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霁之皱起眉头。
他还是头一回见宫理会用这么花里胡哨的法术,纸张上倒还沾了一点缪星用的山茶花香水味。
柏霁之本想在自己的住处布下阵法,到时候就把她困在屋里,声音也传不出去,等到明日下午再将她放出来。虽然他也不知道宫理能力的深浅,跟高人学过的阵法能不能困住她……
宫理临时换地方,恐怕就是摸准了他的心思。
柏霁之甚至觉得,这地方可能是宫理想控制住他,把他给扔出去——
但他还是去了。
太想见她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柏霁之不肯承认自己是想再在无人的角落拥抱她亲吻她。
但他的理智却强争着面子,告诉自己他去是为了问清宫理的计划。
柏霁之将蝴蝶纸藏在袖中,到达那处偏远的年久失修的旁舍。这儿曾经住过一些外门弟子和下人,而柏霁之幼年时候也住在这儿,他和其他外门弟子和下人的区别,只是单独有个小院子罢了。
但因为近年古栖派弟子人数减少,这些旁舍也都空出来,平日紧锁着。
约在这里,难道是宫理知道了他的过去吗?
他跃入院落,推开一扇落灰的门,屋内有些家具都盖着白布,许多窗户都破碎了,能从这里看到城市中的光幕广告和古栖派上空的漂浮的门派大比的旌旗。
柏霁之越细想越有种自己真不要脸的羞耻感,难道她真的要跟他在这种地方……
说实在的,上次他是被发|情期控制了,虽然到后来他慢慢脱离情热,脑子清楚了,也认出了怀里的人,头皮发麻心惊肉跳又停不下来……
但现在是另一码事。
明知道她要订婚,明明当下很清醒,却要跑到这种地方来幽会,她会推推搡搡地拽掉他外套吗?他能在她锁骨下方留下痕迹吗?
他感觉耳朵里都要蒸腾起热气,脸颊也发烫起来。
可宫理怎么还没来?
柏霁之又往屋内走了几步,把几扇窗户也打开通风,他想叫她,但叫她“宫理”又容易暴露她的别的身份,叫“缪星”又容易被人发现是嫂嫂来找小叔子——
他正想着,忽然感觉到身后熟悉且磅礴的灵压,以及如箭矢般袭向他背后的高温!
柏霁之所在之处立刻化作一团黑雾,他的身影瞬移出现在蒙着白布的柜台之上,脚尖点地半蹲在柜子上方,看向攻击来的方向。
没有灯的旁舍,高大的身影缓缓走出来,柏霁之看到来人身后的长辫轻轻摇晃,礼服的斜领盘扣解开两颗,露出锁骨,他慢条斯理地将刺绣窄袖往上折叠,露出有力的小臂和戴着玛瑙手串的手腕。
那人五官还未显露在微光之下,轻笑声便先传出来:“你果然会来。”
柏霁之心往下沉,他半晌后才道:“……我还在想是谁约我来这里。”
柏峙大笑出声,他从来都是看起来自信又能掌握一切,但当小半张脸被破碎窗户外面的微光照亮时,仍然显出他高傲之下的隐藏的扭曲与忐忑。
一如既往,柏峙既拥有一切,也明白在柏宗全的控制之下他只要输给任何一个弟弟就会失去一切。永远狂妄永远不安,不停地确认自己的特权,不停确认自己的掌控力……
柏峙掰了一下手腕,脚步站定,单手搭在腰间:“是吗?刚刚心情那么好,托着腮在窗边都快哼歌了,也是期待我来?”
柏霁之金瞳看着他,像个在高处俯瞰的猫儿:“……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柏峙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一天都在看着她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紧跟着她进入看台下方的通道吗?”
柏霁之心里一缩。
但到这时候,他反而有种发狠的坦荡了。
柏峙当时因为要接待定阙山先来的几位长者,所以无法脱身去找她,此刻却道:“她戒备心重,不喜欢被他人跟着,也对别人的灵力感知极其敏锐,你不会以为偷偷跟踪的事……”
柏霁之忽然笑起来:“幸好你没跟过去,否则我怕我们亲不了多长时间的。”
柏峙瞳孔一缩,嘴角咧起来,拳头比话语到的更快,柏霁之几乎来不及躲避,柏峙带着惊人热量的拳头就已经到了他门面!
