,白微瀾覺得有點委屈。
他大聲直抒胸臆有什麽錯,宴緋雪一副見不得人的樣子。
宴緋雪餘光見白微瀾臉都氣黑了,出聲安撫道,“我很感動,很開心,好好騎馬。咱們回家說。”
白微瀾心裏有悶氣,兩腿狠狠夾着馬肚子,把路人的歡笑聲甩在腦後。
宴緋雪見耳邊笑聲沒了,剛松手,就被白微瀾滿頭狂怒的青絲抽了臉。
他還是默默抓起不羁怒氣的青絲,腦袋慢慢靠在炙熱的後脖頸上,嘴角貼着白微瀾的後耳垂,輕聲道,“我也喜歡你。”
“這回是真的。”
“像個傻子似的,我看我就是一塊骨頭,你這只傻狗不看我的時候還挺能唬人的,一看到我就發瘋。”
馬兒一路噠噠飛奔至村口。
村裏人見白微瀾兩人騎着馬回來,驚訝了會兒。但是又好像理所當然,就人家這賺錢腦子,在鄉裏待不了多久了。
白微瀾牽着馬走在鄉間田埂上,這馬還挺乖順,只看着路邊清油油的茅草,沒得命令也沒扭頭去吃。
回到家的時候,三個孩子看到院外的高大駿馬各個都驚喜溢于言表,想湊近但又怕馬撂蹶子。
院子後兩只大黃狗嗅到陌生氣味,咻地沖了出來,見到是匹馬倒沒多大反應。
只是圍着大黑馬溜達達轉了一圈後又回去了。
放鶴膽子大,想伸手去摸缰繩,白微瀾一把拍開他手,“什麽都敢碰,剛回來還沒熟悉,後面再摸。”
一旁小栗兒跳着腳,嚷嚷着也要摸。
白微瀾就抱着小栗兒,只見那胖乎乎的手窩像饅頭似的,慢慢的陷進了馬脖子滑亮的鬃毛裏。
小栗兒眼睛睜地圓溜溜的,和那雙馬眼睛兩兩相望,竟有種能交流的錯覺。
“它沒讨厭我!”
小栗兒歡喜笑道。
一旁放鶴在原地跳了一跳,氣呼呼道,“瀾哥你偏心!”
谷雨見放鶴沖進屋子裏,擔心地跟進去看看。結果只見放鶴嬉皮笑臉的翻宴緋雪的包袱,從裏面掏出了涼粉和泡菜。
涼粉是用竹筒裝着的,泡菜用新鮮的荷葉包着。一打開香辣撲鼻,攤主特調的辣醬聞着格外香濃,泡菜的酸辣口味一下子就刺激的唾液生津。
宴緋雪見放鶴饞嘴模樣,“你小子還狡猾了,偷偷溜進來翻包袱。”
放鶴嘿嘿一笑,見谷雨正一臉茫然的看着他,開口道,“快拿筷子吃啊,你晚一步,可別怪我沒給你留。”
家裏多虧有放鶴這孩子,從來不擔心小栗兒挑食。劉嬸兒家六歲的小毛不吃莴筍不吃青菜還不吃肝髒。但是在他們家,只要飯菜上桌,在放鶴烘托下,一切都是美味。
小栗兒聽見屋裏的動靜和散發而來的香味,立馬從白微瀾身下滑了下去,小腿噠噠的跑進竈屋。
可門檻他還是翻不過去,放鶴見狀嘿嘿嘚瑟,嘴角還滋溜半截紅薯粉,然後跑來把小栗兒抱進去。
孩子們吃着,宴緋雪要去大伯母家送新買的種子。
大伯母家門外家正是一片片藕田,此時田埂上站了好些孩子,只見一個大人正在呵斥。
大伯母難得也站在院子外認真的聽着。
“大伯母,這李嬸子又在抓摘荷葉的孩子?”
