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路上,趙哥兒偷偷瞄了身旁人幾眼。
初陽微暖的光照在方子晨高挑的輪廓上,整個人似乎都在發光,一張臉又白又俊,眉毛英氣,當真是方圓百裏難得的出挑人物。
趙哥兒突然出聲問:“你以前也經常打架嗎?”
“怎麽可能,”方子晨當然不可能說實話,半真半假的笑道:“我都是來了這兒才打的。以前的我很善良。”
趙哥兒有點不信:“是嗎?我看你很熟練又很厲害的樣子。”
“以前沒人敢惹我,”方子晨有些懷念的說:“在外面,我爸媽有錢,叔叔又是個大官,在學校裏面,我大哥是學霸,二哥是校霸,更加沒人敢招惹我了,到哪兒都能橫着走,可牛逼壞了。”
可好漢不提當年勇,他輕嘆道:“哪裏像現在,盡有些不長眼的來找我晦氣。”
他們并肩而行,說說笑笑的,馬汶從人群中出來,望着他們離開的方向不動。
方子晨不知道說了什麽,趙哥兒似乎有些惱怒,一巴掌拍到他背後,方子晨也不火,對着趙哥兒又是作輯又是賠笑臉,趙哥兒偏過頭,眉眼間盡是笑意。
馬大壯拉了拉他:“看到沒有,你心心念念着人家,可你看看趙哥兒,他念着你沒有?”
“爹,你別說了。”馬汶心裏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一聽方子晨來找劉癞子算賬,直接丢下手中的活兒跑過來,像是為了求證什麽。
馬大壯對趙哥兒頗為怨恨:“我只是想讓你看清趙哥兒的為人,這才一個月啊!你看他對方子晨那副樣,還記得你是誰嗎?我看他對你根本就沒有一點情分,”馬汶臉色難看,他卻像是看不到,自顧自的道:“就忘了他吧!爹娘給你找個更好的。”
馬汶不說話,直至趙哥兒和方子晨的背影在拐角處消失,他才收回視線,
“爹,回去吧!”
吃過早飯,方子晨有些無所事事。
昨天碼頭的貨已經卸完,船管事要明天中午才帶他去醉宵樓‘面試’,那今天就閑下來了。
聽說官船将在今天午時抵達,方子晨想了想問趙哥兒,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籬笆旁的地兒還沒翻完,趙哥兒搖搖頭:“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午時未到,方子晨還未靠近碼頭,就隐約聽到那邊傳來陣陣痛哭聲。
像是出殡的隊伍剛路過,街道兩旁還落着一些白紙。
碼頭人山人海,擁擠異常。方子晨掃眼望去,個個神态蕭穆。
有人在痛哭,有人在忐忑,他甚至還看到幾個披着麻布服頭上戴白布的婦人。
“我兒子這次會回來嗎?他都去了好幾年了。”
耳邊傳來議論聲,方子晨看過去,是幾個老叟。
“誰知道呢!哎,對了,老王頭有來嗎?”
“沒來,聽說他現在床都起不來了。”
“哎!老王也是可憐,就一個兒子,年紀輕輕的還死在邊關那種地方,可不得難受麽。”
“聽說蔣家那小子這次會帶他兒子骨灰回來,歸鄉入土,落葉歸根,這也算是點安慰了。”
……
三艘大船揚着帆從遠處駛來,緩緩進入港口,船上兩則站着手握長矛和身戴佩劍的守船士兵。
跳板被緩緩放下。
人群潮湧,方子晨擠不進去,只能憑着身高遠遠眺望。
有人從船上下來了。
是個拄着拐杖瘸了半條腿的士兵,他身後是幾個互相攙扶的傷兵,身上白色的繃帶滿是血污。
陸陸續續。
有的被人擡下來,有的被同鄉背着。
一船的人,竟是沒幾個好。
人群湧上去,方子晨聽見有人在抱着痛哭,有人在歡笑,嘈雜的一片。
“我的兒,你可算是回來了。”
“大哥,你的···你的手呢?”
“怎麽不見我家小虎,小李啊,我家小虎呢·····他怎麽沒回來?”
“娘,父親呢!父親呢~”
“他說回來了就來娶我,我等了三年,別人都回來了,他為什麽·····沒有回來?”
