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戎玉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兴奋，很好奇地道：“唔？在下的声音特别么？怎么特别来着？”

    玥莞觉着他这话问得率真而让人无法回答，便笑了笑，打岔道：“公子几时来的，不是说城里头正在禁严么，你是怎么出城的。”

    他道：“早就解禁了，不然我如何能出来。”

    玥莞追问：“好端端的突然就解禁，莫非已经抓到了逃犯？”

    温戎玉眉头动了动，停顿了片刻，方道：“好像是说有人看见三公主逃去了东都洛阳。既然逃犯都跑了，自然也没必要再禁严了。”

    玥莞在宫中乃是萧太后的嫡出，三公主说得正是她。她听了心下一惊，那****与金蟾兵分两路引开追兵，金蟾却是往洛阳的方向逃走的，看来枢密院都错以为她是了。不过也说不定，仇士良连日搜捕都没她的下落，或者才来这么一个欲擒故纵之计，故意放出风声来，好让她以为风波已过，自投罗网。想起宫中遭难时的情形，她心中不禁微微不忿，语气变得强硬，忽地说道：“如今城中人人都说李皇叔和三公主犯上作乱，莫非连公子也以为三公主是反贼？”

    温戎玉道：“这宫里头的事谁说得准呢，既然人人都这么说，想必也不是空穴来风。”

    玥莞道：“公主和李皇叔同为皇嗣后裔，自己家的江山，造得哪门子的反？没这个道理啊。”

    温戎玉望着她，那眼神中透着几分疑惑：“怎么娘子竟也这般关心皇家的事？倒比我知道得还要清楚。”

    玥莞生怕他瞧出什么，忙遮掩道：“我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听余伯说的，我刚来长安知道什么呢，不过道听途说罢了。”

    余伯已将她之前编织的“洛阳东都的身世”告知了戎玉。自然他也以为她乃东都人氏，所以才会觉着诧异。玥莞只好继续隐藏，不能让他看出任何破绽。这是他们头一次会面，也不知为什么，聊着聊着就聊了许久，仿佛丝毫也不陌生。起初玥莞没太好意打量他，然而偶然间再次注视他的容貌，只见他生得清秀，脸颊精致，尤其那双炯炯有光的眼睛却像是从前在哪里见过，似曾相识。非常奇怪，玥莞忽然心下一动，吃惊似的心口蹦跳不停，终于忍不住说：“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显然未料她会这样问，愣住了，半天才转而自笑起来，道：“我也这样觉着，大概我们在梦里见过。”

    玥莞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禁脸颊绯红，目光一瞥，不再看他，嗔道：“非礼勿言，请公子自重。”

    他觉着屈枉，苦笑着道：“刚刚分明是娘子自己说的呀，怎么却又怪到在下头上？”

    玥莞倔强道：“我说因为心地磊落，公子说却是心怀鬼胎。”

    他继续苦笑：“娘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玥莞见他目光中尽是无辜，不禁也微微笑了，道：“我这人一向心直口快，脾气不好，让公子见笑了。”

    他倒毫不客气，说道：“无妨，娘子刚来山庄那日在下已经领教过了。不过以娘子这般容貌，在下总觉着脾气秉性该是温婉如春才算相宜。”

    玥莞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也不是个人可以强求的。”

    趁着天色尚好，他说要带玥莞四处观览山庄的景致，玥莞便跟在他后面，渐渐往山庄深处走去。过了一层院落，里面还有一层，一间间房屋都闲置着，荒凉僻静，愈发显得庄内幽深。仿佛走不完似的。深感这山庄庞大，当初他们温家在这里建这样一份家业，自是耗资不菲，可见那时的相府何等显赫。几乎将整个山庄都转遍了。本来还有一处书洞，乃他们温家世代藏书之所，只是位置隐僻，玥莞这一路走来，却始终也没发觉。戎玉跟她道：“那书洞里头太冷了，改日得了空再带你进去吧。”

    玥莞并不对那书洞感兴趣，听他这样说，便点了点头。他要走了，然后才跟她交待道：“娘子都瞧清楚了？这山庄本来是座空宅子，荒山野岭的，娘子不怕受委屈就好，平日若觉着烦闷，可四处逛逛。”

    他将山庄的所有地形尽皆告诉玥莞了，亦是为着让她在这里住着可以更安宁些。玥莞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心下也不禁稍稍感动。

    他回城以后，到了傍晚，玥莞和余伯在那“浣雪轩”内用晚饭，余伯对着幽谧的夜色一面吃着烧酒，酒过三碗已然有点醉醺醺的。余伯似乎心情甚好，也知因为什么事才这样高兴，趁着那点酒意，他欲言又止了会儿，最后终究忍不住跟玥莞道：“娘子有所不知，其实这些天我家公子日日都来山庄。”

    玥莞觉着诧异，便问：“既然这样，为何我竟没瞧见他？”

    余伯呵呵笑着道：“我家公子有意要躲着娘子，自然不能让娘子瞧见。”