荷葉是搶手貨,城裏賣肉賣熟食的都用荷葉包着,冬天也用幹荷葉包。
五十張荷葉可以賣五文錢,村裏的藕田就成了最熱鬧的地方。
李嬸兒家的藕田每次都防不住,總有孩子偷偷摘荷葉拿出去賣。
李嬸兒說摘一根荷葉地下藕節就會爛根,抓着孩子都是要跑去家裏賠的。
只是這些孩子都認了,說沒人指使,李嬸兒非嚷嚷嗓子叫他們供出誰指使的。
“只要你們說了,我就不追究你們這次!”李嬸兒叉腰道。
孩子們紛紛搖頭,怯怯的又不解。
一旁看熱鬧的村民道,“李嬸子,你家藕田三年前就有人摘葉子了吧。”
意思是人家放鶴來之前你家荷葉就有人偷了。
這話說的再是清楚不過,大伯母見大家都是明事理的,也對宴緋雪道,“這李嬸子真是的,非要孩子供出是放鶴指使的。”
“就是看着你家賺錢,眼紅想要訛人。”
宴緋雪道,“只敢背地裏嚼人舌根子,只會拿着小孩子逼問,這家日子也過不好。”
“不用管她,村裏現在人人不都讨厭她家來着。”
前一個月連續陰雨,有一晚上下起了大暴雨,村民紛紛打夜起來開渠放田裏的水,就怕雨水把田埂沖垮。
只有李嬸子一家晚上呼呼睡大覺,第二天起來才去探望。這一看,頓時吼罵聲從村頭繞到村尾。
她家的田銜接了好幾戶人家,田埂長又薄,早上踩着泥水去看,田埂全都被沖垮了。
她田裏剛放的一些牛糞肥田,這下肥水都流外人田了。
她找不到誰挖的,就到處罵人,結果和村裏好些都吵架了。
村裏人說她是惡有惡報,誰叫她之前把田埂挖薄後不堆新,結果被雨水沖垮了。
此時李嬸子兇着孩子們逼問背後誰指使的,不用宴緋雪開口,周圍有梁子的村民就擁了上去。罵她想錢想瘋了,就是眼饞燕哥兒家的錢。
村裏人吵架繞來繞去就那點事兒,宴緋雪聽了會兒,就跟着大伯母進了院子。
他把用桐葉包裹的種子給大伯母看。
黃褐色一節節的還沾着點濕潤的泥土,另一個深紫色的像是荷花苞一樣層層緊閉着。
大伯母拿手指刨了刨,“這啥東西,怎麽沒見過?”
她又舉起黃褐的小節拿在鼻尖嗅了嗅,“長得像是生姜,但是沒生姜的辛辣刺鼻。”
宴緋雪道,“這是李潤竹手下從沿海那邊帶來的新品種,叫做洋姜,據說味道是甜的,還很養活,在寸草不生的鹽堿地都能活。”
“葉子莖稈甚至開的花都和葵花很像,但是兩個完全不是一個品種。一個吃籽一個吃根。”
“我想着,這好不好吃是一回事,但是這随便種在房前屋後就能活,也省了漫山遍野找豬草。這個耐活長得快,聽說做豬草特別好。”
大伯母一聽可以做豬草,頓時就來了勁兒。
家裏三頭豬,現在還小,一小背豬草混着粗糠就能管一天。到秋天長膘後,一天起碼要三背簍豬草。
一天到晚忙活豬草都是費力,要是這個洋姜葉子豬喜歡吃,那倒是省了很多精力。
“這個叫洋荷。”
大伯母滿心歡喜期待問道,“這豬也能吃?”
