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初原的提醒像一把尖刀,一下子划开了叶尔宏多年来绘制的图画。他把自己打造成了南北市的老大,把图画变做了梦,疯狂地从股市圈钱,拼命地从银行贷款。对供应商、建筑公司是能赊就赊,能欠就欠。把大量的资金都压在自己的手里,扮作一个大胖子。
虚妄的梦激起了人们的贪欲。房价在近十年里疯狂地翻着筋斗往上涨。宏哥集团好的、孬的房产,被欲做主人的买客疯狂地抢购。尚未封顶的楼盘,也在叶尔宏的鼓吹下,让购买者先把钱交出来。
万没料到,国家却发现了端倪,一令整改,摧毁了叶尔宏的美梦。原来他就一文不名,欠人的,借银行的,坑蒙拐骗得来的资金,低于贷款若干倍。
钱都到哪儿去了,宏哥琢磨不明白。吃了?花了?挥霍了?也没有那么多啊。养了一群混账东西,只是知道分账,现在他宏哥碰到难处了,一个个都不愿意露面。
叶尔宏感到了恐惧,心里还是蛮感激说话难听的张初原。是他划破了他叶尔宏绘制的美梦,却也是提醒了他,南北市的人不傻。对宏哥集团的猜忌,都在话中。
现在他得挺住,不要让梦破得那么快。叶尔宏唤来王千子,这才是他真正的智囊。他说:
“千子,事情你都知道了,看看怎么办才好一点。”
王千子原是他的手下,是非常边沿的小头目,管借贷款。什么校园贷,美丽贷,小企业贷款,等等等等的小机构,全都在他的手里。叶尔宏手头紧了,就会从王千子这里要钱,支撑着集团的基本开支。
王千子能干,以心狠手辣著称。他比叶尔宏手下的混混都强,多了不少心眼。上一次检查组逼得紧,实在无奈,王千子使招,交出了美丽贷。检查组抓了一大帮人,却逃了主管肥皂。他把肥皂的姐姐刘茜献给了叶尔宏的父亲,叶茂。便得到了叶尔宏的赏识,走进了宏哥集团幕后的圈子。王千子思忖着说:
“其它的事再大,都可以放一放。瞎子太危险了。”
这意见和叶尔宏如出一辙。万一他的他们都顶不住了,把他控制起来,那就锁住了他的手脚,什么事都干不成。叶尔宏说:
“有人说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王千子清楚叶尔宏口里的“有人”,必是他的爷爷叶财发。他不敢冒然否定,他说:
“省里的检查组到了,这关口,担心没人敢顶。”
叶尔宏也是感到不妙,历次检查组来,他们还是敢出来吃饭的。这次可好,两边都是派人过来应付,他忽然想起了柏松。他说:
“不知道柏松后边的人是谁,比我还厉害。就是让他挪挪窝,都没挪动。”
王千子注视着叶尔宏,试探着说:
“管他靠山是谁,民不告官不究。没人告了,就啥事没有。”
叶尔宏茫然地向前望着,忧愁地说:
“派出所都没有把人带走,这一伙人太厉害了。”
“我说是没人告。”王千子说:“是非还不是在派出所里讲出来的嘛,我的意思是不让她说话。”
叶尔宏一震,提起了精神。他说:
“更难,曹旺七八个人,大门都进不去。”
“我们难,有人不难。”王千子见叶尔宏有所松动,胆大了,他说:“就是得有一点经费。”
“只要办得万无一失,钱不是问题。”
保安进来了,站在大厅门口,说是有人求见。
叶尔宏心烦,低头挥了挥手,呵斥着说:
“没看见忙着吗,不见不见。”
“是伯爵投资的张总。”保安小心地说。
叶尔宏的心里一紧。有一笔大额借款今天到期,他竟然忘了让财务去伯爵投资接洽,这可是大主顾,万一闹起来,影响不好。他说:
