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院魅影（6）
桑伊總是很後悔，沒有讓那個小男孩離開馬戲團，他總是想着，如果小男孩過得好就好了，他不至于那樣愧疚。
他偶爾會想，對于埃裏克來說，自己或許也是一個不亞于其他人的壞蛋，給了一點希望又把那希望滅掉。
不知道埃裏克離開的時候會是什麽心情呢？或許覺得很難過吧。
魅影給他的感覺很像埃裏克，但是桑伊也沒有多想，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那段時間在某個時空，而埃裏克身上也沒有能量，這讓桑伊沒有把魅影和埃裏克聯系起來。
但是現在，他莫名地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果然……魅影就是埃裏克。
看到魅影臉的那一刻，他仿佛看見了那個兇狠又倔強的小男孩。
他也終于知道為什麽魅影會送水仙百合。
魅影哭了。
桑伊心頭有些沉甸甸的，他唇角微微上揚，問，“你哭什麽？”
這聲音過分溫柔，魅影的心底有什麽東西湧上來，似乎把心髒一下子填滿了。
他可憐地擡起頭，還有些躲避自己那半張形如野獸的臉，“我不敢看你，唯恐自己這副模樣會亵渎了你。”
桑伊輕輕地嘆了口氣，他捧起魅影的臉凝視着，“我不是說過了嗎？你只是臉上受傷了而已。”
“世界上多的是披着人皮幹着野獸事情的人，他們比真正的怪物更可怕。”
魅影不敢看桑伊，他做的事對桑伊來說……算是野獸才會做的事情嗎？
桑伊對記憶裏的男孩濾鏡極深，除了最開始的時候，後來對方乖巧又聽話，而和魅影重逢之後，魅影也沒有做出什麽奇怪的事情，所以對他來說，魅影和小時候沒什麽區別。
桑伊聽劇院的人說過魅影的事，對方會做出一些恐吓和對人危險的事情，但是好在沒有真正的讓人出事。
“但是再讓他發展下去的話，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他們這樣說着，惶惶不安，“肯定會殺人的。”
桑伊并不希望走到那一步，至少劇院的人沒有傷害過魅影，他希望魅影有一天能站在陽光下，而不是永遠待在這地底下面做讓別人害怕的鬼魅。
在桑伊的目光之下，魅影又開始躲閃起來。
“你不會做那樣的事對嗎？”桑伊輕聲問。
“不會！”魅影連忙保證，“絕對不會，你希望我做什麽都行，我不會做讓你不開心的事情。”
桑伊一哂，“怎麽是我希望你做什麽都可以，是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但是不能是壞事。”
魅影沉默下來，他想做的事？
他現在只想和桑伊在一起，桑伊去哪裏他就去哪裏。
但是這樣的話說出來肯定會被當作變态的。
“你之前說，被吉莉夫人幫助，你怎麽會在這裏的？”桑伊又輕聲問道，“那天離開的時候，他們打你了對嗎？”
魅影低下頭把自己描述成一個小可憐，“他們發現了你送給我的面具，把我揍了一頓然後把面具搶走了，有三天我沒能吃飯，我都覺得自己要死了。”
桑伊的心更沉了，“抱歉，是我的錯，我原來還想着，離開馬戲團之後那只面具說不定你還能換點錢。”
“不是你的錯，是馬戲團的錯。”魅影着急起來，“你送給我的東西誰也不能拿去，誰也不能搶走，我也不會換錢。”
“那之後馬戲團又游歷了一段時間來到倫敦。”魅影聲音低低的，“馬戲團團長讓所有人來參觀我，我把面具又偷了出來，但是那個人肯定知道是我偷的，所以我跑出來了，的确是吉莉夫人把我帶到了這個地底下。”
他隐瞞自己殺了馬戲團團長的事，怕桑伊知道後害怕他，躲避他。
他希望自己在桑伊那裏，能是幹幹淨淨的，至少看起來是幹幹淨淨的。
桑伊有些心疼，他伸出手輕輕地擁抱着魅影。