宴緋雪笑道,“不是,這據說人比較喜歡吃,春夏秋都能從地裏冒頭,也很好養活,好像沿海人喜歡切絲涼拌。”
大伯母都拿着,“那我種着試試,要是好吃,來年再多種一點。”
“這是像竹子一樣,埋着莖塊下去,一年年的自己可以發芽發根。”
“那很省事。”
大伯母當即拿着鋤頭,在院子後一塊荒地上,把東西埋在地裏。那地正好對着糞坑,時不時澆上一瓢糞水,保管漲勢喜人。
宴緋雪回去的路上,遠遠見白微瀾正牽着馬在河邊吃草。
一旁河邊牛車師傅也在放牛。
兩人像是說着話,不一會兒,白微瀾騎上了牛背上,那牛老實,也不亂彈。
但是溫順的黑馬見白微瀾騎牛,頓時就嘶鳴原地撅着馬蹄,準備頂那水牛。
牛車師傅剛剛握住缰繩還沒蹬馬,吓得他連忙拉緊,“白兄弟,你這馬性子烈啊。”
白微瀾從牛背上下來,拍拍昂着的馬脖子,“沒看出來,還挺烈的。”
晚上吃飯的時候,白微瀾給孩子們說房子買好了。
孩子們都很開心,放鶴問多久可以住進去。
“哼,我這下住城裏去了,我看李嬸子還怎麽天天在田埂上故意罵人,憋死她。”
“有本事她跑到城裏來罵我!”
放鶴知道李嬸子指桑罵槐,但是人家有沒明說,他沖上去又顯得他鬧事。這下好了,他搬去城裏,李嬸子心裏不憋屈死。
宴緋雪笑道,“那你怎麽不站在門口和她對罵。”
放鶴哼哼道,“她就像是老鼠背地裏吱吱,膽敢在我面前吱一聲,或者指名道姓罵我,我不掀了她屋頂。”
小栗兒滋溜着涼粉,裏面還加了花生仁桂圓,嘎嘣嚼着十分脆爽。
嘴裏還吱吱的笑着叫。
宴緋雪一聽,有些反射性的奪過他面前的瓷碗。一旁白微瀾見狀,大概也意識到什麽,連忙把碗裏的花生仁桂圓挑除了。
“買的時候忘記了,買了三碗一樣的。”白微瀾後怕道。
宴緋雪還沒說什麽,白微瀾就一臉內疚給小栗兒說,吃東西的時候不能笑,要細嚼慢咽。
白微瀾這進步神速,年前還是木頭樣子,大大咧咧的看不到細節。現在只要宴緋雪一個眼神,就知道他怎麽想的了。
搬進新家得挑一個吉日,村裏算命先生說最近時間在五月初五。
白微瀾聽見這日子心中一動,新宅子裏裏外外周遭布置也需要時間,剛好還有半個月。
這半個月期間,白微瀾幾乎天天進城。
索性自己家買了馬,來去方便的很。
宴緋雪見他忙碌的厲害,心想估計是趙李兩家快到收尾的膠着中了。
宴緋雪怕給白微瀾添焦愁,沒有過問事件進展怎麽樣。這反而引得白微瀾耍起了性子,幹脆不往城裏跑了。
這天宴緋雪要帶着孩子們去山邊摘些蕨菜,好曬幹冬天炖肉或者炒臘肉吃。
白微瀾堵着院子門口不讓宴緋雪出門,“我天天出門你都不過問我一句嗎?”
“辛苦你了,我這不是帶着孩子們去山上,摘你喜歡吃的蕨菜嗎?”