    玥莞愈发不懂了，只道：“余伯就别卖关子了，好端端的他故意躲着我做什么。您一定得告诉我。”

    余伯满满咽了一口酒，方抬眼笑道：“你们小儿女家的心思，我一个老头子哪里会知道。公子每日来了就在娘子隔壁的那间屋子里作画，也不让我进去打扰，不过我猜着，兴许是公子觉着那日将娘子背下太乙峰来，娘子醒了之后又拌了两句嘴，冲撞了娘子，怕娘子还在生他的气，所以才暂且躲着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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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玥莞听罢方才恍然，只觉着戎玉心思单纯，笑道：“看不出你家公子竟是这样谦谦有礼。他这样倒让我觉着惭愧，那日原是我太莽撞了，不该错怪他，他一定以为我性子有多蛮横呢，呀——”说到这里忽然想了起来，又道：“我竟忘了，今日见了他也没向他致歉。”

    她并不是忘了，而是根本没有这个意识，先前她在宫中人人都捧着她，出来进去左右都是奴婢，身份何等尊贵？哪有机会向别人致歉？

    余伯呵呵笑道：“致歉倒不必。不过这以后啊，我家公子必定来得次数就多了，老朽也能常常见着他了。”说着，很满足的样子脸上露出慈祥灿烂的笑容，又斟满了一碗酒，自言自语方道：“这样的日子才叫日子呢，才算过得滋润。”

    果然过了一天，温戎玉又来了，仿佛踩着时辰点来的。他因要骑马出城赶三十几里路，所以每回总是上半日来。玥莞便在隔壁的廊下守株待兔，他再想躲也躲不了了。与他见了面，玥莞心中之事不吐不快，便问：“公子为何要躲着我？”他听了始料不及，似乎已然猜着是余伯走漏的风声，尴尬着一笑，方道：“在下并没有躲，我只是在隔壁看书，娘子没发觉而已。”他明明在作画却言说成“看书”，玥莞愈发猜不透他为何要遮掩，只道：“但愿公子说得是真话。”他又笑了笑，方道：“其实没什么，是娘子想多了。”

    此后他每次过来，仍旧在玥莞隔壁的那间屋子里歇脚。他究竟是不是在看书，玥莞也就没太在意，因为知道他在隔壁，仅仅一墙之隔，仿佛便有种莫名的欣慰，以致于这个偌大的山庄显得不再那么冷清寂寞。有一日，他在合欢林外不知看到了什么东西，一进山庄就兴冲冲地跑来告诉她，脸上露出像个孩子般的灿烂笑容，说道：“莞儿，你猜我在路上瞧见什么了？”玥莞瞧他那样子就觉着好笑，只道：“你瞧见什么，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在后头跟着你。”他道：“本来我怕你在这里冷清，一直想给你抓几只山雀来养着，可这冰天雪地的，别说鸟儿了，连野兽都躲着不出来。说也奇怪，刚才就在山庄林子外头，那树枝上不知哪儿飞来一只金鸽，通身金黄的羽毛，一对红艳艳的双脚，好看极了。要不是它飞得快，我一定能抓到它。”

    玥莞一字一字听他描摹完，才急着问：“这深山之中怎会有金鸽？是什么样的金鸽？你可瞧清楚了？”

    他见玥莞显然很感兴趣，于是耐心地又跟她说了一遍。这回玥莞听完，却禁不住心中一紧，她的疑惑终究被证实了。早前在宫中时，太后的寝殿后头，一直驯养着两只可传家书的“飞奴”，因它们能以日行千里，并有识人识物的本事，所以太后极为喜欢，便赐了名：“黄羽金鸽”。这样金贵的一只金鸽绝不会好端端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玥莞猜着必定与宫中有关。

    戎玉却还在那里犹自惋惜着，一面道：“可惜让它给跑了，下回别让我瞧见，否则一定抓到它。”

    玥莞听他这样说，心中不由捉急，真要让他给抓着可就麻烦了，她于是打岔：“人家好端端的在天空里飞着，你偏要把人家抓住做什么。”戎玉道：“我把它抓了来是要送给你啊。”玥莞道：“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如今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还懂得照顾什么鸟儿雀儿的。再说了，你若当真想送我，随便从城中买一只来便罢了，何必去费那个工夫。”

    戎玉道：“城里买来的，都是关在笼子里圈养的，个个呆呆笨笨像吃醉了酒似的，一点也不好玩。”

    玥莞瞧他说得那起劲儿的样子，忍不住嗤一声笑了，见劝他不住，也只得暂且作罢。

    太后命人在寝殿所驯养的“黄羽金鸽”，即便在宫中知道的人也并不多，玥莞反复思量，愈发觉着此事与宫中的眼线窦盛有关。窦盛一定是有消息想传达给她，那“金鸽”既然能找到这山庄，想必它还会再来，玥莞心下暗想，必须要赶在戎玉前头先找到它的踪迹。之前她总在山庄内仰望，山野茫茫毕竟视野有限，从这日之后便走出合欢林，且往更远更远的地方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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