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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章
    杏月动作再慢,也总有找到安氏的时候,安氏乘着轿子回来了,乔婉在二门处将她接住,上前说,“母亲,大伯母来了。”

    安氏并不是不知道黄氏来她家定然是想着法子要钱,但是她对乔大爷家里是很心慈的,念着以前的旧情,所以从来不曾和黄氏闹翻脸。

    所谓旧情,是以前乔三爷和乔大爷之间的旧情。

    当年乔三爷是庶子,生母过世得早,家中主母老太太为人苛刻,待他很不好,老太爷又在外为官管不到家里,老太太开始甚至不让庶子启蒙读书,是乔大爷给乔三爷做了启蒙,并且写信将弟弟们也应该去读书的事情告诉了老太爷,老太爷才写信回来将主母老太太说了一顿,除了早夭的乔二爷,于是乔三爷,四爷,才能够去读书。

    后来老太爷在官场受到排挤,致仕归家后,因乔三爷聪慧勤奋,他就对他很看重和喜爱。

    一直以来,乔大爷和乔三爷两兄弟关系都很好,分家的时候,乔大爷本来也说要给两个庶弟多些家产,只是当时黄氏和老太太都不乐意,乔大爷是个风流书生,对家事什么也不懂,在家里斗不过黄氏,最后他的话便没有起到作用。

    大约分家产这里,黄氏和乔大爷之间也闹了很大的矛盾,乔大爷实在受不了这个妻子,之后才一心流连在戏曲上,以至于看上了一个戏子。

    乔三爷在世时,定然对安氏说了很多早年乔大爷对他的照顾,安氏对乔三爷一往情深,自然会记得乔大爷家对乔三爷的恩情。

    安氏拉了乔婉的手,摸到乔婉的手冰凉,就皱眉说,“娘知道你大伯母来了。你这手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凉。”

    太阳挺耀眼的,安氏不觉得乔婉会冷到,乔婉说,“刚刚洗了手而已。”

    说着,又不让安氏先去找黄氏,而是拉着她到了前院的房里,安氏知道小女儿是什么意思,乔婉和乔璟都不喜欢黄氏,这她哪里能不知道,乔婉定然是让她不要再给黄氏钱了。

    前院里的正厅,很少有使用的时候,只有正厅旁边的房间里,摆着乔三爷、乔老太爷和乔三爷过世的亲娘的牌位,他们时常会来拜拜。

    正厅里地板之前被杏月擦过,透着沁凉,乔婉推着安氏让她在椅子里坐下,说,“娘,你听我说。”

    安氏好笑地坐下,不觉得小女儿能说出什么来,但还是很依着她,“囡囡,你要说什么,说吧。”

    于是乔婉将黄氏说的老太爷给乔三爷留了钱的事情说了。

    安氏一听,也不得不震惊了。

    安氏是个精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次黄氏不只是要个二三十两就罢了的,而是想要她手下的铺子和酒坊。

    安氏脸上本来还带着一丝笑,此时也完全收了起来,脸色沉了下去。

    让一年给大房一些钱接济他们,安氏看着往年乔大爷和乔三爷的情分,她不会计较,但是,现在黄氏却来肖想她家里过活的铺子和酒坊,她心里对大房有再多的情分,也是不会答应的。

    安氏没说话,乔婉看出了安氏的心思,就说,“大伯母不过是得寸进尺,去年她来找咱们家要钱,母亲你干干脆脆就给了,她定然以此以为咱们家有很多家当,是不在乎那点银子,所以胃口反而越来越大,今年找出这么个理由又来要钱。要是她说当年祖父给父亲留了几千上万两银子,难道娘你也要给她吗,要是没有这个钱,她就会说咱们家用祖父的钱置办了铺子和酒坊,她就要来分铺子和酒坊。她不过是欺负咱们家父亲过世,孤儿寡母罢了。”

    一说到“父亲过世”,一向比较强悍的安氏眼里就流露出了哀戚,一双眼睛里像是盈上了泪水,变得雾蒙蒙的。

    乔三爷年少时定然是个非常俊雅的翩翩少年郎,在乔婉接收到的以前小姑娘的记忆里,乔三爷即使病重的时候,消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依然还是好看,而且他积威于内,外表上总是清清淡淡和和气气,对安氏从来没有过一句重话,两夫妻感情十分好。