“錢兄,你看,那人就一條腿,蹦蹦跳跳的,像不像斷腿的□□,好搞笑啊!哈哈哈~”
方子晨生逢盛世,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場面。
一船的人,他誰都不認識,卻看得心情沉重。
生長在和平年代活在陽光下的人,永遠無法體會戰争帶來的黑暗和殘酷。
他看見有個士兵從破舊還染着血的包袱裏掏出張包着東西的舊布來。
他對着跟前一蒼老的婦人不知說了些什麽,然後緩緩将舊布打開。
那是·····骨灰。
老婦人顫顫巍巍接過,她沒有嚎啕大哭,只是輕輕撫了一下懷裏的東西,跟那士兵說了句謝謝後,步履蹒跚的走了。
這畫面有些沖擊。
死亡這種事,對他這個年紀來說太遙遠了,方子晨對這個詞沒有一點概念。
但這一刻,面對着這樣的場景,他腦子裏突然就有了實感。
這是一個相比死于他鄉,不能回歸故土,躺在戰場上任由禿鹫啃食,蚊蟻噬咬,最後白骨化成灰随風飄揚的士兵來說,他是幸運,但對于他們這些躲在後方,不受戰火侵襲,安穩生活的人來說,他卻是不幸的。
方子晨不由的想,那個人多大了呢?
他有沒有三十歲,他甚至是不是只跟自己一般大,他那麽年輕卻早早亡于他鄉,他的父母妻兒以後該怎麽辦呢?他死前最後一秒,是不是也很舍不得?
沒有人願意去死。
誰都想好好的活着。
可這個時代,人命如草賤,如蝼蟻随人踏。
他們撫安鎮離邊境不過千來裏,可在這時代,甚至對小河村那些沒出過撫安鎮的人來說,這是一個遙遠的不可抵達的距離,但對方子晨這個後世來的來說,卻好似近在隔壁。
這麽近的距離,卻沒有人記得那些犧牲自我的一群人,沒有人想到現在這般平穩的生活是他們用血肉之軀,硬生生抗出來的。
在百姓看來,能與之相關貼切,值得上心被記挂的,也不過是今年漲稅了、又征兵了~
他們沒想過去感謝任何人,能使其感恩的,不過是某某大将軍。
那些死了都沒能留下點痕跡的無名小卒,除了家中親人,誰還記得他們呢!
這窮苦的制度體系不完善的年代,這些回來的傷兵,以後的日子該怎麽過?他們的家人會不會因為他們幹不了活而嫌棄他?會不會有人在背後對其指指點點?他們會不會也無法承受自己殘缺不全的身體而感到痛苦?
他們或許是迫于無奈,或者是出于自願,遠離家鄉奔赴戰場,不管出于什麽原因,都該值得被人尊敬。
……
雖知死,仍願赴死。
方子晨狠狠吐了口氣,朝在人群外看戲的幾個少年走去。
他身姿挺拔,姿色極其出衆,對方三人幾乎是在他調轉方向走過來那一刻就注意到他。
方子晨走近,一青年青衣男子率先開口問:“你誰,有什麽~”事嗎?
方子晨一拳揮了過去。
孫尚城被打到臉上,跌倒在地,在其他兩人還未反應過來,方子晨胯坐到孫尚城肚子上,揪着他的頭發往地上砸,聲音冷沉的問,
“搞笑嗎?”
後腦勺狠狠撞到地上,孫尚城疼的腦袋發暈,他抓着方子晨的手:“他娘的,你是誰?你是不是有病?”
“這位公子,你在做什麽,請你住手。”錢浩宇反應過來,伸手想要把方子晨從孫尚城身上拉開。
方子晨力氣大,一下甩開他的手,手臂帶動着羸弱的身軀,錢浩宇都跟着踉跄了一下,方子晨不顧孫尚城的掙紮又按着他腦袋往地上砸了一下:“搞笑嗎?”
又砸了一下:“搞笑嗎?”
孫尚城頭疼得耳朵嗡鳴,後腦有溫熱的液體流下:“你娘的,我、我要殺了你。”
“這位公子,你快住手,再打下去,人就要死了。”李淨聲音着急的道。
他跟錢浩宇拉,拉不動,推,也推不開。
方子晨好似一座大山,不可撼動。
沒人注意這邊,對方是三個文弱書生,方子晨絲毫不懼。
他不聽勸阻,盯着孫尚城似笑非笑,他笑起來是極為俊俏陽光的,但他此時一身戾氣,目光冷淡得滲人,實在叫在場的人膽寒。
“還覺得搞笑嗎?”他嗓音涼薄至極:“告訴我,誰是瘸腿的□□?”
李淨和錢浩宇悟了。
他們原本以為對方無緣無故的出手打人是吃飽了撐的,又或者是孫尚城之前不小心得罪了他,原來是對方的聽了孫尚城剛才那話,看不過去才過來教訓孫尚城一趟。
先前不了解情況,還挺反感方子晨無故打人行為,當下兩人只覺得方子晨打的好。
打得妙。
打得孫尚城哇哇叫。
錢浩宇松了手,不開口也不動手阻止方子晨了。
李淨擰着眉:“公子,教訓教訓得了,可別把人打死啊!我們三個人是一起來的,他要真出了事兒,我們回去不好交代。”
方子晨只想着将人教訓一頓,真沒想打死人,揍了幾下便停手。
之後他在鎮上逛了一圈,回到家才發現,他兒砸被人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