“告诉他们,去公司办公室等我。”
“他们说是从公司里来。”
叶尔宏迫不得已,让保安带他们进来。伯爵投资的ceo张本,带着庄兵卫严出现在他的面前。叶尔宏连忙站了起来,面带笑容地迎了上去。他说:
“哎呀,看这忙得,我准备下午安排人去你公司,这就烦劳张总亲自过来了。”
张本坐下了,表情很严肃。庄严却是站在了张总的身后,眼神专注,不卑不亢。叶尔宏没有见过庄严,却又觉得面熟。忽然,他想起来了,网上传的照片,站在派出所门前的那一位兵卫就是他。这是伯爵投资发起了讨债的攻势,还请了保安。怎么看,似乎和他的宏哥集团相似,有那么一点点虎视眈眈的黑劲儿。
玩黑的,在南北市还轮不到他们伯爵投资。可眼下手里无银子,却是气短了三分。
“这是国际生意,叶总应在今天十二点钟以前,就把款项汇入我公司账户。”张本说。
合同里写得明明白白,叶尔宏知道,可他没有钱,只有装傻充愣。他说:
“我可是从银行贷的款,理应还给银行。”
张本并不着急,知道他在装傻充愣,他说:
“昨天五点钟以前,你就应该还给银行,今天一上班,信用证已经被执行了。你在十二点以前,就应该把钱打入我方账户。你违约了。”
五千万美金得还,再多了那就是账。反正叶尔宏现在手里没钱,他说:
“认罚,你们可以算在一起。”
“什么时候过账?”张本不客气,他说。
叶尔宏思量着,三两个月内,他是还不上这笔钱的。他说:
“咱们商量一下,能不能展期。”
“不能。”张本面无表情,冷冷地说。
“那我还不起,想要钱,半年以后。”叶尔宏耍起了无赖,他不客气地说。
“那好,我们就强制执行了。”张本说完站起了身,他走到大厅的门口,转回头对叶尔宏说:“顺便再告诉你一声,还有一张信用证,是英镑,三天以后到期。我就不来了,和这五千万美金一起执行。”
叶尔宏也是生气了,哪有这么要账的,一点儿都不客气。他坐在沙发上,一动没动,眼看着他们走出去。
“他执行个蛋,他以为他就是法院了。就算他们是法院,打官司两年都别指望拿到钱。”王千子不在意什么讨账的,他的技能就是讨账。他说。
叶尔宏不语,心里压力蛮大。他决意赖掉伯爵投资的两笔账。何止是伯爵投资,其它的债务也不能还。一但还上一家,债主们知道了,会蜂拥而上,还不把他和他的宏哥集团给吃掉了。当务之急是去见杀手岩尚。
在海边,远望海天一色,遥远的海面上,有几艘渔船,一上一下地在大海里漂浮。汽车沿着山边的公路,一直向山峦里开去。大海随着公路,在这里形成了一个马蹄状。
看不见远处的渔船了,公路高出了许多。路边一个小排档,一间屋子敞开着,门前用条状花纹的塑料布搭成了凉棚。小桌,凳子,都是市场上那种廉价货。老板出来了,吹嘘着这里的海鲜,都是城市里的高档食材。
王千子点了菜,这里只有当地产的米酒,叶尔宏喝一口就吐了出去,高声地问档口老板说:
“我要洋酒,茅台也行。”
老板笑着出来了,他说:
“你以为这里是哪儿呀,你要的酒,两三瓶,价值就抵上我这个档口了。就是有钱赚,我还买不起呢。”
他们只好要了啤酒,凑合着漱漱口,以解疲乏。远远的海面过来一艘小船,很旧,轮机的噪音却是很大。王千子站起来,面向大海看了一会儿,压低嗓音说:
“来了。”
他们结了账,从道路旁下到海滩,踩着一块块凸出海面的石头,爬到一块大石上,瞅着那条旧船。它靠不了岸,船里有人出来喊着,他说:
“涉水过来,水不深。”