魅影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他嗅着鼻間屬于桑伊的香味，不自覺地伸出手環住了桑伊的腰。
纖細的、讓他心底起某種不應該的欲念的……
魅影猛地閉緊眼，他在想什麽？他在想怎麽亵渎他的天使嗎？
他這樣的人，怎麽配對他的天使産生欲念，他怎麽能這麽惡心，桑伊如果知道的話，肯定會躲得很遠。
不能這樣。
但是魅影不舍得松開桑伊。
“你一定過得很辛苦吧。”桑伊喃喃着，“我還安慰自己你肯定會過得很好，會有很多人看見你。”
“不辛苦。”魅影脫口而出，很快他又說，“有一點……但是在重新見到你之後，所有的不甘和遺憾都消失了，我很高興，一點也不覺得之前過得辛苦了。”
桑伊松開魅影，他微微彎了彎眸。
他比了比魅影的身高，“那個時候你比我矮許多，現在已經比我高了不少，過去有多久了？”
“二十年。”魅影微微偏頭，把那糟糕的半張臉藏在陰影中，他說，“二十年。”
他念了桑伊二十年，他本來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想着，然後死去，再也見不到桑伊。
但是現在桑伊再次出現了。
桑伊怔然。
他這一跨度的時間是二十年，當年的小男孩變成了一個成年男性。
一個被人喊着惡魔之子的男孩變成了人人懼怕的劇院魅影。
魅影把面具重新戴上，他低聲說，“我一直想着，如果能再見你一面就好了，結果再見到你的時候，把你吓哭了。”
他說的是那天給桑伊抹藥的事情。
桑伊的手指輕輕地撫摸着那張面具，帶着親昵，“因為我以為是鬼。”
魅影低下頭來，他在其他人眼裏跟鬼也沒有什麽區別。
“克裏斯汀是你教導的嗎？”桑伊又問。
魅影說，“是我，我不能站到舞臺上，所以我想讓她代替我站到舞臺上，她到這裏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子，我一時心軟陪她說了幾句話，她認定我是音樂天使……”
說到後面的時候，魅影小心翼翼地去看桑伊。
桑伊眉間染着笑意，“這樣很好嘛，克裏斯汀她，能看出來很尊敬你。”
“……”魅影沉默了許久才說，“我已經決心不再教導她了。”
桑伊微微一愣。
“她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我不需要再教導她了，你不是說想讓我做我自己喜歡的事嗎？”
桑伊點了點頭，“對，你可以做你喜歡的事。”
“我想跟着你。”魅影的額頭抵在桑伊的手背上，他有些可憐的哀求着，“我可以跟着你嗎？無論去哪裏，我都想跟着你走，你不要再丢下我了。”
高大的男人這副模樣看起來實在是可憐透了，桑伊定定地看着魅影，他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來說，“我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會走。”
又是這句話。
魅影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他看起來又要哭了。
他喉嚨裏發出嗚嗚的聲音來，“不要丢下我了。”
桑伊的手指輕輕地去擦魅影的眼淚，“不要哭，在我離開之前，你跟我可以嗎？”
“暫時、目前我都不會離開的。”桑伊頓了頓又說，“至少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待在這裏。”
魅影依舊不安着，他握住桑伊的手，看着桑伊的眼神哀傷極了。
桑伊的心更軟了，他輕聲說，“你別難過，我答應你好嗎？”
他終究是對埃裏克愧疚，所以對魅影的要求也無法拒絕徹底。
反正……也是要獲取能量的，那麽答應着他又怎麽樣呢？
魅影也只是害怕孤獨而已。
獲得了桑伊承諾的魅影勉強冷靜下來。