白微瀾不買賬,往年他沒來的時候,宴緋雪還不是要去山上摘。
“騙不到我。你就是忽視。”
宴緋雪見他這些日子忙着正事,好久沒耍性子了,此時也由着他拽着自己胳膊,好聲好氣道,“乖,你正事要緊,你要是想挖野菜,等兩家事情收尾後我帶你挖遍整個山頭。”
白微瀾偏不,執拗道,“我只差掰開李潤竹腦子塞東西了,他要是還整不垮趙家,那就是他李家命數活該。”
宴緋雪心裏擔心兩家局勢,要是趙家敗了,白微瀾今後如猛龍過江勢不可擋。但,要是李家敗落,白微瀾今後想在這縣城裏起勢幾乎不可能。
他拍拍白微瀾肩膀,不容拒絕道,“男子以事業為重,你整天像個鼻涕蟲黏糊糊的,我喜歡你談生意說正事的樣子。”
說他是狗就算了,鼻涕蟲是什麽鬼。
白微瀾傷心了。
轉頭牽馬就出了院子。
春日融融,官道兩旁的田間裏很多插晚秧苗的村民。
田間一頭一尾兩個把持紅繩梭子的男人,嘴裏吆喝着號子,起着梭子往前挪一格。只有把繩子扯緊直了,秧苗種下去不會彎。
白微瀾一出村子,整個人那黏糊勁兒沒了。
渾身帶着點憋悶的冷傲,腦子裏盤算着趙家的死期,以及今後自己事業的規劃。
他策馬到城門口,只見今日出城門口的關卡檢查的格外嚴格,像是在挨個排查什麽人一樣。
白微瀾下馬進城,只聽見周圍百姓議論趙家在四處逃散。
聽的說的都十分驚訝,捂着嘴角眼睛瞪的圓鼓鼓的,滿是不可置信。
“不是前些日子,趙家還和新縣令勾搭上了嗎?”
“對啊,前些日子,就連李家都變賣家産了,城裏好些賭坊都在壓趙李兩家賠率,一賠二十。”
“哎呀,我可壓了十兩銀子賭趙家贏啊。這下不是輸的打破鍋了!”
“你不是厭惡趙家嗎怎麽還壓?還天天擔心李家完蛋。”
“話是這麽說,但是這不影響賺銀子啊,全城但凡下注的,哪個不是壓的趙家贏啊。”
“那這開莊和押李家贏的,不是空手賺的滿盆缽啊!”
“切,哪有人押李家贏啊,李家的三個公子,都偷偷押趙家呢。”
“哎,聽說有一個人押了一千兩賭李家贏。”
這聽得人都眼紅的不行,紛紛感嘆這從天上砸下的銀子,白撿啊。
原本百姓驚詫趙家突然敗落還被全城搜捕,此時聽見有人押一千兩賺翻天了,紛紛扼腕懊悔。
白微瀾聽着沒什麽反應,直奔城中。
京城随便擠一個人都是當官的,對街道通行管得很嚴格。這偏僻的縣城不是,城內除了主街不能疾馳外,其他街道沒人管。
白微瀾拉缰繩減緩速度在街上騎着,身姿飄逸五官俊美,不笑的薄唇顯得拒人千裏外的冷漠。沿街好些姑娘哥兒大着膽子瞧了一眼,瞬間羞紅了臉。
白微瀾沒注意這些,此時來到趙家當鋪總店,只見原本熱鬧的鋪子此時門可羅雀。
兩扇酸棗紅木大門緊閉,上面被貼了官府封條。
一邊把手的兵丁見白微瀾駐足不前,遲疑的打量了幾眼。換做旁人早就驅趕了,但是白微瀾衣着不俗,目光帶着點深深的了然,堪比縣令還不怒自威。
沒等兵丁壯着膽子驅趕說擾亂公務,人就調轉馬頭,朝李家趕去。
主街人多,白微瀾這回走的是穿街巷弄,也是抄近道趕去李府。
他拐進巷子卻聽見前面一陣打鬥聲,白微瀾準備調轉馬頭,再換一條巷弄趕路。
可他剛準備拉缰繩,就見一個衣着輕紗的哥兒披頭散發的跑了出來。
他身後一個龇牙怒目的男人正拿着匕首追來,而男人的身後還有一群官兵。
就在那寒刃快接近慌亂無神的哥兒時,白微瀾策馬而去,半個身子貼着馬肚子,伸手抓住了那哥兒。
時莺在原地吓的大腦宕機,手腳麻木僵硬着。直到雙腳懸空才回神,餘光見趙潛運雙目暴怒,被官差壓在地上。
“時莺,你這個賤人,枉費我對你情誼還想帶着你跑,你竟然報官告密!”
