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门派大比正式开始的前一天了,各大门派陆续入驻古栖派,柏峙作为默认的未来古栖派接班人,自然会出现在最重要的主场,安顿古栖派的“合作门派”,陪着元老门派视察明天的场地等等。
要迎接的门派太多,幸好柏家也最不缺能出面的儿子。
一大早柏宗全就把柏家的孩子们叫过去耳提面命,柏霁之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接待任何重要的门派,但还是换了身立领窄袖的绛紫腰带青衫礼服去了。
……他的目的,当然也只是为了见宫理。
他去得早了些,只在廊下待了一会儿,就看到缪星、柏峙刚和长辈用完早饭从内庭走出来。
她今天没有穿着黑色连衣裙,而是白色宽袖交领短袍与阔腿长裤,红色绸缎长腰带随风飘扬,她甚至攒了黑发,耳边是四象宫徽印的耳坠。宫理穿着很考虑场合,既像个飒爽的宫主,也像个强势的主母……
宫理刚从内庭走出来,就感觉到了尖锐的目光,柏霁之站在回廊另一端的阴影下,背着一只手,目光直刺过来。
他今天的耳饰银环下缀着绿松石和金珠,穿着衣衫是与兄弟们同样的精致,难得在打扮上都显露出几分贵气,更让他看起来像个绣闼雕甍、金丝玉缎里长大的高门小少爷——
又有谁能看得出来他的过往,他的生活。
柏霁之瞳孔竖成一条细线,嘴唇紧抿,在看到跟宫理并肩的柏峙时,表情冷淡中甚至隐隐有些狠意。
他真不知道宫理是如何做到的,柏峙像是完全不知道她昨天的所作所为,搂着她红色宽缎束着的腰笑着说什么,嘴唇几乎都要贴到她鬓边去了。
柏霁之脊梁发麻发烫,虽然缪星和宫理只有三四分想象,但他脑子里全都是她白皙的腰被他紧紧抱着的样子,全都是她仰过头去笑骂与喘|息的起伏,他想亲她,她却想更多听他的声音,只把鬓边耳朵靠近他嘴唇,逼得柏霁之只能毫无章法地咬住她耳垂……
如今鬓边却是另一个人的低语。
柏霁之连恋爱的滋味都没品过,就在这件事上遇到如此极端的境遇,他心里只剩下让他动弹不得的狂风骤雨。
柏峙似乎像是昨天也和她缠绵过似的。
他那个总是背着手高高在上,甚至曾经御剑看着无数人在他脚下死去还笑称蝼蚁的长兄,此刻却像是要用肩膀和手臂,把别人看向缪星的目光都挡去似的。
柏霁之不敢猜,难道是早上宫理回去之后还能跟柏峙……
他真的感觉自己要疯了,早知道他就应该在她锁骨上狠狠咬几口,要那吻痕都遮不住才好呢!
他只是稍微一想,却又觉得脸上烧得慌。或许达成古栖派和四象宫的联手才是她的目的,很可能她就是认出小狐狸的真身后来找他叙旧,结果误打误撞碰上他发|情期,他明明是那个插足的人,竟然还以为自己应该拥有她了……
也有可能宫理找他来就是寻求刺|激,她摸准了柏霁之不敢也不能把这件事抖搂出来——
可宫理明明当时跟治安总署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还在查古栖派……到底……
而缪星看着柏峙的笑意里,像是既有对他的喜欢和兴味,又心里琢磨着自己的事情,那种令人着迷的自我和神秘,再配上她爽朗大方的姿态,甚至让另几个一直跟柏峙较劲的兄弟,忍不住偷偷盯着她看。
柏峙护食一样的目光环视的时候,柏霁之已经走到一旁和大师叔商议事情了,指甲紧紧扣在掌心,装作根本懒得看她。
柏峙带着缪星走向正厅,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柏峙斜眼看向柏霁之,柏霁之垂下头去,咬了下嘴唇,还是轻声开口道:“……嫂嫂。”
缪星一愣,又笑起来:“倒是先叫上了,嘴够甜的。”
其他几个柏家的兄弟也纷纷开口叫起了“嫂嫂”,柏宗全比柏峙还高兴,笑得合不拢嘴的带着一大帮黑发的儿子们往前厅走去。
李颦看到柏霁之的身影,却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发|情期的柏霁之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柏宗全给他们开晨会时,根本就没安排柏霁之,他只能负责跟大师叔检查门派大比各个场馆座席的布置。
这一天内,柏霁之很多时候都能从看台的高处,或者是通道的玻璃后,看到柏峙和宫理并肩与其他门派会面,显然许多门派都听说了他们即将订婚的消息,纷纷送上祝福。
看起来是金童玉女,好不幸福。
大师叔毕竟在他身边,察觉到了柏霁之的目光,轻笑道:“看到你哥要订婚,你也开始思春了吗?”