柏霁之连忙瞬移消失,手中浮现黑雾,一把青缨长|枪出现在手中,而刚刚他站着的衣柜已经化作齑粉,甚至灰尘中还有火星。柏峙紧跟着杀过来,他下手比之前哪一次都狠,若不是古栖派现在有太多宾客,不宜闹大动静,柏峙可能会直接把旁舍给轰了。
柏霁之枪尖一挑,掀起蒙在家具上的白布,白布顷刻间化作碎片,边缘燃火——
柏霁之猜测,柏峙很可能明白缪星不一定有多爱他,更深深知道自己有多被动……毕竟他不过是柏宗全的长子,但缪星被传是四象宫背后真正的掌权者。
柏霁之看他抽动的嘴角,就知道这家伙真是要气疯了。他好不容易攀上的女人,却一进家门就跟自己最瞧不上的弟弟看对眼。而柏峙只要想跟四象宫结盟,想要给自己继承掌门之位再加筹码,就不可能跟缪星撕破脸——
他必须扮演完美的爱人。
所以他只能找柏霁之来泄愤。
多少次,在柏峙不顺的时候,在他被柏宗全责罚的时候,在李颦对他态度冷淡的时候,他就会找弟弟们泄愤,其中最多的应该就是没有人管的柏霁之了。
虽然过了明天,柏霁之真是多一秒也不想在这个家里待了,但此刻他心底生出几分报复的心思来,他立在远处,从袖口中拿出腰链,腰链在他指间流淌,末尾处还坠有四象宫的徽印。
柏霁之那张稚嫩却也凌厉精致的面容,像是在彰显着他的年轻。柏霁之笑出犬牙,轻声道:“可惜你太忙了,要不然就让你帮我还给她了。”
柏峙看向他手中的腰链,双瞳几乎都要烧起来了。
柏峙冷笑道:“……是啊,毕竟是个狐妖,又是在发|情期,那岂不是有的是手段。”
果然,柏峙此时此刻是不敢说缪星一句不是,只会怪在他头上。
柏霁之没说话,只是故意将腰链缠在手腕上,绕了几圈,银色腰链缠绕成手链,恰好跟他银色耳环像是一套。
柏峙脚尖一点,身影快如鬼魅,出现在柏霁之身侧,抬手就要抓向他的头!而柏峙指尖已经变作了岩浆般的赤红,柏霁之毫不怀疑,柏峙手指若是按在他脸上,他准要毁容不可——
柏峙冷笑:“她也不过是玩玩,你难道以为,订婚宴前,两派结盟,她会在乎你的死活?”
柏霁之往后疾退,砰砰砰几团黑雾炸开,他连续多次瞬移,柏峙对他的小花招简直不屑一顾,立刻荡开真气,周围家具几乎都拦腰斩断,玻璃碎烂,连旁边的屋墙都震碎开一个大洞。
他已经顾不上动静了。
柏霁之正要捏阵困住他,就感觉被横扫到腹部,闷哼一声飞了出去,撞在了满是裂纹的墙壁上。
柏峙立刻上前,他毕竟是四大门派中被人津津乐道的“天才”,柏霁之是比小时候强了太多却也不是他的对手。他急忙后退,二人打做一团,旁舍多个房屋的墙壁都被缠斗击碎,荡起烟尘。
柏霁之大腿处的伤口还没好全,肩膀上又被他的炽热灵力触碰到,疼得像是被火舌舔了一下。而柏霁之的长|枪也刺入柏峙的长辫之中,枪尖一挑开,柏峙发丝散乱,因为编织而卷曲的发丝,随风而起。
柏霁之瞬移的速度太频繁,他修炼适合自己的内功心法不过几年,灵力尚浅,速度越来越慢,而柏峙毕竟是多少年用古栖派资源堆出来的门面,二人的差距越来越明显——
周边的房屋都已经被俩人打得破破烂烂,柏霁之在退到几间长屋的庭院时,柏峙手中一团火化作细长的刀刃,就要刺入他的小腿,柏霁之灵海枯竭,很难提气飞身而起,而忽然他感觉自己藏在胸口的钥匙发烫。
胸膛处藏着钥匙的地方,散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芒,磅礴的灵力冲入他灵海之中,几乎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灵力便缠绕在他身上,柏峙炽火化作的枪尖,与那银色灵力相撞,只迸射出一团辉光,荡起如钟声般的声响……
柏峙如此强大的力量,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柏峙也一愣,他猛地朝后跃去,惊疑不定地看着柏霁之。
柏霁之隔着衣服,摸了摸那把钥匙,发光的不是钥匙本身,而是玉石的钥匙坠。她仿佛早就想过柏霁之有可能遇到危险,所以特意将庞大的灵力封在玉石之中庇护他……
宫理是真的有把他的安危放在心上的。
或许她这几年内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也有在看着他,只是觉得不应该来打扰他……
柏峙皱起眉头来:“这是谁的灵力?!”