時莺眼裏閃着五花大綁的趙潛運,大腦一片空白,片刻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正懸空着。而後,整個人像是破布娃娃似的,被人丢在牲口棚旁邊的草垛上。
時莺正準備破口大罵,擡頭就見白微瀾抓了一把草垛丢了過來。
眼裏滿滿的嫌棄仿佛說丢人現眼。
時莺怕過誰,正準備起身罵白微瀾,但轉念一想他救了自己。還有自己這副剛剛被從床上扯下來的樣子,他僅存的道德提醒着他,此時着實有些不好見宴緋雪的男人。
時莺胡亂抓着稻草遮住身體,見白微瀾上前往人堆湊熱鬧,還好心道,“什麽都湊熱鬧,那窮途末路的人小心爬起來咬你一口。”
趙潛運聽見時莺的聲音,瞬間擡頭。見白微瀾下馬走近,不顧左右壓來的兩雙手,像是困獸破籠而出,撿起地上的匕首直直朝白微瀾刺去。
“都是你白微瀾!我趙家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迫害至此!”
身後的官兵沒反應過來,張石林倒是反應過來了,只是也裝作沒反應過來。
他看着掙脫發瘋的趙潛運,此時巴不得那刀子紮上白微瀾一刀,已解前些日子被羞辱的恨意。
哐的一聲。
趙潛運噗通倒地。
匕首被踢翻空,寒光閃刃,又是一腳踢正了尖刃,直直刺入他手掌中。
白微瀾雖習武太晚,錯過了塑造筋骨最好的年紀。但是勝在手腳靈活,趙潛運這種三腳貓中的末流,白微瀾打起來一招制敵。
趙潛運在地上疼的哇哇亂叫,哪還有平日富貴少東家的做派。
“白微瀾,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還有句鳥盡弓藏!”
“你對我趙家做的事情會有報應的,你以為李潤竹真那麽容易掌控嗎,他不過是扮豬吃老虎利用你罷了!”
白微瀾還沒說什麽,一旁張石林跳出來扇了趙潛運兩巴掌。
此時十分解恨,當初他巴結不上,此時倒成了他的階下囚。
可張石林再怎麽打趙潛運,他那雙眼睛始終死死的盯着白微瀾。趙潛運咬着牙,從始至終也沒給張石林一個眼神。
張石林內心越發憋恨,當初是你趙家大公子瞧不上我,現在你淪為階下囚還有什麽資格瞧不上我!
想起每回年節,上門拜訪都吃閉門羹。就連趙府區區門童都敢甩他臉子,可見趙潛運背後是如何說他的。
可趙潛運被扇的嘴角吐着血沫也沒看他一眼,那目光鎖着白微瀾,像是絕境中的希冀也像是恨不得食之筋骨。
正當張石林準備再扇下去的時候,白微瀾出聲喝止了。
一旁衙役怒道,“你什麽人,膽敢妨礙公務!”
張石林咬牙,知道這個破落戶白微瀾再也得罪不起,拉住同僚說不妨事。
趙潛運眼裏露出亮光,嘴角血沫噗嗤出聲,“你想明白了?願意對付李家?”
白微瀾敬他是條漢子,但不代表不計較趙潛運的态度。
血和灰糊了人一臉,但唯獨那雙眼睛仍是不服輸的勁兒,白微瀾慢慢道,“你知道趙家為什麽會落得這般境地嗎?”
“全是你們知法犯法。”
“原本我想對付你趙家無從下手,但是你自己上門告訴我油菜籽的事情。還說我給李家搭的官府路子,無益于喂了顆慢性毒藥。多虧你當時說出來,我才有了着手的眉目。”
後面圍着的官兵聽的一臉懵。
只知道趙李兩家之前價格戰打的全城皆知,就連他們也痛恨趙家奸商哄擡米價。
但是在下注的時候,無疑例外都壓了趙家贏。
每月月俸就三兩銀子,這下全泡湯了。
此時看着地上伏法的趙潛運,抛開公差任務,心底是又氣又恨。
同時見趙潛運對這名叫白微瀾的青年恨之入骨,還有些摸不着頭腦。
聽趙潛運的意思,是這人在李家背後出謀劃策,整垮了趙家?
