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這幾家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得發麻。
方小子要去科考?
他不是去玩,也不是在說笑,而是真的要去科考!
科考啊!
這怎麽這麽突然?
他不是在醉宵樓上工麽?怎的突然就去科考了?
不怪他們驚訝。
村長家事先得了消息,早知道這麽一回事兒了,但趙哥兒上門的時候,他們還是覺得這事兒跟做夢一樣。
河大愣和族長家、劉家更是拉着趙哥兒再三詢問,是不是真的。
劉嬸子跟趙哥兒熟一點,問的也細。
“趙哥兒,這事不是開玩笑的吧?”
趙哥兒搖頭,認真道:“是真的。”
“咋的就突然要去科考啊?”劉嬸子彼時正在堂屋納鞋底,一聽這事兒,繡花針直接紮到手裏,冒了點血。
她嘶了一聲,含嘴裏,最後幹脆停了手:“他怎地想去科考了?”
趙哥兒回:“也不是突然,之前就有這個打算了。”
“那之前也沒聽你們說過。”劉嬸子看向周哥兒,周哥兒跟趙哥兒關系最是要好,兩人年紀相仿,趙哥兒有些事情會跟周哥兒說,但不一定會跟自己聊。
周哥兒對她搖搖頭,意思是他也不知道。
他這會兒的驚訝一點不比劉嬸子少。
方子晨天天上工,偶爾在村裏閑逛,也不可能大嘴巴似的,逮着人就說‘我要去參加科考了’。
因此這事兒早先時就他枕邊人知道。
他對童生考信誓旦旦,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可趙哥兒總覺得這事兒懸。
他對科舉的事兒不甚清楚,只知道有這麽一回事。
村裏人沒什麽娛樂,晚上吃完飯,天兒還沒黑時,總會有人聚在曬谷場那兒唠家常。
他們說的雜,大部分時候都是說些沒什麽用的八卦,今兒誰家夫妻又吵架了,地裏的玉米沒有去年長得好,村頭那寡婦昨個兒穿了件新花衣,久不久才說上那麽一兩句正經事。
可都是農村人,天天都是圍着自家那幾畝地轉,外頭的事兒知道的也不齊全,大多都是去鎮上工作,聽人說了一耳朵,一知半解的。
道聽途說的事,當不了真。
可趙哥兒卻信了。
不是他單純好騙,只是想着,把這事兒當成個支撐他活下去的念想。
······科考,順順利利的話,那走勢必然是童生,秀才,舉人。
方子晨本事若是跟他口氣一樣大,那他就可以從小河村離開,然後到府城,再然後······京城。
他想······回家了。
回家的念頭無時無刻都在充斥着他的整個大腦。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這個念想從未斷過。
在馬家被欺辱的時候,苦苦煎熬的時候、冬天冷得他蜷縮打抖的時候、乖仔朝他甜甜笑,眼巴巴看着馬小順吃糖葫蘆,而他兒子只能像他當年一樣,被呵斥,被責罵,被趕到一旁,然後躲起來偷偷看,偷偷咽口水的時候,這個念頭最為強烈。
那時候只要一停下來,一喘氣,他都會下意識眺望着村口的方向。
他不知道京城在哪兒,但他覺得自己來時,是走的村口的那條路,那麽那條路必然是通往京城的,那京城,應該就在那個方向。
家,也在那個方向。
他現在也想回家,可是······這念頭卻沒有當初那麽強烈了。
十幾年,對家、對父母再濃厚的感情,也被一次次的期望和一次次的失望所消磨殆盡。
現在,方子晨在哪,哪兒有他,哪兒就是自己的
有了方子晨,回不回家,好像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了。
而且,京城遠在萬裏之外。
幼時被拐,他同十二個年紀同他相仿的孩子,被人販子綁着手腳,擠在簡陋的馬車裏,随着馬車颠簸,翻山越嶺又跋山涉水,路上風餐露宿,人販子,沒有良心。他喊,他哭,他鬧,就要被打一頓。
餓了,也只有硬邦邦的野菜饅頭吃。
因為是第一次受苦,那三個多月快四個月的躲躲藏藏的黑暗日子,他印像尤為深刻。
不科舉的話,他跟方子晨說,方子晨那麽寵他,肯定會帶他去,可是,先不說路途遙遠和艱辛,這年頭動蕩,外頭匪徒猖狂,若是遇上了,只求財的,便還有條活路,若是劫財劫色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大夏重文,且律法規定,無故傷其有功名在身的士者,朝廷追究到底,嚴重者,将被處于絞刑。
而且,考中了秀才,朝廷會頒發象征品級的玉佩,比路引好使得多,不用受守城士兵重重檢查盤問。
是以,方子晨若是有功名在身,路上便可安全、方便許多。
再有一條就是,回京,代步的工具,一路吃的,穿的,住的,沒個百兩銀子,去不了。
那麽多銀子,他們去哪要?
