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後院的屋檐,趙哥兒搭了個草棚,平日劈好的柴火都被他整整齊齊的壘在下面。
松葉和松果這種引火易燃的東西,他不會在廚房裏放太多,多了容易亂,火星飛出來,也容易起火災。
松葉被他堆放在一旁,回廚房洗了手,舀了一瓢水,他身子條件反射般自動的蹲下來,下意識喊了一聲:“乖仔,過來喝點水。”
“······”
廚房裏,院子裏靜悄悄。
兒子呢???
趙哥兒懵了一下,忽而眸色一沉,随即想了起來。
兒子······兒子好像被他遺忘在山上了。
嗓子幹啞灼燒到要冒煙,可這會他水都顧不上喝,鎖了門直接往西山松樹林跑。
趙哥兒喘着氣,剛至山腳下,就看見乖仔賣力的拖着兩根松樹枝往回走。
先前背了背簍,因為裝了太多的松葉,就有點重,乖仔走路慢,下坡路不好走,趙哥兒不方便等他,也抱不動,便跟他說,讓他在山上等,他把背簍背到路邊上,就回來抱他下去。
結果到山腳下,一碰上方子晨,一聽他說科舉的事,整個人都急了,只顧着回家給方子晨找戶籍和文書,哪裏還記得乖仔。
這會看見乖仔,他目光都有點閃爍。
在等趙哥兒的那段時間裏,乖仔又撿了些松果,沒地方放,他就把衣擺紮到褲子裏,撿到了松果就往衣服裏扔,直到前後裝滿了,整個人鼓囊囊的,這才乖乖坐小石頭上等趙哥兒。
山裏蚊子多,臉上,手上都被咬了好幾個包,趙哥兒遲遲不來,乖仔喊了幾聲爹爹,無人應答,他這才嘟着小嘴兒自個跌跌撞撞的往山下走。
他才幾個月大的時候,趙哥兒就開始背着他滿山遍野的找野菜、下地幹活、上山打柴、這種狀态一直維持到三歲,現在大了些,加上記性好,乖仔哪哪兒都知道。
自己一個人他也不覺得害怕,行至半山腰,往日裏撿柴火撿習慣了,看見掉落的松樹枝,還不忘想着要拖回去,當柴火燒。
乖仔看見趙哥兒,笑得甜甜的:“爹爹,你西莫那麽久倪?乖仔都等久久滴咯!”
松樹枝小枝丫多,幾天未下雨,路上幹巴巴的,這會兒拖在地上,那是塵土飛揚。
乖仔一身灰,略顯‘風塵仆仆’。
趙哥兒心虛得要命。
他哪裏好意思說實話。
更不好意思說他剛還把他給忘記了。
說了,估計他這兒子,小心肝就要碎了。
他給乖仔抹了把汗,又給他擦幹淨臉,找借口,敷衍道:“太渴了,我就先回家喝點水。”
“嗯!”乖仔才三歲,腦仁估計都沒小豬仔的多,好騙得很,那比他還要高的背簍裝了松樹葉後會很重,他懂,因為他之前嘗試着抱過,結果沒抱動不說,背樓還倒下來,差點把他壓死。
那麽重,爹爹一定很累。
乖仔這般想着,突然揚起頭,大聲又鄭重的說:“爹爹,乖仔今天晚上回去,要系兩碗飯!”
家裏的碗大,他平常吃半碗外加一碗骨頭湯就飽的直打嗝了,這會兒竟妄想吃兩碗,趙哥兒不免覺得好笑,也略顯奇怪:
“為什麽要吃兩碗啊?吃不完就浪費了。”
“吃飯多多滴,就能長高高。”乖仔擡手比劃了一下,說:“我想像父親那麽高。”
趙哥兒淺笑出聲,問:“為什麽要像父親那麽高?跟爹爹一樣高不好嗎?”
趙哥兒雖是個哥兒,從小也吃的不好,但基因刻在骨子裏,一米七六的個子,比一般哥兒都要高些,但他骨架小,人也瘦,整體看着就矮了點。
而方子晨不一樣,他一米八多,身姿挺拔腿又長,腰間一束,寬肩窄腰,能給人很大的視覺沖擊。
“男人就要高高滴。”乖仔很認真的道:“矮鳥就沒有男人味,男人,就系要有力氣,有肌肉,要勇猛,要酷酷滴!”