衆官丁打量着白微瀾,身材颀長,四肢有力底盤穩健,有兩下子傍身,瞧着神情倒像是脾氣惡劣冷漠的貴公子。
就是這個人在背後掏空了他們的月錢。
頓時覺得這男人有些深不可測,不知道是什麽來頭,竟然能把一個百年富商之家逼至如此。
但也恨趙家膽子太肥了,竟敢挪用公款官銀。
這地頭蛇盤踞久了,還真是無法無天,私自開爐融化官銀造銀錠子。
遙山縣城裏沒有外省的連號大錢莊。
本地小錢莊,在百年前就被趙家當鋪擠成了攤子生意,只能換一些零碎散銀兌換小額銀票。
當鋪起源于寺院,本着慈悲為懷救世濟民的初衷創立。
在本朝更是當做慈善行業加以扶持。朝廷對息錢利率、當期長短都有規定,既不過于苛刻又不損害百姓利益。
朝廷各級公款可以寄存在當鋪裏,來充實運作資本。私人月息可達七到八厘,但公款月息只二到三厘。
百年過去,趙家當鋪一家獨大,衙門的公款都存在裏面。年前撥款修路的款子也理所當然進了趙家當鋪。
“趙家竟然監守自盜,還真以為能淩駕官府之上,這種大奸商不知道收刮了多少血汗錢,活該這等下場!”
雖然衆人心底怨怼趙家垮臺輸了月錢,但是孰輕孰重還是能分別。
要是趙家贏了,這怕是今後衙門出面都不能控制住物價。
又一個兵丁說道,“有惡就有善,幸好城內有李家這世代積善之家坐鎮,不然真被趙家翻了天。”
“對啊,這新的李家主果然天之驕子少年有為。”
趙潛運聽見旁人罵趙家他沒反應,但是一聽說他不如書呆子李潤竹,立即仰頭破口大罵。
“他李潤竹是什麽東西,不過就是個唯唯諾諾迂腐的書呆子一個,要不是白微瀾一步步背後耍陰謀詭計,迫使我趙家步步錯亂,導致踩了最後底線!”
“要不是白微瀾,我趙家百年風光何至于此!”
趙潛運罵累了,還只見白微瀾諷刺的笑着,內心悔不當初。
他明明說的都是無關緊要的,但是白微瀾就是如此敏銳恐怖,抓住了他們的命脈。
明明是趙家先發制人,斷了李家的絲綢生意和河運大宗生意,打的李家措手不及。
李潤竹急地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只能破罐子破摔放下身段去求一個籍籍無名的白微瀾。
可接下來就是趙家的惡夢了。
重來一步,他絕對不會再去找白微瀾!
白微瀾先是一招圍魏救趙,趁趙家賤價收購油菜籽,他讓李家擡高價格,無異于雪中送炭獲得大善人美命。
趙李兩家價格站一觸即發,你追我趕,兩家拼的焦頭爛額,百姓只恨今年沒多種幾畝油菜籽。
拼到最後兩家都紅了眼,世仇積壓瞬間爆發,最終要落在這代來個了結。
兩家銀兩告罄,城中商戶紛紛加入陣營,最後兩家都是債臺高築,一旦慢了一步,便跌的粉身碎骨。
趙家這時候把主意放到了米價上,糧油是趙家賺錢的行業,而李家根本沒有。
擡高米價,用大米換百姓手裏的油菜籽,這招必定沖垮苦苦支撐的李家。
但是趙潛運他能想到,白微瀾早在最開始就算到了這步。
李家運來的糧食不僅維-穩了物價,更是踩着趙家的肩膀獲得了口碑人心。
饒是如此,趙家還不到絕境。
趙潛運短短瞬間回顧交戰的每一步,最後他不甘心的問道,“你是什麽時候開始盯上趙家當鋪的。”
白微瀾可沒心思,陪他在這裏做滿盤皆輸的複盤。
當然是最開始,宴緋雪把他那件京城只三件的衣裳拿去鋪子當,結果只當得了二兩銀子,每月還取息五成。
按說正規當鋪,給出的價格會适中。即使開出高價,相應的也能得到高的息錢;開出低價,那麽相應的息錢也會調低。
結果這趙家鋪子吃相太難看,簡直做起了無本萬利壓迫窮人的生意。
白微瀾當時就判定這趙家當鋪其中定有不少貓膩。
後來正月十五過後,趙潛運來拉攏他,提到了官商勾結的危害,說他給李家的主意注定走不長久。
發財的捷徑誰不想走,大樹底下好乘涼,誰不想靠。
趙家看似瞧不上官府,但是背地的勾當沒少幹。
白微瀾哂笑了一聲,“你現在還想不明白,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趙潛運見白微瀾嘲笑,咬牙道,“要不是你心思狡詐,手段狠絕,要不是李潤竹這個懦夫好拿捏肯聽你話,我才不會中了你這招以退為進!”