柏峙觉得陌生又熟悉,似乎隐隐像缪星,却比缪星更清冽更纯粹。
柏霁之什么时候结识了这样的人物?
会不会他这几年的突飞猛进,甚至是耳朵痊愈也与此有关?
还是说真的是缪星的灵力,缪星真的还挺中意柏霁之的?
柏峙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响了不知道多久,他紧盯着柏霁之,将手机递到脸边:“怎么?”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柏峙表情震动:“……是谁干的!还不清楚?谁会闲着没事儿去翻那座塔去?还有别的地方有入侵的痕迹吗……我这就过去,一定要最后再检查一下看台。”
柏峙挂了电话,看向柏霁之,忽然露出笑容:“我现在真诚地建议你离开古栖派,你之前不也逃出去过吗?大家都很高兴,可你偏舍不得古栖派的荣华富贵又回来。你这次要是也出门走了,我保证没人会多问你一句。”
“但你要是还想留下来,分家业的一杯羹,在订婚宴结束后,就是你的死期。别以为你找到靠山了,就像我不会为了你,而跟她撕破脸,她也不可能会因为你跟我撕破脸。”
柏霁之不说话。
柏峙看向他那张漂亮脸蛋,恢复常态的手指指尖又变得赤红,他还是想要让柏霁之半张脸都化作焦炭才好,但手机又响了起来。
柏峙顿了顿,身影猛然拔地而起,朝古栖派中央的位置飞掠而去。
……
宫理后半夜都没来找他,柏霁之回到住处,也一整夜睡不着,只能拿着钥匙在灯下看了又看。
她到底是在意他,还是根本无视他……
柏霁之只感觉钥匙在掌心发烫,他的心也忽冷忽热。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他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或者说古栖派所有人都在当无事发生。
随着各大门派豪华的随船在空中停泊,无数修真界的名流或走上山门前的红毯,或御剑从天而降,无数记者簇拥在古栖派中,数艘直播与电视频道的飞行器在空中环绕,半空中浮动的半透明旌旗飘舞,门派大比正式开始了——
柏霁之穿着礼服,却没有坐在古栖派的一片上座主位之中,而是在看台后方的巡视队伍之中,走来走去。古栖派门派的绝大多数弟子只当他是透明人,以为是柏宗全给他安排的巡视工作,也不敢多看多问。
柏霁之耳朵也捕捉到了许多昨夜有关的事情。
比如说古栖派中有座很偏僻的近些年都没人接近的宝塔,但里头早已废弃了,听说近些年被用来堆放一些杂物,常年紧锁门扉。听说李颦就很敬畏那座塔,从不敢轻易靠近,昨夜却听说有人开了门进去送取物件。
而且古栖派内的信号站、账房、车马库、物资处,全都有莫名被人闯入的痕迹,但柏峙带人查了一夜,也都没查出来任何端倪,仿佛就有阵风四处逛了逛。
但问题是古栖派内院外院分明,许多门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特别是那座塔更是在柏宗全的居所斜后方深处,内外多层防范外人的结界,就连大师叔也很难接近,怎么会有外人……
可昨夜事发突然,当时绝大多数人都在看台附近,知道的人并不多,再加上没有确认的损失,几乎也不太可能再细查下去了——柏峙就选择没有告诉柏宗全。
连带着被轰塌的旁舍,都被瞒了下来。
毕竟说了既可能被怪罪办事不力,也怕人打听出事的时候他在哪儿……到时候再一路顺着问下去,可能连丑闻都要连带出来。
柏峙更想找到缪星,但他又觉得自己没法质问缪星。
他绝不可能想象自己在女人面前比不过柏霁之。只能唾骂狐妖没几个好东西,果然柏霁之跟他那传闻中的母亲都是一个德行……