    乔婉甚至想得到,当年乔三爷和安氏成婚的时候,安氏也许在之前从没有见过乔家的庶子乔三爷,当红盖头揭开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他,一身新郎红袍的乔三爷,一双遗传给了乔璟和乔婉的桃花眼,俊美温雅的少年,一定在那一瞬间就俘获了安氏的少女心,从此让她对他死心塌地。

    乔三爷病重那会儿,安氏里里外外地操心,依然将乔三爷照顾伺候得仔仔细细,乔三爷走后,要不是小女儿乔婉儿病重,安氏要用心照顾女儿,不然,她恐怕都会因对乔三爷离开的伤痛而支持不住。

    此时乔婉这么说,自然就点到了安氏最伤心的地方。

    点到她最伤心的地方也好,她现在痛一下,就会想到乔三爷过世后,黄氏的过分,她就不会对黄氏太心软。

    安氏深吸了一口气,看乔婉一脸愤愤里又带着伤心,乔婉的眼睛和鼻子都像乔三爷,眼睛像是江南三月春水里映着桃花,一管挺直的琼鼻十分有精神,鼻子精神的,说明正直。

    安氏搂了搂女儿,说,“娘知道要怎么做,不会让你大伯母一个劲欺负到咱们家头上来。”

    乔婉说,“咱们家也没见多么大富大贵,再说哥哥要去扬州读书,那是要花费大钱的,哥哥考上了秀才,还要考举人,还要进京去考进士,都是要花很多钱的,咱们家里不积蓄着钱,以后哥哥要怎么办呢。再说哥哥还要娶媳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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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氏当然明白这些,所以一直节俭,就是要给乔璟读书考学娶媳妇存着钱,之前本来有些家资的,但是乔三爷一直生病,看病买药,几乎都花费出去了。

    现在黄氏这么过分,安氏被乔婉这么一说,她恐怕是一点都不会再对她心软了。

    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在从对乔三爷的哀思里回过神来后,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又对乔婉笑了,说,“你现在想着你哥哥要娶媳妇了?等你有了嫂子了,看你哥还心疼你不。”

    乔婉也笑了,说,“哥哥怎么会不心疼我呢,咱们可是有着同样的血脉。”

    安氏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就是如此。”

    安氏让乔婉自己去玩,她回了正院里去,黄氏看到她回来,也没从椅子上起身,而是说道,“三弟妹,你总算是回来了。”

    安氏面带一点微笑,说,“大嫂,让你久等了。”

    黄氏完全不说场面话,语气刻薄地说,“的确是等得够久,都以为你这是躲着我这个大嫂,不准备回来了。”

    安氏就像是没有脾气的,依然笑吟吟的,说,“哪里的话,杏月那丫头一找到我,知道大嫂来了,我就赶回来了。”

    黄氏神色松了一下,“这就好。”

    安氏坐下后,黄氏又说,“你看你,平白有那么大一份家业,家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也没几个,我一来,还是婉儿姑娘给上茶,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不看重我这个大伯母,上的这个茶,不知道已经是哪一年的陈茶了,还多是碎末,就是打发叫花子,也没有这么不客气的。”

    黄氏的嘴一向这么刻薄,安氏已经习以为常了,她知道乔婉那定然是故意的,摆在茶凳上的樱桃也不怎么好,一定也是乔婉故意的。

    要是往常,黄氏一定就说,“婉丫头哪里知道家里的茶叶在哪里,她一定是爱重大嫂您,才亲自去泡了茶,没想到却分不清茶叶的好坏。我这就再让人给大嫂您重新泡一杯。”

    但是这一次,她没说这样的客气话,而是说道,“大嫂,咱们家里都是喝的前年的陈茶,早前有些好茶,之前大嫂你来时已经泡给您喝完了,今年的新茶,家里还没有买呢。您也知道,三爷病重几年,看病抓药,家里都被掏空了,去年婆婆要赡养,又病了吃药,家里给了钱,又哪里还剩什么余银,别说多买几个丫头婆子,现在是连短工也没请的。所幸是婉丫头听话懂事,屋子里厨下都在帮忙。”