柏霁之一愣,立刻否认道:“不。我是觉得四象宫和古栖派的联合,不会这么顺利。”
大师叔挑眉,倒也不是不信,柏霁之就看着缪星的方向,道:“这个女人没这么简单,四象宫虽然势弱,但一向不喜与其他门派交际过近……我怀疑有诈。”
大师叔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笑了起来,似乎觉得他是个刚刚长大的孩子。
大师叔微笑着和路过的门派弟子点头,话音却是冷的:“掌门也在紧盯着四象宫。现在四象宫的明面宫主、也就是缪星的表妹,其实灵力微弱武艺低下,只是头脑活络……可以说是四大门派里最好下口的一块肉。这个结盟多久会变成吞并,谁也不知道。”
果然。
柏霁之心里莫名觉得,宫理对这一切心知肚明。
……
宫理没有想到,她从看台下方的贵宾盥洗室走出来的时候,会在盥洗室外的有自动贩卖机的半地下通道中,看到柏霁之。
头顶看台上有一些说话声脚步声,但听不真切,他靠在墙边,手里拿着一听汽水。白到耀眼的阳光斜射却只到他脚边,他尾巴圈在腿边,轻轻晃着尾巴尖。
在宫理想要对他礼貌点头就要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你的腰链落在我那儿了。”
宫理站住脚,偏头看向他不说话。
他抬起拿着易拉罐汽水的手,手指掰了一下,汽水呲出来一些。
柏霁之脸色看不清,只有金瞳依旧耀眼:“今日天热。嫂嫂,喝吗?”
宫理眯起眼睛,却朝他大步走过去,接过了那罐汽水,仰头喝了一下:“你倒是贴心,谢谢,我正巧渴了。你叫什么名字?”
柏霁之一怔,这才想起来……其实他从来没有跟宫理正面介绍过自己的名字或身份,他垂了垂眼:“霁之,云销雨霁的霁字。”
宫理嘴角勾起来,又喝了一大口汽水:“好名字,可惜我第一次听说。你比峙哥小很多吧,今年多大了?”
柏霁之盯着她瞳孔:“不小了,快二十了。已经成年了。”
宫理笑:“那比我还是小很多呢……啊!”
柏霁之握住了她拿汽水的手腕,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猛地往他怀里拽去。他感觉宫理并没有抵抗他,但下一秒,她穿着绸缎阔腿裤的膝盖,就抵进他膝盖之间,大腿和他腿根紧紧相贴,是主动也像是威胁。
柏霁之觉得心里头要羞得爆炸了,脸上竟然还能控制住表情,他紧紧勾着她的腰,比柏峙搂着她的时候用力得多。他轻轻启唇道:“小心别撒了饮料,嫂嫂。”
他故意气她,但这两个字对宫理似乎完全没有杀伤力,她只是探究又饶有兴趣地将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片刻,忽然将她喝过的那一处易拉罐边缘,贴在了他下唇上:“我喝不完了,别浪费了。你不是喜欢甜吗?”
柏霁之心里漏了好几拍,紧接着又有点气恼,甚至暗暗恨起来:她总是有办法逗他,有本事不落下风是吗?!
他搂着她,她却丝毫不怕被人看到,甚至轻轻晃了晃夹在他两腿之间的膝盖。
她是明白,哪怕嫂嫂睡了小叔子的事儿被柏峙知道了,柏峙也会杀他,而不会动她——毕竟跟四象宫的结盟,是绝对的优先。
柏霁之别开脸,故意赌气道:“……我不喝别人喝过的东西。”
他说完,又觉得这话好像意有所指,但他并不是那个意思。
柏霁之斜过眼睛偷偷看她。
他没注意到,自己觉得害怕或者愧疚的时候,耳朵就会微微垂下来……
宫理笑起来:“你倒讲究,那柏峙可能就是闭眼喝地沟油了。”
柏霁之感觉这句话里还有别的意思,难道柏峙并不是跟她……
宫理又道:“没事儿,我什么都喜欢喝第一口。但就是容易腻。你不喝我就扔掉了。”
柏霁之有点震惊地看着她。
她什么意思?是说容易对他腻味吗?是说腻了就要扔掉吗?!