“嚯,你說的我喜歡聽,多說點。”
趙潛運氣的面色通紅,嘴巴蠕動半晌沒憋出一句話。
巷子口衙役圍着一圈,地上跪着趙潛運,白微瀾站裏面鶴立雞群的,竟然沒一個人想把人押走。
時莺苦。
本來身上衣衫不整,肩背好幾塊還被趙潛運怒氣撕碎了,此時他躲在草垛了,渾身刺癢的難受。
這群衙役怎麽還不把人押走!
時莺沒下賭注,自然不知道一群賭輸的衙役此時內心的煩悶。
起碼要知道明明勢頭大好的趙家,怎麽就突然兵行險着觸動了底線還被抓着了吧。
輸也要輸的明明白白。
更何況,這是第一手資料,估計縣令還沒他們當場知道的清楚。這回去酒館一坐,故事就來了。
張石林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死到臨頭還怨天尤人,承認你不如別人很難嗎?”
張石林這話說的,周圍同僚都心裏犯惡心。
以前張石林仗着巴結上趙家,天天吹噓頤指氣使的,瞧不上三瓜兩棗的俸祿,整日花天酒地搞所謂的人脈關系。
這會兒趙潛運敗落,當真是一點都不念及舊情,翻臉比翻書還快。
但趙家少東家即使虎落平陽被犬欺,也不給人一個蝼蟻正眼瞧。
看張石林吃癟爽,但是也有官丁見磨磨唧唧,出聲問道,“當初李家都被趙家逼的變賣家産,眼看着趙家就得勝了,為什麽要動了官銀。”
就是因為白微瀾這招以退為進。
趙家欣喜但也猶豫,要不要動當鋪的公款乘勝追擊。
這新任縣令和上任縣令不同,一上任就微服私訪體察民情,甚至連夜敲門組織疏通塌方的官道。
這一看就是清官做派,不是背地裏能拿銀子行賄的。
在趙家內部舉棋不定,出現意見紛争的時候,轉機出現了。
來了兩個衙役擡了一箱子東西來當鋪,說是寄存。然後開口就說值兩千兩,也不讓朝奉撕了封條。
朝奉都是人尖子,不說三百六行樣樣精通,但是箱子裏的動靜是石頭還是珍玩,這一聽便知。
這不明擺着撕破父母官僞裝,露出貪官面目要錢來了。
這把戲歷任縣令都耍過,此時趙家被收刮一頓沒有憂,反而覺得喜從天降。
貪官就好,沒有錢財擺不平的。
于是趙家內部達成了同意,決定先動用官銀,事後再填補虧空疏通縣令。
這還沒高興幾天,融爐裏剛丢進一批官銀,就突然闖進大批官兵查封了。
私融官銀動了國之根本是要殺頭的,偌大的趙家樹倒猢狲散。
趙老爺子本就重病身體不佳,一聽這消息活活氣死了。
最後趙潛運潛逃至老相好時莺那裏,結果時莺轉頭就報官了。
“那縣令,是不是你出的計策!”