    她这一番话,将黄氏堵了个死,黄氏脸色就很难看了起来。

    牛妈妈这时候接了话,说,“三太太,咱话不能这么说。您家在下市口,不是有个酒坊,年年得烤多少酒出来,大家都知道,整个高邮,要买乔家酒坊的酒,得提前预定呢,南来北往的人,都愿意买您家的酒在路上喝。这每年出的银钱,还能少?那胭脂铺子在东大街上,每天生意也是十分红火,那也是出银钱的地儿。这高邮,谁都能说没钱,三太太您这么说,别说我这个老婆子不信,就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也是不信的。”

    牛妈妈一家不知是从哪里逃难来高邮的,她是个寡妇,带着一个儿子,后来就投在乔大爷家里做了家奴,儿子又娶了黄氏手里的一个丫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就得了黄氏的看重,俨然是黄氏的心腹,一天到晚在她跟前搬弄是非。

    要说黄氏以前还没有现在这么讨人嫌,自从受了牛妈妈的熏陶,这两主仆,就越发让人讨厌了。

    安氏心里气得要死,面上神色却很清淡,这时候乔婉端了一杯茶来给安氏,放在安氏的手边,说道,“母亲,您刚从外边回来,一定热到了。女儿泡了菊花茶,您喝。”

    牛妈妈在主子面前搬弄了一大阵子的是非,又在这里坐了有很长时间了,自然就干渴难耐,乔三房家里也没有给她上一杯茶,她本来想叫个丫头给她上一碗来,即使是陈茶也没关系,但是乔三房家里就有那么冷清,根本没有丫头伺候在跟前。

    牛妈妈这时候对乔婉一笑,说,“婉儿姑娘,你也给老奴来一杯菊花茶吧。”

    乔婉说,“这菊花茶是平肝火的,刚才妈妈您已经*肝火,哪里还用喝菊花茶呢。”

    牛妈妈没想到乔婉小小年纪,嘴巴却这么不省心了。

    要说,她以前都没有太注意三房的这个小姑娘,只觉得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儿,总是待在房里,很少出现在人前,不过她去年死了爹,发了迷怔,据说被招了魂后,人变好了,她想,她怎么不在去年就跟着她那死鬼爹去了呢。

    安氏倒还是好的,对乔婉说,“牛妈妈要一碗茶,你就去给她泡一杯吧。”

    乔婉却不听,说,“娘,我又不是家里的丫鬟,为母亲奉茶是孝顺,为一个老妈妈奉茶,又算什么呢。大伯母既然说咱家里的丫鬟婆子不够,既然牛妈妈来了,又都是乔家一家,她来帮衬则个,做事也是应该的,现在却要正经姑娘为她奉茶了,是何道理。大伯母以前是官家小姐,官家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吗。在大伯家里,翎哥哥也要侍奉牛妈妈吗。”

    牛妈妈被乔婉一席话说得面色涨红,却没法发作。

    安氏在心里好笑,知道乔婉是在为她出气,就说,“你去让杏月丫头来上茶吧。”

    乔婉这才说道,“嗯,好。”

    她又跑出去了。

    牛妈妈对黄氏说,“太太,婉儿姑娘真是长大了,这一张利嘴,咱们也是见识了。”

    安氏说,“那是她还小,不懂事。”

    牛妈妈说,“这么一张利嘴,以后不知道哪家人愿意讨她回去做媳妇。”

    安氏脸色也变得不好了,冷冷看着牛妈妈,牛妈妈这才闭了嘴。

    黄氏这时候说道,“三弟妹,咱们来你家里,也不是我闲得慌,也不是在家里没有一碗好茶喝来喝茶,是想和你说说以前老太爷留在长乐票号里的存银的事情。”

    安氏好整以暇,装得很是迷茫的样子,说,“老太爷在长乐票号里留了存银?大嫂你真是太心善了,这是要咱们三房人家来分这份存银,您来找我这么说,也该将老四家里叫个人来才好嘛。”

    安氏直接假装误解了黄氏的话,一席话说得黄氏本来就不好的面色更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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