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開審這天,方子晨又往眼底抹了點鍋灰,依舊是一副病殃殃的樣子。
童生并無任何特權,見到縣令依舊要下跪。
“草民,拜,拜見大人~”
他說話兩字三喘,沙啞中夾雜着幾分虛弱,好不容易說完,接着又一頓猛咳。
“夫君~”趙哥兒扶住他。
方子晨低低喊他:“趙哥兒······”
這副樣子,就跟要交代後事沒什麽兩樣了。
外頭百姓皆嘆他可憐,見張懷文被扣押上來,有人控制不住,朝他呸了一聲。
張懷文似毫無所感,朝趙哥兒看去,目光肆意,然後掃了方子晨一眼,似在挑釁。
方子晨:“······”
好膽!
昨兒剛被他氣得吐血,今個竟又這般嚣張。
當他是死的嗎?
硬了硬了,拳頭硬了。
他恨不得朝他兩只眼睛就咣咣兩拳。
官兵見方子晨朝他使眼色,立馬一腳往張懷文膝蓋骨踹去。
他噗通跪到地上,聲音巨響,外頭百姓聽着都感覺疼。
吳老站在人群中,看着方子晨忍不住搖頭。
這小子,真是一點讀書人的正直風骨都沒有。
前兒個明明還嗷嗚嗷嗚的活蹦亂跳,今兒就又搞這麽一出。
“這撒謊騙人啊!紙終究是包不住火,雖然人老了,皮也厚些,可總歸尴尬不是。”腦海中不由浮現方子晨對他的‘潺潺教導’。
吳老氣青了臉,這死小子。
外頭圍了一圈的人,有幾個前兒個還在村裏見過,還好挖野菜那地個偏僻,沒什麽人,不然這會這小子怕是要臊得慌了。
張懷文和憐娘設計方子晨時,從未想過失敗。
憐娘是想着同方子晨在一起,做那秀才夫人,享榮華富貴,可張懷文卻是想要他身敗名裂。
方子晨一旦同憐娘發生關系,這等‘茍合’之事被傳出去,名聲便算是毀了。
科考禁止聲名有礙之人參與。
張懷妮受寵,他也篤定,無論發生什麽事兒,蔣縣令都會保他,因此行事未有過多緊密遮掩,官兵一查,事件始末便都一目了然,真相大白了。
看着底下人呈上來的證詞證件,蔣縣令未發一語,百姓看他這般,不由喧鬧起來。
“肅靜,”蔣縣令見吳老站在人群裏,張家家主帶着家眷正朝自己看來,他嘆了口濁氣,道:“張懷文,賈家姑娘狀告你,言給方童生下藥一事,乃是受你指使,你可有話要說?”
“大人,”張懷文叩頭,不慌不急:“此事與草民并無任何關系,草民實屬冤枉。”
趙哥兒看着他,眉頭緊擰,忽而腰間一痛,方子晨擰了他一下,掩着嘴道:“他好看嗎?”
識時務者,當為俊傑。
趙哥兒微微搖頭,立即小聲道:“這人尖嘴猴腮,賊眉鼠眼,鼠目獐頭,委實不及夫君半分,我夫君最好看了。”
他倆旁若無人,大庭廣衆之下,自成一片小天地,趙哥兒這波吹讓方子晨通體舒暢,他問:“你知道我最欣賞你哪一點嗎?”
趙哥兒并不知道。
見他搖頭,方子晨說:“我就喜歡你這人坦率,誠實······”
“啪”的一聲響,蔣縣令拍着驚堂木:“你乃讀書人,應當知理明理,刻苦勤學,正直善義,可你罔顧律法,竟對同仁下此毒手,人證物證俱在,由不得你狡辯,按大夏律法,本官判你賠償給方童生三百兩,而後送至沙州石頭鎮改造,憐娘服三年勞役,爾等可有異?”
沙州石頭鎮臨近邊境,那兒常年遭蠻夷侵襲,紛争不斷,戰亂導致百姓民不聊生,許多人迫以無奈,從石頭鎮上搬了出來。
石頭鎮乃貧瘠之地,可那兒盛産鐵礦,這活兒又累又苦,往年沒死在流放路上的罪犯,到了礦地後,也多是活不久。
他們不是累死,便是死在了戰亂裏。
張懷文面色錯愕,瞳孔驟縮:“不,不,姐夫,姐夫你不能這麽對我,我······”
“來人,給本官将他們押下去。”
兩官兵一把捂住張懷文的嘴,不顧他的掙紮,将他拖了下去。
人群裏,張夫人兩眼一翻,當場暈了。
方子晨面色比張懷文還要錯愕。
這是發生了什麽事兒?
他這被害人都沒說半句話呢!只是跟趙哥兒打情罵俏了兩句,就結束了?
這怎麽整的跟玩兒一樣啊?
你們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禮貌嗎?