桑伊看他這樣，又笑了一下，“好了，沒事了，我現在得回去了。”
魅影一愣，他有些局促，“你來找我，是做什麽？”
“不做什麽。”桑伊眼眸彎彎，“就是看見了你送的衣服，想着和你道謝，結果迷路了。”
魅影在桑伊面前的自卑總是無法壓抑，他又垂下頭來，“你不要和我說謝謝，你和我說謝謝讓我有些難過。”
桑伊又在心底輕輕地嘆了口氣，他微笑着握住魅影的手，依舊把魅影當做那個小少年，“好，我不和你說謝謝了，你也別難過。”
魅影擡起眼看着桑伊，“我可以問問你嗎？”
“你問。”桑伊說。
他以為魅影會問他為什麽二十年來沒有變過模樣，但是魅影張了張嘴問，“那個勞爾喜歡你，你會喜歡他嗎？”
桑伊一愣，随即搖頭，“我不喜歡他，我只是把他當做朋友。”
魅影立馬又問，“他喜歡你你會覺得惡心嗎？被男性喜歡的話。”
“不會。”桑伊無奈地笑了一下，他松開魅影的手說，“為什麽要惡心？我本來也不喜歡女孩。”
魅影呆了呆，桑伊說不喜歡女孩……所以桑伊也喜歡男孩。
就算不是勞爾，也可能是其他人。
魅影的眼睛又紅了。
他無法接受桑伊喜歡其他的男人，可是怎麽辦？桑伊也不可能喜歡他，桑伊只是同情他可憐他。
他本應該就此滿足的，畢竟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在祈求着桑伊的關注。
可是……如果桑伊喜歡別人的話，他想想就覺得絕望了。
“魅影？”桑伊不明所以，“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魅影閉了閉眼，把那點可憐的眼淚和自尊心壓下去，“你有喜歡的人了嗎？你愛上某個男孩了嗎？要不然你怎麽知道自己不喜歡女孩呢？”
桑伊頓了頓，他說，“這種事情，當然知道。”
“所以你也沒有喜歡的人對嗎？”魅影滿懷希冀地問道。
魅影在害怕自己有喜歡的人之後他又變成孤單一人吧？桑伊想着，是因為太過孤獨了，或者魅影真的應該交一些朋友。
但是眼下，桑伊還是笑了笑安定了魅影的心，他說，“沒有。”
魅影松了口氣，但是很快他又害怕起來，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
怎麽辦？他要怎麽才能阻止桑伊喜歡上其他人，還是把桑伊可能喜歡的人都殺了？
不行不行，不能殺，桑伊知道了肯定會讨厭他的。
而且他已經和桑伊承諾過不會做壞事的，他不能違背自己對桑伊的誓言。
“魅影。”桑伊輕輕拽了拽魅影的袖子，把神色恍惚的男人拽回來，“你在想什麽？”
魅影搖了搖頭，他有些絕望，又不知道如何排解自己心底的那股絕望。
“你的手為什麽這麽冰。”桑伊握緊魅影的手，微微皺眉，“你怎麽了？”
魅影低低地開口，“沒什麽，能見到你，能跟在你身邊，我已經很高興了。”
他不應該再奢求更多了，他不能那麽貪心。
如果桑伊再次離開的話，他肯定會死去的吧。
桑伊不知道魅影在想什麽，只是魅影身上那股死寂般的氣息讓他有些難受。
他說，“魅影。”
男人擡起頭來，死氣沉沉的眼看着桑伊。
桑伊輕聲說，“我腳麻，抱我回去。”
魅影遲鈍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的眼中恢複了些許生機，顫抖着将桑伊抱在懷裏。
桑伊還是需要他的，他無論如何也要跟着桑伊，就算是死也要跟桑伊一起。
桑伊擡眸看着魅影的下巴，然後若有所思地垂下眼來。
【這小白眼狼是不是在pua你？】系統憤憤不平，【做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來惹你心疼的。】
桑伊在心底輕嘆，他心知魅影已經把他當做了光和救贖，除非讓魅影走出去，要不然他走了的話，說不定這個男人真的活不下去了。