柏霁之气急起来,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掌心按在她后背——他长高了,哪怕是她穿着高跟鞋也要微微仰脸看他了。柏霁之咬牙道:“……你是有多少汽水喝了一口就腻了扔掉?”
宫理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光线映照在地上,反射在他面容上,照得他脸颊有种花苞豆荚似的透光。面颊上有细软的几不可见的绒毛,下嘴唇上还有昨天的咬痕。在阳光下看到他表情鲜活的脸,对宫理来说还挺新奇的,她细细看才发现他睫毛细软又低垂,像个小刷子,耳朵的绒毛又厚又密……
他会习惯性歪歪头,还有那些可爱又容易懂的反应,让她能意识到——确实是这家伙陪伴了她最失意的时候。
柏霁之的愤怒和不安,在她细细端详的眼神下,立刻像是漏气般瘪下去,他两颊反而泛上一层薄红,鼻子皱起来:“怎么了?为何要这样看我?”
宫理:“就我发现,我几乎没怎么见过你的脸。”
柏霁之心里渐渐升起一些心虚,就像是他心里不断回味的想法——宫理从来没有害过他的,反倒他十六七岁的时候还装小狐狸骗她吃喝……
柏霁之垂下头,也松开紧紧握着她腰的手,被他抱得脚跟离地的宫理也因此朝后退了半步,粉色的果味汽水洒在她虎口处。
柏霁之低着头不说话,宫理却看着虎口处的几滴汽水,道:“一副我不要脸的样子,你会发|情,会光着身子缠上来亲别人就是要脸了?”
柏霁之脸彻底涨红了,他舔了下嘴唇,声音弱弱的:“我、我昏了头,不知道。”
宫理却不打算放过他:“天没亮的时候还知道说对不起,还觉得是我解决了你的问题。现在就已经会质问了啊。怎么?说对不起的时候不知道我是嫂嫂吗?说来,累得要死我都是自己去洗澡的。”
她轻巧几句话,就能拿捏住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的柏霁之,他脸上红白交错,嘴唇翕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半晌后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腰带下沿晃了晃,像是想要让她别生气却说不出口。
宫理心底笑起来,却也往下沉,他还是天性稚纯,真的应该送他走——
柏霁之却心里也在想,高人已经与他联络上了,刚刚四处巡视时,他也已经布下机关,并将古栖派后方的阵法和结界解开一条缝隙。高人和她的同族要杀的就是柏宗全柏峙等人,宫理作为柏峙的未婚妻肯定要跟高人对上的,哪怕宫理很强,但高人和她的族人更是恐怖……
真的应该想办法逼她走。至少是在订婚宴前。
他思索时,宫理忽然抬起了手:“洒在手上了,如果就这么干了会黏的。”
柏霁之眨了眨眼,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宫理笑起来:“你不喜欢甜味吗,昨天不也没少舔吗?帮我弄干净吧。”
柏霁之:“……你后面就是盥洗室,你可以去洗手。”
宫理就笑着不说话看他,将手递到他唇边。
柏霁之喉结滚动,最终还是垂下眼去,捏起她的手指,微微启唇,将嘴唇贴在她虎口处。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出他像是亲吻着她的手背,但皮肤上的湿热和微痒,却在表明他舌尖在矜持的嘴唇内,轻轻吮舔那汽水。
他前额青色的发丝垂下来,耳朵下方有绿松石的耳环轻晃。
柏霁之握着她的手,他感觉到了她的脉搏在变快,她是也会为了他心动的吧……
柏霁之忽然抬起脸来,他湿润的嘴唇紧闭着,不肯像昨天那样露出舌尖,却搂住她的后颈,重重地亲吻上去。
俩人嘴唇里是同一罐果味汽水的甜,这个吻都像是有无数细小的气泡在二人之间不断升腾破裂,她感觉到这种麻酥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宫理已经好多年没有生出“他真的好可爱”的心思了。
但跟柏霁之相处的时候,她心里仿佛随时随地有个东倒西歪的小人捂着脸在感慨他的可爱。
她感觉自己真有点栽了,要在一个比自己小十岁不止的少年这儿被绊脚了。
宫理垂下手捏着没喝完的易拉罐,另一只手将他细长的辫子盘在手上把玩;柏霁之却更激动,他想抱住她将她挤在墙边,俩人却脚步不稳似的撞在了自动贩卖机上,贩卖机里头叮当作响,宫理从唇齿间漏出几声闷笑,他却用犬牙咬住了她的笑声还回她口中——
真是刺|激。
宫理本来也不能在行动之前跟他透露,毕竟治安总署是要将柏家人一举拿下的。
但她现在是打心眼里不想说。柏霁之心里已经快拧巴死了,他容易害羞,却能被逼得在看台下方跟嫂嫂亲成一团。
谁知道柏峙有没有可能正从看台上走过去。
宫理正想着,就看到柏霁之的耳朵抖了抖,她五感也极其敏锐,立刻就察觉到了柏峙的灵力就在她上方。
柏霁之几乎是立刻拨弄了一下手指,透明到几乎看不见的结界罩在他们俩之外,将他发|情期的气味整个罩住。
哦,他很有长进啊。
不过这个结界的能力……怎么看都不像是古栖派教的。
柏霁之察觉到了宫理的分心,尾巴蹭过她小腿,将她整个人用尾巴圈在怀里,宫理唇舌间似乎又有了几分笑意。
她感觉自己头发都要乱了,柏霁之终于让开点嘴唇,低头看她,压低声音道:“……你今天晚上会来找我吗?”