而缪星也根本没在他面前露脸,订婚宴毕竟是在门派大比的开启仪式之后举行,在此之前缪星还是去四象宫所在的看台坐席,与她表妹进入看台上幕布遮蔽的包间。
门派大比如计划中顺利开场,不论是邀请来的各大门派的开场亮相、几位散仙高人的露面与互捧,某些中小门派的表演与炫技,还有插播不断地各种广告代言。
突出的就是一个热闹非凡。
柏霁之也在看台上四处搜寻身影,终于看到了在最次等座席上,十几个身披黑纱的修真者组成的小门派。
开启仪式已经进行到柏家的各个儿子登台献技的环节。所有人自动忽略了柏霁之的存在和已经死掉的老七、老五,从行六的开始,一个个登上会场中心的石台,引起周围各大门派捧场的惊呼,最终由柏峙登台升起一轮炽热的红日,高悬在会场上空,亮度几乎能与日光相比,持续不断地普照着整个会场,氛围也被推到了最顶点——
最后就是柏宗全与李颦的登场了。
柏霁之心却越来越往下沉。
很快就要到订婚仪式了。
缪星……或者说宫理,果然还是会参加吧。
他背着手正在高处立着,他手机上已经收来了消息,是一个毛茸茸爪子比成OK的表情包,显然是高人的手下已经陆续从他打开的入口进入了古栖派内部。
随着柏宗全宣布订婚宴即将开始,几大门派的首脑和高层倒是早都知道这件事,波澜不惊的开始恭贺鼓掌,那些消息滞后的门派弟子们这才知道古栖派和四象宫的联姻,满脸惊诧,交头接耳。
随着柏宗全话音落下,古栖派的数位男女弟子穿着青衣,手持帷幔从天而降,中间开启仪式的高台迅速在帷幔交织中变了模样。
木台两侧,硬生生长出两棵月桂树,树梢上挂满红绳,场上飞扬起清风与花瓣,浮空的木制彩绘祥云与青鸟飞翔。缪星并没有从四象宫的包间中走出,而是通过旁边的通道,微笑着走向了高台。
很多人都只是在影视中或视频中看到过她,现实见到只觉得她比屏幕里还要耀眼还要落落大方。而随着柏峙也走上高台,他一开始升入空中的那轮炙热的太阳,竟然翻转成一轮圆月,从高空缓缓旋转着降下来,降落在缪星身后,成为她倩影的背景,随着飘浮的花瓣与清风卷起的长发,她怔怔地看向那轮愿为她陪衬的明月。
有些看台上的年轻弟子都觉得这一幕浪漫极了,就像是天上炙热的太阳愿意从天而降只做那一人的明月……这是多么美好的祝福啊。
古栖派真是想把这场订婚宴整得轰轰烈烈。
柏霁之却皱起眉头,看向缪星。
且不说刚刚缪星进入四象宫的包间却从通道走出,他总觉得她走路的姿势与顾盼的神色不太像宫理——
宫理的那种自信是与性别身份无关的,柏霁之甚至觉得她要是投胎成一只熊猫,都是那种霸气占山王,自信放光芒。
但眼前的缪星举手投足都非常注重女性化的特点,走路比宫理平常更摇曳,神色更妩媚……
柏霁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能缪星只是要在众目睽睽下扮演未婚妻——但下一秒,他就看到了远处有成群结队的随船,从半空中朝着古栖派的方向行驶而来,看规模最起码有五六艘大型随船!
各大门派早就该到了,这会是谁突然来到?
而那些随船,在距离古栖派稍近一些的时候,忽然顶端亮起了红蓝二色的炫光,与此同时鸣响起了警戒的笛声,照亮了随船两侧黑白色的涂装。
……这是治安总署的随船?!
警笛声显然惊动了在场所有的修真者,看人结婚这种喜事,哪比得上治安总署可能要跟古栖派撕起来的热闹,而且在门派大比当日冲过来,这不就是要打古栖派的脸吗?
四五年前曾经有一阵关于古栖派的风波,治安总署也深入调查过,却最后不了了之,当时都说古栖派将治安总署上下打点过——
可这些年治安总署这几年狂得厉害。
还有些莫名崇拜古栖派的小门派弟子在猜测:“会不会是治安总署来贺喜的?他们真的敢在这时候冲撞古栖派的大好事?”
