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劉小麗依了,有了黃老大做靠山,蔣家自是沒人敢再上門鬧了。
蔣志壯當初說的好,可後頭漸漸的也變了,劉小麗懷孕後,他壓着劉小麗喝下堕胎藥,說她不幹不淨,肚裏的孩子都不知道是誰的種,劉小麗剛懷的時候并沒有什麽症況,店裏生意忙,她也沒怎麽注意,發現的時候,肚子已經三個多月大了。
經了這一遭,後頭她再次懷孕就沒敢跟蔣志壯提,但肚子大了,到底是滿不過,又被灌了藥,六個月的孩子也流掉了,妊娠紋就是這次留下的。
接連這般,劉小麗身子也垮了,加之操勞,年老色衰,蔣志壯漸漸的,就越發看她不上眼,劉小麗也自覺自己肮髒糟糕,也怕家裏人曉得自己的事兒,因此不敢同家裏聯系,趙哥兒在西街上開了鋪子,也曾來找過她,但劉小麗避着不見,趙哥兒就沒再尋她。
後來大前年,蔣志壯娶了個小的,店裏也請了夥計,不是沒劉小麗就不行,蔣志壯看見劉小麗,時常心裏不舒服,劉小麗似在提醒他,他曾經是個無能的賣妻求榮的窩囊廢。
蔣志壯最後便休了她。後頭劉小麗去了源州,蔣志壯聽人說她在趙哥兒的店裏幫忙,又想着在鎮上賣得很火的辣醬,便起了心思,跑到源州去尋她,讓她想辦法把方子偷出來給他。
劉小麗是個老實心善的,哪裏肯做這種事,蔣志壯便威脅她,不做也行啊!到時候我就把你跟黃老大睡的事說出去,看你們劉家丢不丢臉,聽說你侄兒在書院裏求學吧!你說,要是你這事兒傳出去了,有這麽個姨,書院還會要他嗎?
劉小麗心裏冰涼無措,算是徹底被拿捏住了。
她不敢偷,也不想偷,蔣志壯一直在催她,劉小麗戰戰兢兢,每天都是提心吊膽。
快過年時,她便同劉叔劉嬸說,想回家過,劉叔劉嬸也想家,便同意了。
初三蔣志壯就是不找過來,劉小麗也沒想着再活了。
她死了,蔣志壯自然就不敢打這些歪主意,而且,這事兒真傳出去,于蔣家面子也不好。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不必再受人威脅,也不必再如履薄冰。
整個事兒便是這般。
劉叔劉嬸一聽方子晨複述,本就淌着血的心髒,似乎又被插了幾把刀子。
自個女兒,這些年來,便是過得這般日子。
可是,他們卻什麽都不曉得,還想着家裏窮,上門多了,怕蔣家的嫌棄,也怕人道是非,劉小麗不見他們,年節也不回來,他們只想着女兒變了,但過得好就行。
可······這些年,這哪裏算是過得好啊!
劉家人越發悲痛,趙哥兒心裏也不是滋味,方子晨想起那個清瘦的,初次在城門口見時,對方唯唯諾諾緊張的樣,又想着每次他上學,劉小麗送他到門口,啰裏啰嗦,像個老媽子一樣,讓他路上小心,遠遠望着他的樣。
方子晨上頭有兩個哥哥,一個冷峻不善言辭,一個吊兒郎當不着調,劉小麗給他的感覺很不一樣,就像個貼心的,溫柔性軟的姐姐一樣。
這般人,一生艱苦善良,從沒做過半件壞事,受這般罪實在不該。
方子晨心裏一縮一縮的難受。
劉家人都想找蔣家拼命,趙哥兒和方子晨将他們攔了下來。
方子晨想去報官,可終究是氣糊塗了,到了衙門還沒擊鼓,先見着了老王,老王觀他神色不對,将他帶到茶樓裏,知曉劉小麗的事,老王嘆了口氣,說這事報官也沒用,報官了,事兒傳出去,劉家只會更加蒙羞,蔣家最多只是丢點臉。
是啊。
劉小麗是自殺的,蔣志壯沒提那把刀,他就沒有罪,以前的事兒,只是他哄了劉小麗做,即使是恐吓,但蔣志壯能被判死罪嗎?能做到一命償一命嗎?
法律健全的現代,恐吓罪都判不死人,何況是這麽個人如草芥,命如紙薄的年代。
出嫁從夫,這是‘準則’,一旦違抗,被打了,又如何?
只能道活該。
只能道命苦。
劉小麗不反抗,她從小所接受的,所看見的,便都是‘出嫁從夫’這樣的事。
滴水尚可穿石,人,也可被侵蝕和同化。
陪人睡這一點,劉小麗只是從夫,蔣志壯何罪之有?
休妻另娶,蔣志壯何罪之有?
恐吓威脅,蔣志壯最多受點牢役,照舊做不到一命換一命。
而且,人證只一劉癞子,劉癞子聽的又不健全,本又人品不佳,蔣志壯一口否認,沒有物證,這事兒也就完了。
這事兒捅出來,不明就裏的人怕是還要唾棄劉小麗不知檢點。
在這男尊女卑的時代,似乎女人哥兒一出生,就被架上了條條框框,他們被束縛在裏面,往下望不到地,擡頭又見不到光,而教導他們每條規矩,都在告誡他們,出嫁從夫,要孝順公婆,要以夫為天,以子為托,他們一旦違背,脖子上的枷鎖能頃刻将他們攪碎,外頭的流言蜚語,也能讓他們永無葬身之地。
老王勸他說,算了,所嫁非人,認倒黴吧!這事她即是沒說,想來是覺得不光彩,她即是不想人知道,那如今就尊她願,給她留點體面吧!報官,也是沒用。
方子晨心中的憤怒、悲傷和不甘幾近滅頂。
世界若是公平,法律若是健全,女性若是強大,蔣志壯也但凡有一丁點把劉小麗當作人看,怎麽敢肆無忌憚這麽對她?