他有些忿忿,見蔣縣令走了,朝他背影豎起中指。
“夫君,”趙哥兒道:“我們是要直接回去嗎?”
“嗯!”
張懷妮正在同蔣菲菲在院裏玩,一下人匆匆跑進來。
“夫人,大事不好了。”
張懷妮只是個妾,照理是當不起一聲夫人的,可她掌管府中大小事宜,雖還沒被扶正,但都是遲早的事兒,她院裏伺候的人,早早便喚她夫人了。
“慌慌張張的,出了什麽事兒了?”張懷妮問。
下人道:“張老爺派人來,說,說張少爺被老爺打入大牢,即日流放。”
張懷妮猛然站起來,不可置信:“你說什麽?此話當真?”
“小人不敢撒謊。”
“這不可能,”張懷妮慌亂起來:“老爺呢?”
“還未下職回來。”
茶樓裏,吳老看着蔣文徐,道:“今兒你做的不錯。”
蔣文徐沒敢看他,慚愧道:“學生給老師丢臉了。”
他派人通知方子晨,說案件隔日開審,是因念他身子不适,體恤于他,不忍他來回奔波,可事實卻是······
他知道張懷妮同張懷文感情深厚,張懷文若是出事,張懷妮定是要崩潰,在憐娘将張懷文供出來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便是要保住張懷文。
張懷文雖犯了錯,但到底沒弄出人命來,只要他暗地裏操作一二,張懷文只需受點苦頭便可。
可吳老找到了他,定定看他良久,而後嘆了口氣,說對他很是失望。
他十歲便拜在吳老門下,日日朝夕相處,他什麽人,吳老自是清楚。
“寒門求學不易,當年你家境貧寒,無學可入,我觀你聰明好學,品行端正,态度誠善,收你入門,如今你可還記得,拜我為師時你說過的話麽?”
蔣縣令當時沉默半響:“記得!”
他當時說:我覺得我并不比任何人差,只是生于村野,末微之家,便處處受限制,可他同別人并無不同,人自當平等,若要分高低貴賤,當按品行,偷雞摸狗,無情無義,不善父母者,當屬賤,品性高潔,為人清正廉明者,當屬貴。
吳老問他為什麽想讀書,他當時說的并不算得太好,只說想光宗耀祖,謀個一官半職,為國為民。
吳老諸多考量後,收他為徒,此後蔣正徐便認識了吳慧芳。
吳慧芳溫柔善良,美麗大方,蔣正徐很快就喜歡上她了,可兩家門檻差距太大,他也自覺配不上她,只想着來日考取功名,再向她求娶。
彼時他十九歲。
他追求‘建工立業’,可蔣父蔣母地道的村裏人,只想着他年紀不小了,讀書雖重要,可也該成家了。
過年他從源州回來,蔣母便說,想找媒人給他相看,問他喜歡什麽樣的。
蔣正徐拿讀書當借口,說自己現在一心撲在學業上,未有心思去想那兒女之情,且如今年歲并不算得太老,此事暫且不急。
“不急,咋滴就不急了,你看大牛小虎,人家跟你同歲,大前年就娶了媳婦兒,如今兩家都抱上孫子了,你還老大一個光棍,還說不急。”
蔣正徐上頭還有一大哥:“你想抱孫子,那你叫大哥給你生去啊!”
蔣大哥娶的是個小哥兒,成婚四年了,依舊未有所出。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若換了其他人家,怕是要休妻另娶了。
哥兒不好生孩子,蔣母是知道的,他們家窮,要供着老二讀書,姑娘家是娶不上了才給老大娶了一個哥兒。
這哥兒也是個好的,很勤快,來了家裏,髒活累活都搶着幹,任勞任怨的。
之前蔣母找大夫給他看,大夫說哥兒生孕本就困難,若是常年勞累過度,那更是難上加難。
蔣母蔣父聞言,只覺愧對人家,哪裏還好意思催,或者說那些休了另娶的話。
蔣正徐不想成婚,只道待将來考上功名,再給他們娶個知書達理的姑娘回來。
蔣母還是不同意。
這娶媳婦,終是要講究門當戶對,娶個能幹的,手腳麻利的才是正經兒,娶個大小姐回來,不會洗衣做飯,不會掃地喂豬,能有什麽用?
即使蔣正徐不同意,蔣母還是請了媒人。
相看來相看去,蔣母最後定了隔壁村古家的姑娘。
蔣正徐知道這件事,是在成親的前一天,蔣母以身體不适,将他诓回來,他想把婚事退了,蔣母道,這節骨眼兒退婚,你是沒事兒,但人姑娘家以後怎麽自處?還有什麽臉面活下去,你今兒退婚,明兒她就能去跳河。
蔣正徐沒辦法,只好答應了。
娶了古大丫,圓房後,隔天蔣正徐就走了。這一走便是三年,像是怨恨蔣母擅作主張和逼迫,逢年過節的,他也從未回去,直到他中舉,吳慧芳出嫁,他才回了興玲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