【你看，你這就是被他pua到了。】系統似乎對魅影怨氣很大，【寶寶，你不覺得這個男人很恐怖嗎？當然我指的不是長相，是心态。就算他可憐，也不該這樣……】
系統的喋喋不休聲漸漸地停止了，它心煩極了，它現在對桑伊身邊的人，無論是哪一個似乎都很看不順眼，最近幾個世界格外的……它似乎也不像一個單純的系統有的想法了。
但是它只是一個系統而已，系統是沒有人類的情感的，它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獲取能量。
桑伊沒察覺到系統的不對勁，他輕輕地抓着魅影的衣服問，“你準備在地下待一輩子嗎？”
“不。”魅影回答，“你不是不喜歡這個地下嗎？你想去哪裏我就跟你去哪裏。”
“你花費了多年的時間建造的樂園也不要了？”桑伊問。
“不重要，這樣的地方我可以建造無數個。”魅影說得理所當然。
但是桑伊只有一個，所以這個地方對魅影來說，沒有多大的價值。
桑伊問，“如果我需要你的話，會讓你感到困擾嗎？”
“不會！當然不會！”
他很希望桑伊需要他，依賴他，盡管魅影知道，真正需要的人是他自己。
他需要桑伊。
桑伊彎了彎唇，他靠在魅影懷裏，輕聲說，“那麽就這樣吧魅影，我可能會需要你幫我做很多的事情。”
“好。”
魅影的好說得又重又急，生怕晚了一分鐘桑伊又不需要了。
他可以幫桑伊做任何事情，只要桑伊願意。
距離唐璜演出還有一段時間。
桑伊和克裏斯汀也熟悉起來，會說一些有趣的事。
魅影就沉默地站在陰影處，用挑剔又冷酷的目光去審視自己教導過的女孩。
劇院的人沒有誰真正地見過魅影，所以所有人對魅影的印象都是桑伊的仆人，一個沉默寡言又神秘但是只聽桑伊一個人話的仆人。
克裏斯汀察覺到魅影的目光，她看過去，只覺得這個男人對她來說有些熟悉，但是她很确定，自己沒有見過他。
“桑伊，那個人看起來很危險。”克裏斯汀低聲和桑伊說，“你看他看人的時候……你要小心。”
桑伊莞爾，“我知道的，謝謝你克裏斯汀。”
克裏斯汀微微紅了臉，“不客氣，我只是覺得，他的眼神不像一般人的眼神。”
魅影無法忍受桑伊和克裏斯汀說話的時間太久了，本來劇目的排練已經時時在說話了。
他抱着大衣過來替桑伊披上，桑伊擡眸看了他一眼。
魅影輕聲問，“不是已經排完了，我們回去吧。”
桑伊輕輕地眨了眨眼，他說，“那就回去吧。”
走的時候，桑伊去看克裏斯汀，“你呢？”
“我再練一會。”克裏斯汀微笑着，“你先回去吧。”
這是一個努力又有天賦的女孩。
桑伊微微點頭。
魅影心頭松了口氣。
雖然他知道桑伊不會喜歡女孩，更不可能喜歡克裏斯汀，但是他就是無法忍受桑伊和某個人走得很近。
……魅影知道自己的心态很不對勁，他很想克制一下，以免有一天吓到桑伊，但是他實在控制不住自己。
桑伊解開扣子，進了浴桶。
後面的魅影低低地唱着歌，溫暖的水讓桑伊昏昏欲睡。
歌聲忽得停了，換了另一起調子。
桑伊睜開眼。
他看着旁邊雪白的蠟燭，伸出手指去靠近那跳動的燭火。
但是即将靠近的那一刻又收回手來。
因為他看見了一只飛蛾晃晃悠悠地撲向明亮的燭火。
桑伊愣在原地，他甚至想也許現在他就是那燭火，而魅影就是飛蛾……表面上看起來，他是在幫助魅影，可是現在靠得近了，以後呢？
……他現在做的真的對嗎？
把魅影留在身邊，魅影也不願意和其他人交流，只想圍着他一個人行動。
這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不是嗎？
可是，他到底要如何幫助魅影呢？
桑伊茫然起來。
他把腦袋埋進水裏，耳邊魅影的歌聲揮之不去。
他只是想好好地思考一下，但是被水淹沒的感覺好窒息好痛苦，他被人從水裏撈出來，抱着他的人恐懼得發抖。
“桑伊，桑伊，不要。”
“不要這樣，不要離開我。”
狗狗哭泣×狗狗害怕.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