他又穆然想起在孔家私塾,趙哥兒遭受的那般羞辱,他當時的委屈和尴尬,方子晨如今依舊記得清楚。
女子哥兒何處遜于男兒?
為什麽的,要遭這般對待?
他一路上都有些渾渾噩噩。
當初參加科舉,是為了不去服役,後來,是為了讓兒砸頓頓吃雞,讓他做官二代,如今這麽拼命,也是為了解元那一月六兩銀子的月例。
大丈夫立與世,當是為家為民為國,他到底是什麽時候,眼界這般淺薄了?
他可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有為青年啊!
社會制度體系很難打破,但,世間萬物,也終究講究有心者事竟成。
他若是走到那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位置,任何一切準則、制度,在真正的實力面前,也都只能為其讓步。
方子晨感覺自己的思想覺悟已經得到了升華,該入西天世界皈依佛門了。
趙哥兒知道這一結果,眼中一片冰冷,心都涼透了。
但這事兒不可能就這麽完。
方子晨是什麽都吃,就是不吃虧。
同劉家說了後,方子晨讓賭館老大派人去砸了蔣家鋪子。
蔣志壯去求黃老大,但沒想到,黃老大已經被人打殘了。
對方是賭館的人,蔣志壯不曉得自己怎麽惹上這般人,鋪子被砸得稀巴爛,他上前阻攔時還被打廢了一條腿,賭館人說了,從哪來滾哪裏去,以後若是在鎮上碰見他們,見一次打一次。
蔣家人只能關了鋪子,灰溜溜的回了
劉小麗打拼來的富貴,即使是給狗享,蔣家人也是不配。
劉小麗下葬後,方子晨便帶趙哥兒先行回源州。
劉家人要過頭七後才來。
方子晨和趙哥兒這一去便是好些天,乖仔幾個晚上都睡不着,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方子晨和趙哥兒,方子晨不在,趙哥兒會陪他,趙哥兒不在,還有方子晨,沒有哪一次如今兒這般,兩個人都同時不在。
乖仔想得緊,第一天晚上還會偷偷掉眼淚,吃飯也沒什麽胃口,一頓只勉強吃兩碗,餓得走路都打晃,小風哄他,他躺在床上,牽着小風的手,一副準備交代後事的樣子,說他可能不行咯,要英年早逝了,要想喜爹爹和父親了。
第二天他去拉李豔梅,讓李豔梅帶他回小河村,趙哥兒事先托人帶了話,李豔梅告訴他,你爹爹和父親有事要忙,你要聽話,乖仔這才不鬧了,每天幫着李豔梅殺完鴨,他就坐在門欄上,巴巴的朝街頭張望。
方子晨和趙哥兒回來,就見着乖仔似非洲難民一樣,才幾天,就瘦了一大圈,原本就小了,如今要是毛多一點,那真是跟猴沒什麽兩樣。
“爹爹~”乖仔淚汪汪的喊。
這可把趙哥兒心疼壞了。
劉家不在,店裏忙得緊,按往常,方子晨定是要留家裏幫忙,這會兒只跟趙哥兒道,先賣烤鴨和辣醬,別的做不過來就先停了,別累壞了身體。
他沒擱家裏幫忙,帶着兒砸一頭紮進書院‘讀書館’裏,他這勤奮勁,可把吳老吓得夠嗆。
劉家回來,趙哥兒終是喘了口氣。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卻還要繼續努力。
除了劉小麗沒回來,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軌,趙哥兒依舊是忙着店裏的生意,然後午間給方子晨和乖仔去送飯。
忙忙碌碌的,一日又一日,幾乎只是一眨眼,冬去秋又來。
八月鄉試終于來了。
方子晨為這一天準備了大半年,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他是毫無緊張感,然趙哥兒和劉家人卻是比他這個應考者還要緊張,劉小文甚至前幾天就已經睡不着了,黑眼圈快到膝蓋。
趙哥兒送方子晨到貢院外頭,汗如雨下,方子晨還笑話他。
趙哥兒狠狠瞪他一眼,扭身走了。
說什麽好好考這種話,他是說不出口的,說了怕方子晨有壓力,該交代的,先兒也都已經說了。
鄉試頗為嚴格,與之院試,可謂大巫見小巫。
方子晨到底是有經驗,一場鄉試下來,其他學子幾乎去了半條命,只方子晨,進入貢院時,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出來時,照舊是雄赳赳,氣昂昂。
這次鄉試,許多人都在關注着他。
有的人在等着看他笑話。
有的就想着他能為家鄉争光。
趙哥兒看見他插着腰頂着胸膛從貢院裏出來,都不用問,定是考得好,若是不然,他夫君怕是都要捂着臉,貓着腰,摸着牆角出來,那還敢這般。
不得不說,趙哥兒是了解他的。
沒兩天,周哥兒就見着他開始收拾東西,還好奇。
趙哥兒只道,鄉試過後,就得準備進京參加會試了,他們過幾天就得走了。
周哥兒都不曉得該說什麽,只覺趙哥兒對方子晨當真是自信得緊。
然到了放榜那天,周哥兒一回來就對趙哥兒豎起了大拇指。
“還是你有先見之明。”
雖是早有所料,趙哥兒還是忍不住:“第一名?”
“嗯!”周哥兒高興的說:“你都不知道,那些去看榜的,見着第一名是你家那位,激動得眼都紅了······”
外頭傳來敲鑼聲,報喜的官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