以前想回家是他最大的渴望,有了乖仔,他最大的渴望就是能讓孩子健健康康,吃飽穿暖,平平安安的長大。
現在,這渴望又變了。
甚至更貪婪。
方子晨好面子,科舉這沒影的事兒,他才不會到處說,要是囔得滿村人都知道,到時候夫君又考不上了,照他那德性,怕是得羞死,沒半個月的恐怕都不敢出門,到時候知道是自己傳出去的,怕是真的要揍他了。
這會兒要請人擔保,卻是不得不說。
方子晨要參加童生考的事,對劉嬸子他們來說,很是突然,驚訝過後,又覺得很是胡鬧。
他們沒參加過科考,但卻是知道這科考不是一般人能考得上的。
縣試沒有門欄,幾乎是有時間,有勇氣,有膽量,去報名了就可以。
到了府試,就開始設有門欄了。
它不像縣試那般廣開大門,縣考通過者,方可參加下一輪的府試。
府試過了,又才可參加院試。
門欄一輪比一輪高。
每年縣試參考者,猶如過江之鲫,個個都心存妄想,總想跑去試一試。
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千萬人,幾場考試下來,百不存一。
那些識得兩字,就想去‘試一試’的先不說,正經書院出來的,在秀才私塾裏苦讀多年的,他們接受正統教育,眼睛天天都盯在書籍上,勤奮刻苦,可那些人去考,那也是考來考去,考了八/九次了,也沒考上。
像小榕村的王書生。
那些縣試僥幸過的,也都在府試中敗北了。
扶安鎮已經近十年,沒出過一個秀才了。
童生倒是有那麽幾個。
競争有多大,考試有多嚴苛,科舉有多難,從這寥寥無幾的人數便可窺見一二。
對于河大愣和劉嬸他們來說,寒窗苦讀數十載,天天捧着本書看,那些人去科考,合情合理,可是方子晨······
他們是知道他認得字的,可是學識‘淵博’不‘淵博’,有幾斤幾兩,他們卻是不知道的。
他天天上工,醉宵樓客人進進出出那麽多,肯定夠忙,而且,他們都沒見他看過書,行不行啊?
這兩天鎮上挺熱鬧的,聊的都是些科考的事,傳來傳去的,哪怕在村裏不谙世事的人,也聽了幾耳朵。
大抵是年輕人不知所謂,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盲目跟風湊熱鬧吧!
不管衆人怎麽想,方子晨能有這個膽子,趙哥兒也親自上門來了,不管他考不考得上,就沖他現在在醉宵樓工作,認識那麽多人,門路那麽廣,能幫還是要幫的,而且又不是多大的事兒,就是在擔保書上蓋個手印。現在幫了這個忙,對方欠了他們一個人情,以後若是出個什麽事,也才好意思開口求上門去。
第二天一早,村長帶着河大愣和劉叔幾個人來了。
趙哥兒花二十文租了村長家的牛車,到底是請人幫忙,他也不好意思讓人走着去鎮上。
四個擔保人湊齊了,早上,趙哥兒早早就起來了,蒸了十幾個包子,方子晨洗了臉,幫趙哥兒将裝着辣椒醬的背簍提到牛車上,這才抱着乖仔坐上去。
趙哥兒給村長等人分了包子。
他做的個大,裏頭餡也足,一人兩個頂飽。
因為趕得急,衆人這會還未吃早餐。
肚裏空蕩蕩的,早上霧氣大,一個熱氣騰騰的包子下肚,人暖和了許多。
白花花的大包子,他們過年過節才敢這麽吃,還是趙哥兒會做人。
衙門往常都是九點‘開門’,科舉提前一事來的突然,時間很是緊迫,這會要給參加童生考的學子們辦理登記,衙門早早就開了。
方子晨讓趙哥兒坐他旁邊,怕乖仔涼着了,又将他整個人塞到衣服裏,乖仔的腦瓜子從他衣領處漏出來,父子倆像是穿了同一件衣服。
他個十八歲的小夥,正是機體代謝最旺盛的時候,血液熱騰,體溫高,這會緊緊貼着,乖仔感覺像是躺在暖烘烘的被子裏。
他摟着方子晨的脖子,臉埋在他脖頸邊,蹭了蹭,道:“父親,暖暖滴咯。”
他聲音還顯困頓,長睫毛随着他眨眼的動作一下一下掃着脖子,方子晨只覺癢得厲害,親了他軟乎乎的小臉蛋一口:“乖,你再睡一會兒,到了父親叫你。”
乖仔打着瞌睡:“好~乖仔睡覺覺,長高高,以後保護父親和爹爹,不讓人欺負你們。”
趙哥兒聞言笑了笑,方子晨側過頭來,問:“冷不冷?”