白微瀾勾唇,趙潛運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趙家怎麽得罪你了,非要一步步把我們逼的家破人亡!”
白微瀾挑眉,日頭照不暖那烏沉薄涼的眼底,“商場如戰場,看來趙公子也并不比李潤竹強多少。”
“就你這腦袋,害得我……”
白微瀾說到這裏話止于嘴角,抿在唇邊明顯不悅。
“害得你什麽?”
趙潛運忍不住高聲追問,眼裏露出點得意。像是潰敗中突然覺得自己也給人奮力一擊,不至于輸的太慘。
白微瀾啧了聲。
當然是害得他不能上山和媳婦兒挖野菜,非要把他趕出門擔心城中局勢。
不過,白微瀾并不給趙潛運多說,他的冷眼讓趙潛運越發歇斯底裏。
李潤竹聽見動靜趕來的時候,就見趙潛運失心瘋似的,在那裏披頭發散說什麽他趙家氣運不好。不然他趙潛運怎麽可能輸給一個破落戶。
李潤竹搖搖頭,到現在還以為白微瀾只是個破落戶,他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趙潛運見李潤竹眼裏悲憫,從前處處不如他的人有什麽資格來嘲笑他!
趙潛運憤怒起身,驚地鐵鏈哐當發響,周圍聽的雲裏霧裏腦袋昏昏的官丁,急忙從背後壓住趙潛運。
只聽趙潛運猩紅着眼盯着李潤竹道,“你從小處處就不如我,到現在你還是不如我!趙家敗在你手上,別以為是你的功勞,不過是你甘願做一個傀儡,讓白微瀾這個破落戶鑽了空子!”
趙潛運死到臨頭還不忘挑唆兩人關系,但是落在李潤竹眼裏只有物是人非的感嘆。
幾代人的糾葛心結,最後在這巷子了解。
只是這個從小天之驕子的趙潛運顯然不服輸,擡頭問天為什麽要如此對他。
李潤竹沒忍住開口道,“我是從小沒你機警聰明,我也沒經商頭腦,但是有一點你不如我。”
李潤竹見趙潛運死死緊逼的眼神道,“人貴在自知。”
這如常溫和的聲音像是勝利者的好為人師,趙潛運瞬間氣的胸口鐵鏈晃動。
李潤竹沒辦法,“你到現在還接受不了,自己輸給從小不如你的我,接受不了輸給白微瀾這個所謂的破落戶。”
“那要是我告訴你,白微瀾就是曾經京城首富之子呢。”
“首富之子?”
趙潛運盯着白微瀾冷酷隐隐暴躁的眉眼,他目光逐漸渙散,日光落在眼底照的一片虛無。
他幹笑了幾聲,眼前的白微瀾像是高大的刺眼白影,他看不清,只覺得那視線落在他身上滿是不屑與嘲諷。
他吶吶道,“原來是首富之子,這樣說來,我趙潛運也輸的心服口服。”
李潤竹見人應聲倒下,嘆了口氣。
“這又是何必呢,承認自己不如別人有這麽難?”
白微瀾嘴角冷笑了聲,“井底之蛙罷了。”
李潤竹見白微瀾沒有觸動反而眉目不悅的煩躁,心想這位爺怕是自小沒嘗試過失敗的滋味。
所以才不能共情弱者。
日光朗朗,連月來的九死一生今日終成定局,李潤竹松了一口氣,只覺得胸腔注入了不少春日活力。
他開口道,“白兄,感謝你鼎力相助,要不是你我李家今日……”
白微瀾蹙眉,“說重點。”
李潤竹也不惱,“設宴款待,不知有沒有時間?”
白微瀾幹脆了斷,“沒有。”
然後就見人去牲口棚,牽馬一躍,噠噠騎走了。
李潤竹望着遠去的背影,自言自語道,“不知道什麽事情這麽着急。”
草垛裏快要睡着的時莺,打個哈欠道,“不就是回家粘着他媳婦兒呗。”
李潤竹腦袋裏冒出一個想法,不會又是上山挖野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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