他明明脸皮薄,问了这话还要鼓起勇气不依不饶地看着她。
宫理嗅了嗅他身上有些浓郁的甜香气味,笑道:“明天一早就是订婚宴。”
柏霁之紧抿嘴唇,却只是道:“……你来不来。”
宫理眼睛笑眯起来,柏霁之觉得她比他更像狐狸精,她轻声道:“等我。”
也不说一定会来,却又给他希望,又仿佛暗示说等她应付玩柏峙她才会过来……
柏霁之不能再把心思放在这些胡思乱想上了,他这一天过得都感觉时间时快时慢,脑子里塞满了不成样的遐想。
他在努力思考,高人教过他如何布阵,他有没有办法能控制住宫理,让她不会第二天露面,不会被当成柏家人卷进去……
宫理却似乎也在思考,她从小小的随身锦囊中取出钥匙,道:“你不想去以前住的院子吗?离这里也不远。”
柏霁之忽然意识到,宫理恐怕也是想把他困住,让他离开古栖派,但她的行动、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柏霁之摇头:“不去。我可不想当外室。”
宫理一愣,笑出了声:“什么?”
柏霁之也松开了手,后退半步道:“就在这儿不干不净的吧。”
宫理却还是把那钥匙塞进他手里。
她道:“那就拿给你备用吧。别老在斜对面的树上瞪着眼睛往我院子里看了。要是有什么事儿需要躲,或者是腿再受伤了……”
她笑了笑:“你也可以去,院子四周有阵法,没人敢追过去的。”
柏霁之怔怔地看着钥匙。
她知道这样有违她一贯的做事风格,但她打心眼里却希望自己某天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一推开门能看到柏霁之在回廊下头伸懒腰
……
他把那钥匙贴身放着了,他有时候会故意隔着衣服压一压,硌得他身上发疼,他才能相信这是真的。
宫理认真的表情不是假的。那是她失意时蜷缩的小窝,家里有许多摆件家具,都是她的爱用,那院子里的旧水缸、老马扎都是她童年的物件,那一定是她真正的……家。
她却把钥匙给了他,要他不必在屋檐上轻手轻脚地淋雨,要他不必再扮演着小狐狸生怕被赶出去。
柏霁之只觉得那钥匙是滚烫的,几乎要给他心口烫出个洞来。
到底……
在她心里他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柏霁之没少因为狐妖的身份,被人说以后一定“不检点”或“不正经”的,他曾经好奇地翻阅过许多以“狐狸精”为主角的经典故事,翻来翻去,害人钱财性命的好似是少数,反倒是一大堆狐狸精对那些明显不应该爱的人头脑发热,最后自己白白折了性命。
他没少在心里觉得他们好蠢,但此刻柏霁之感觉有种愚蠢的力量也在推着他。
他明明应该考虑到,她是嫂嫂,她坚决要和柏峙订婚,他们是在偷情……
但就因为这钥匙,他这一天余下全都是在“她一定超爱我”和“她拿这个钥匙来骗我吊我”两种上天入地的心境之间徘徊。
因为第二天就要门派大比,古栖派上下几乎都忙到很晚,柏霁之回到住所的时候都已经深夜了,柏霁之还想着要布下阵法,等她来困住她——
可一进房间,就看到桌子上有一只折纸的蝴蝶,正在活灵活现地扇动翅膀,到他手要触碰上时,蝴蝶识别出来了对的人,腾空起来旋转了两圈之后,就化作纸条平铺在了桌面上。
纸条上只写了古栖派一处地址。
比他住的地方更偏远,显然这是要他去与她深夜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