牛車走的慢,但比兩條腿快一些,迎面吹來的風涼嗖嗖的,方子晨特意坐在前頭,為趙哥兒擋了些風。
“不冷,我穿······”趙哥兒話到一半,又改了口:“有一點。”
方子晨又挨他近了些。
族長正巧坐在方子晨對面,笑得滿臉褶皺:“這孩子,真是乖!”
尋常孩子睡不夠,被拉起來,總是又哭又鬧。
乖仔就是顯得沒什麽精神,但不會哭鬧,該笑笑,該吃吃。
“嗯!”方子晨笑着,自豪得不行:“這孩子,随我!”
族長笑呵呵起來,笑到一半就猛的咳嗽。
他年紀和村長他爹差不多大,常年勞累,田裏兒找吃的,風裏來雨裏去,六十多歲而已,卻蒼老得不行,走路得拄着拐杖,顫顫巍巍的。
牛車颠簸,整個人像坐碰碰床一樣,方子晨自個屁股就沒安安穩穩端端正正坐穩過,自己都受不了,他都怕閃着族長的腰。
到了衙門,楊銘逸已經等着了。
方子晨又去找老王,登記這事兒繁瑣得很,祖宗十八代都得盤查個清楚,沒有熟人還真是不行。
這會也還早,牛車停在衙門口,趙哥兒抱着乖仔站在牛車旁等,楊銘逸看了他幾眼,走過來。
“趙哥。”
趙哥兒擡眸看向他。
楊銘逸這人,他之前聽方子晨說過,也聽乖仔說過。
乖仔那次回來後,便跟他說,父親工作的地方有個漂釀的叔叔。
方子晨說午間要教他半個時辰,兩人單獨呆一起,趙哥兒一開始心裏還有點芥蒂。
他對方子晨的那個占有欲是他無法掌控的,明知道不應該,可心裏難免覺得不是滋味。
對方是東家的哥兒,識文斷字,長得又好,因為自卑,因為不自信,方子晨在他眼裏足夠的優秀,因此對方身邊一旦出現些姑娘哥兒,他就忐忑,坐立不安又草木皆兵。
不過這會看見楊銘逸,他心裏就松了口氣。
楊銘逸雖好看,可看着還小,而且氣質冷冷清清,是方子晨挑選對象絕不會挑的那一款。
這種人,好看是好看,但只可遠觀,瞻仰欣賞,跟這種人在一起,怕是凍得夠嗆。
方子晨自認自己是個高冷男,兩個高冷男神在一起談戀愛,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互相飙冷氣,有意思嗎?