有些人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要是贺喜,要是想给古栖派长脸,那治安总署的人早就该来了,或者派点人来维护周边、协助治安不好吗?偏偏在这个时候鸣着警笛闯过来。”
也有人七嘴八舌道:“治安总署这几年野心太大了,之前定阙山不也有旧案被翻出来调查,还有这些年各大门派的弃婴案他们不都调查抓捕了吗?现在治安总署可跟当年不一样了——”
正说着,五座庞然的治安总署随船,已经停泊在了整个会场上空,给整个会场投下了浓密的阴影。
作为管理修真者、处理社会上各类案件的最大治安系统,治安总署的武力值上限一直是个谜,他们吸纳了许许多多神秘的修真者,他们也有自己培养警官的体系,但他们不会像各个门派一样大张旗鼓地比武、招生、吹嘘天才。
之前听说治安总署购置了大型随船用于特殊任务,却一直没能见过面,眼见着这艘浮在空中的鲸鱼般的随船——
有些门派的高层已经眯起眼来了。
难道治安总署的特殊任务,就是拿古栖派开刀?
随船之上,许多警方飞行器如同蝠鲼般从空中缓缓列队而下,柏宗全的脸色难看极了,柏峙更是愤怒地将拳头在身后握紧,古栖派周边应该巡逻防范的弟子们也僵着不敢动——
他们可没胆子阻拦治安总署的人啊!
最前头的那艘警方飞行器,就落在了看台之上,柏宗全强行压下愤怒,还是露出了客气的笑容,走上前去,要做出友好会面的样子。
而警方飞行器两侧舱门向上打开,柏霁之眯起眼睛,只看到那艘飞行器打开之后,两位警官走出后扶着舱门,迎出一位身穿黑色警官服的女人。女人将夹在胳膊下的警官帽戴在那头流光溢彩的银发之上,脸上也是客气又促狭的笑容:“掌门老爷子,我们是不是来的太唐突了。”
柏霁之呆住,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看向台上的那个缪星。
难道是还有别人在扮演缪星?!
柏宗全没想过这么年轻的警官,竟然就敢带人冲撞进来,眯起眼睛,笑里藏刀道:“治安总署也是来参与门派大比吗?要来早该报备,我们一定留看台座位。”
宫理的警服是连体的作战服,外头套了件抵御暗器与真气的警用背心,脚上踏着靴子,有点站没站相。她对旁边的警员晃了晃脑袋,对方拿起搜查令与办案手续,宫理这才笑起来:“当然不是,我哪有参加门派大比的资格,小门小户没有本事的罢了。忘了跟您自我介绍了,我是治安总署A-02特别行动组组长——兼任门派事务管理与规范办公室副主任。”
有谁会把更关键的职位说在后面的!
看起来门派事务管理与规范办公室只是个小部门,但实际上修真界都知道它的权力有多大,甚至门派的合并分裂扩张申请以及各项经济人员治安情况,都在这个叫“办公室”的部门里。
柏宗全似乎对这个银发女人有印象了,多年前曾经有位灵力深不可测又年轻能干的治安警官,彻查了许多大案,其中就牵扯到过古栖派——但他记得他摆平了。
柏宗全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也不可能当众去看搜查令上写的具体名目,只能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要这么大动干戈——”
宫理挥挥手:“哎呀,小事小事啦。还是之前那二百三十七人的失踪案,最近我们得到了可靠的线报,说这些失踪的人,您都埋在自家后院里呢,我们就来查查看。”
她说话声音不小,修真者哪个不是耳朵尖眼尖,立刻哗然起来。
宫理却对“缪星”笑道:“抱歉,打扰你们订婚宴了,你们继续,该啵嘴啵嘴,该拥抱拥抱。要不就请掌门移步配合我们调查一下,看看能不能今天就挖出两百三十七具骸骨?”
“缪星”看了柏峙一眼,柏峙面色难堪僵硬,“缪星”则皱起眉头后退一步,显然四象宫不想将订婚宴办下去了……
柏宗全忽然大笑起来:“失踪?如果你真要想在古栖派找骸骨,那只有曾为了门派牺牲的弟子们的忠勇冢?倒是有可能埋了不少忠骨——”
柏霁之手指握紧了。
他在古栖派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忠勇冢,显然是柏宗全的一面之词。
再说,现在这年头想要更换门派都可以找个街道办事处登记就行,谁会为了门派“牺牲”啊!