趙哥兒:“······”
趙哥兒用腳趾頭一想,就知道乖仔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肯定是他夫君教的。
方子晨個子高的出奇,他以前沒出過村子,見過的,長得最高的,也不過一米七九的河西。
村裏人吃不好,抱一頓餓一頓,加上常年累月的辛苦勞作,難免長得矮一些,但鎮上的人乃至外頭富裕的方州,昭州,府城那些地兒,吃的好,穿的暖,人應該就要高大些。
現在天天在鎮上賣東西,扶安鎮上的碼頭那兒,來往的客船很多,那些人來自五湖四海,因此他見過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可真要說的話,至今為止,還未見過誰跟夫君一般高。
乖仔志向這般遠大,可他早産,底子弱,這會三歲了,還似兩歲孩童那般矮得很,以後若是不能像夫君那般高,就該失望了。
趙哥兒輕輕嘆了口氣。
方子晨跟乖仔呆一起,總愛教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講故事也是東掰西扯。
說什麽白雪公主的後娘是個專門吃小孩的老巫婆,她喂白雪公主吃了個隔夜的馊饅頭,然後白雪公主拉稀死了,她被埋在森林裏,結果又被專門盜墓的七個小矮人救了起來,後來又遇上了拇指王子,在拇指王子的幫助下,認識了葫蘆兄弟,他們聯手打敗了巴啦啦小魔仙,跟着黑貓警長,一起從賴皮蛇那裏搶回了阿拉丁的神燈,然後一行人坐着毛毯飛到一座小島上,幫助奧特曼,打敗了怪獸哥斯拉,拯救了世界。
可這些故事,他之前給他講的時候,明明不是這樣的。
方子晨一張嘴特能忽悠,現在一下工回來,乖仔就像尾巴似的,黏着他。
兩人呆一起久了,乖仔倒是學會了很多東西,好的、壞的都有。但目前為止,好的沒學到多少,歪理倒是學會了一大堆。
趙哥兒愁。
可也沒有辦法。
總不能不讓他們在一起。
上次乖仔讓方子晨失望,趙哥兒還擔心,方子晨會因此對乖仔産生芥蒂,結果晚上,乖仔睡着了,方子晨捏他鼻子,罵了一句‘這死孩子,老子白疼你了’後,隔天起來,就又心肝寶貝兒的一通叫。
方子晨疼孩子,那真是疼上天。
一天要親乖仔好幾次,他明明最愛幹淨,可一點都不嫌乖仔,親他臉,他的鼻子,他的小手背,他的小肚皮,乖仔全身上下,除了兩片屁股,和小丁丁小腳丫,方子晨全親過了。
玩鬧時,他甚至讓乖仔坐到他頭頂上。
村裏沒人這般跟兒子玩的。
可不靠譜也是真不靠譜。
乖仔見他在發呆,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服:“爹爹······”
“嗯?怎麽了?”
“乖仔長大鳥,乖仔就幫你幹活兒,不讓爹爹累累滴!”
趙哥兒摸了下他的頭。
自家兒子目前也就這一點值得欣慰了。
······
方子晨往鎮上趕時,路上總感覺自己像是忘記了什麽東西。
直到衙門,才恍然想起,原來是自己去找趙哥兒的時候,好像沒見到他那軟軟糯糯的兒子。
不過他倒是不擔心。
趙哥兒這人別的不說,細心得很,總不至于把孩子丢了。
這會衙門外頭排着一衆學子,在辦理科舉登記。
科舉是否需要提前這事兒在九月中旬的時候,經過幾次朝議後已被滿朝文武所敲定。
不過這消息從京都傳到扶安鎮,卻已是半個月之後了。
這消息來的突然,衆多學子毫無防備,皆被打得措手不及,哀聲怨道之時,也不忘匆匆忙忙來衙門‘登記報道’。
再有幾天就要科舉了,耽誤不得。
這會兒衙門門口排了兩隊人。
負責登記發牌的官兵辦事效率不怎麽高。
戶籍文書上那麽點字兒,都要看個老半天。
村裏有個‘習俗’,說孩子剛出生的時候,命輕,魂不穩,容易被髒東西勾走,所以得取個賤名壓着。
是于,很多人戶籍上的名字大多都是什麽狗什麽牛,反正大多都是畜生類的名。
後來大了,入學了,重新取了名,有的父母不知事,嫌麻煩,也為了省點銀子,就沒來衙門更改。
這會兒好多學子戶籍上的名還叫二狗三狗。
這名寫在答卷上,科考官一看,怕是連改題的欲望都沒有了。
有人報上名字,那人說話帶着挺重的口音,官兵舉着毛筆,語氣不耐:“是望還是旺?你得說清楚啊!”
那學生又在那邊說邊比劃大半天。
這隊伍,神龍見首不見尾,等了快八分鐘,也不見挪一步。
方子晨不耐煩等,直接進去找老王。
守門的官兵認得他,招呼一聲,放他進去了。
衙門裏有人,那事就好辦了。
吃着老王提供的點心,方子晨悠悠閑閑的跟着老王,辦好登記,他收好戶籍和文書,哥兩好似的,搭着老王的肩膀,笑嘻嘻的問他:“老王,你認得秀才不?認識的話,介紹一個給我認識認識啊!”
這話一出口,老王就瞪他:“你還好意思說。”
方子晨不解:“我怎麽了嘛!”
老王在衙門呆了那麽久,童生考要秀才擔保的事兒他自然是門清,知道方子晨一個海外來的,舉目無親,孤苦伶仃,天天上工忙活,認識的人多,但大多屬于三教九流,便想着幫他尋個秀才。
他認識的秀才郎也不多,就安和書院的季秀才跟他關系較好。
結果前兩天,他約人出來喝茶,聊了大半天,一進入主題,季秀才就拒絕他了,而且還有點生氣。
為什麽?
老王一問,這才知道,季秀才的得意門生,昊德勝半個月前剛被方子晨打了一頓。
打了還不算,方子晨竟還讓人名聲掃地。
方子晨感覺有點冤。
這事兒怎麽能怪他。
他打人,也是挑人的,一般人,不犯賤不找打的,他都不會動。
他又不是從原始社會穿來的。
他也是有愛心,講文明。
至于昊德勝的事,一點兒都怨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