“你是逸哥兒吧!”趙哥兒笑了笑問。
“嗯!”楊銘逸靠近了些,目光落在他懷裏,還在睡的,臉蛋紅撲撲的乖仔身上。
趙哥兒把乖仔稍稍遞了遞,乖仔整張臉露了出來。
楊銘逸看得新奇,不由輕輕戳了戳他的臉。
指尖一碰,溫熱的軟乎的觸感傳來,像戳在棉花上。
他控制不住,又戳了一下。
這會兒,他算是明白為什麽方子晨那麽愛親乖仔,軟乎乎的,口感一定很好。
乖仔小嘴巴蠕動了幾下,眉頭疊起來,睫毛輕顫,似乎要醒過來。
楊銘逸吓了一跳,心都提了起來,剛要收回手,卻被乖仔一把抓住。
楊銘逸接觸這般小的孩子的機會并不多,但也不是沒有。
往年楊老夫人過壽,總有人帶着孩子來,路上勞累,晃晃悠悠的,小孩經常會在馬車上睡着,到了楊府外,被抱下來,換了地方,那些小孩立馬就哭鬧起來,哇哇叫,大人手忙腳亂的,怎麽哄都哄不好。
趙哥兒看他吓得不輕,笑笑,道:“沒事兒。”
他話剛落,乖仔用另一邊手揉了揉眼,而後緩緩睜開了眼。
“······楊豬?”乖仔見了楊銘逸就高興,即使他們已經很久都沒見着了,但他依然記得。
乖仔笑起來:“你西莫在我家耶?系來看乖仔滴嗎?”
趙哥兒将他豎着抱起來:“你睡糊塗了,看看這是哪裏。”
乖仔還抓着楊銘逸的手指,他朝四周望了望。
衙門這兒,趙哥兒幾乎就沒來過,往日都是進了縣門後便直接去西街擺攤。
要是需要買什麽東西,那也只是在東街那邊兒。
衙門‘重地’,神聖威嚴,趙哥兒每天忙得像陀螺一樣,賣完辣醬又要匆匆趕回去,洗衣服,剁辣椒,掰蒜頭,活兒安排的滿滿當當,一刻不得閑,即使不忙,他也不會帶乖仔來這兒逛。
乖仔看四周都很陌生,不遠處還排着好多人,當下捏緊了楊銘逸的手。
“爹爹···”乖仔問:“父親呢?”
趙哥兒敷衍他:“父親去忙了。”
“哦!”乖仔從他懷裏下來:“那乖仔乖乖滴!”
他一落地,又去抱楊銘逸的小腿,仰着頭,黑溜溜的大眼睛裏滿滿的興奮:“楊豬,我好想你喲,你想不想乖仔呢?”
楊銘逸抿了抿嘴:“······想。”
乖仔笑了起來,這話聽得他高興。
楊銘逸這話倒是真的。
他雖只和乖仔呆了一個下午,但被乖仔整無語了幾次,對他可謂映像深刻。
乖仔去牽他的手,楊銘逸俯下身,将乖仔抱了起來。
小哥兒骨架本來較之男人就要小一些,楊銘逸又比較瘦,趙哥兒道:“他重,別累着你。”
楊銘逸微微搖頭:“沒事。”
趙哥兒從背簍裏拿了個包子遞給乖仔,乖仔沒有接:“爹爹吃過了沒有?”
趙哥兒:“吃過了。”
“楊叔呢?”乖仔又問。
楊銘逸表情依舊冷清,但目光卻是柔和了些:“我也吃過了。”
“謝謝爹爹~”乖仔這才接過包子,小口吃起來。
楊銘逸看他捧着比臉大的包子啃,不由覺得好笑:“你能吃的完嗎?”
“能吃滴!”乖仔說:“吃不完也不能浪費,給爹爹包起來,可以留到中午吃。”
趙哥兒原本是想等方子晨出來,可這會卻見他久久不出來,已經到了擺攤的點,昨兒有客人跟他定了時間買辣椒醬,這會兒快到約定的點,不能等下去了。
他跟楊銘逸說了一聲,讓他幫忙看會牛車,楊銘逸沒事忙,應下了。
趙哥兒去牛車上背背簍,乖仔被放到地上,他對楊銘逸道:“楊豬,乖仔要跟爹爹去賣好吃滴辣醬鳥,乖仔要賺大銀子給父親讀書,忙忙滴咯,等乖仔有空鳥,乖仔帶禮物去看你。”
“······好。”楊銘逸說。
趙哥兒剛牽着乖仔走,方子晨跟着村長等人剛巧從衙門裏出來。
方子晨要回去上工,村長等人便自己回去。
臨走前,村長還對方子晨,要不讓他請兩天假,回家看會兒書,既然已經報考了,就得拿出個态度來,臨時抱抱佛腳,沒準到時還能答出個一兩題來。
方子晨擺擺手,說不用。
學霸,是從不臨時抱佛腳的。
學霸,也從不畏懼考試。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原本想二更,不過······老家太冷了,手直打哆嗦,只能弄個大肥章。
俺在這兒跪地請罪 (-^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