柏霁之当然也从高人那里得知过很多古栖派的脏事,对于曾经有几百名修真界弟子失踪一事也有所耳闻,难道治安总署真的找到了证据!
高人此行对于证据并不在乎,她只要柏宗全的命。
但宫理此刻用治安总署的身份来光明正大的调查,或许是她更注重证据?
宫理此刻也不反驳柏宗全的说辞,笑着抬起手来:“那您带我去看看,要真是这样,那倒是我们治安总署的笑话一场了!”
柏宗全看起来跟宫理相谈甚欢一般,带着自己的次子和三子陪同,与一队警官一同向门派内走去。
几位四象宫弟子上台,缪星后退一步与她们交首而谈,最终还是决定下了台去,订婚宴直接尬在原地,只剩下柏峙独自站在台上。
柏峙却也很快稳住心神,背后握紧手指,却昂头走向余下的警官,略带倨傲道:“各位警官,目前还只是搜查阶段的话,就请将随船停泊至看台之外,门派大比即将开始了。难道说,诸位是想要让这四年一度的盛会停办吗?”
治安总署的其他警官倒也不回应他,只是都各自归队回到了飞行器之上,升入空中,却不像其他门派的随船那样停泊至两侧的空地,而是高高悬浮在看台周围,紧盯着看台之中,就像是一柄利剑挂在所有人头上。
四象宫和定阙山的人都对古栖派有些不满起来,强忍着才没有离开。
这一头,门派大比即将开始,柏霁之看着看台上那身披黑袍的小门派掌门坐在原处巍然不动……
他强忍着要去找宫理的冲动,觉得还是按计划守在看台之外。
毕竟宫理是治安总署的高级警官,柏宗全不敢也不可能对她下手。
所有人都在煎熬与好奇,治安总署的随船还在天上,随着日头偏移,影子滑动,很多人都无法关心门派大比的情况。宫理和柏宗全都没有回到场内,反而是有数架小型飞行器似乎是增援警力,又朝古栖派内部飞去。
越来越多传言开始在看台之间流动,有的人说柏宗全跟治安总署的人打起来了,治安总署就是没事儿找事儿来闹一番,要让古栖派名声扫地;有人说什么发现了柏宗全的人|肉屠宰场,他这么多年不老都是生啖血肉,那些失踪的人都是被他吃了——
某些门派,派遣擅长隐匿追踪的弟子悄悄离开了坐席,显然是为掌门去打探情况了。
而场中,各个门派的第一日车轮战交手赛,按照预选池进行中,许多人都打得心不在焉、没发挥出真正实力,但也有些门派不关心那些破事儿,直接诛杀重伤对手,当场血溅看台。
由于柏家人心思都散了,按理来说应该立刻有人指挥救助,却迟迟没有反应,最后是李颦夫人带着医修迅速前来医治。
那个一身黑袍的小门派,则在第一日车轮战就派出了自己的掌门。他们门派的掌门也不知道何方神圣,在黑纱长袍之下身形鬼魅,没露出一点肌肤容貌,却已经连续击败了五六位挑战者——
甚至直接当场杀死了另一个万城本地门派的副掌门,看起来简直无人抵挡,暴力至极。比武场上血腥混乱,看台上人心涣散,柏宗全迟迟没有回来,治安总署还冷眼紧盯着一切,甚至外头的媒体、网络已经全都是关于这次门派大比的风言风语。
柏峙看到自己的手机上不断推送着关于门派大比的各种恶意猜测,他坐不住了,只有自己出手,以实力震慑全场才能暂时平定涣散的人心!
他主动向李颦请缨,李颦只坐在昏暗中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柏峙笑起来:“母亲莫不是以为我打不过那个小门派的掌门?”
李颦只是似笑非笑道:“那就去吧。”
然而在柏峙飞身下场时,他以为自己作为最受期待的柏家长子,应该会有许多人将目光投射在他身上,却没想到许多人竟然交头接耳,神色莫辨,甚至开始检查自己的看台座位——
看台座位?!
他们……难道发现了……
柏峙走神之中,他已经落在了比武台之上,来不及多想,凛冽的杀意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