叶尔宏真是哭笑不得,选了这么一个破地方,还得脱鞋脱袜子。他们只好下海,走到了海水及腰的地方,小船上伸过了一根竿子,这才爬上了船舱。
王千子把顶在头上的皮箱,放在靠船帮的地方。他的上衣都湿了一大半。
船老大接了他们上船,眼睛向船舱里瞅着,示意他们,人在船舱里,自己便去了船头,坐下来向大海瞭望。
船舱里坐着一位,嘴里叼着香烟,闭着一只眼,头也没有转过来。叶尔宏的心里哇凉哇凉的。这人站起来也不会太高,又是那么瘦,身体黢黑。身上也没有他想象中的纹身,活脱脱一位干巴渔人。指望他去干别人力所不及的事情。叶尔宏心里突发一种莫名的失落。
那人似乎懂得了什么。他站起了身,在船舱靠里边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废旧的船锚,足有一百斤重。他抬手把船锚搬开,很轻松,仿佛在挪开一把小凳子。叶尔宏一惊,看不出来,好大的力气。
那人揭开了舱板,从里边拿出了两把手枪,和电视上见过的一样,不是太大。他默默地走出了船舱,站在船帮边。忽然,他以看不清的速度,对空啪啪就是两枪。
坐在船头的船老大飞身跃入大海,向落在海里的海燕游去。
船老大爬上了船舱,把海燕递给了叶尔宏。海燕的头被打爆了,肚子上也中了一枪。叶尔宏惊异地望着开枪者,他说:
“您就是岩尚。”
“尚。”那人说着,看都没看叶尔宏,躬身便进了船舱。
王千子欣喜地看着岩尚,急忙跟进了船舱。他说:
“这一位就是老板,你不是一定得见到老板么。”
“那地方我去看了,把守得很严。院子里到处是监控探头。”岩尚说。
叶尔宏倒吸了一口凉气,听口气,岩尚似乎是在拒绝。他担心地看着岩尚,他说:
“我可以派人给你助力,把兵卫们吸引到院子以外。”
“那倒不用。”岩尚冷冷地说:“你们可以做的,就是让他们动起来,动起来就有机会。”
王千子轻轻地碰了一下叶尔宏的腿,示意岩尚这是要加钱。叶尔宏立即明白了,他说:
“钱不是问题,再加一倍。”
岩尚不语,自顾抽着烟。船舱里的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叶尔宏示意王千子把钱箱提过来,他说:
“尚,这是定金,你数一数。”
尚是东南亚著名的杀手,从未失手过。今天见了,果然名不虚传。叶尔宏现在倒是怕他不接这一单生意,满含期望地看着他。
“其实我不用枪。”岩尚说着,拿出一根黑色的细绳,比吃饭用的筷子还细的钢绳。他说:“不敢用太大力,勒进肉里很难拿出来。”
这绳子厉害,杀人不留痕迹。把人勒死,带走绳子,现场的证据极少。
岩尚说完,摸出一根香烟燃着,又是不说话了,船舱里又一次陷入尴尬。
王千子还是忍不住了,调侃着打开了尴尬的局面,他说:
“还是数一数,万一票子假了。”
“我从不讨账。”岩尚头也不抬地说:“钱不够,那就拿命来。”
叶尔宏不由打了一个寒噤,这就对了,杀手应该都是这么冷。
岩尚不再说话了,气氛依旧非常尴尬。他们只有悻悻地离开了小船。他们刚刚下到海里,小船便启动了。海浪把叶尔宏冲出了老远。
这一场说不上愉快的旅行,让叶尔宏的心里却踏实了许多。东西大道东一号,有大群的兵卫,个个身手不凡,门外还多了刑警队的警察,再加上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真不知道这个岩尚能不能得手。
伯爵投资的张本立即回到了东西大道东一号,向伯爵诉说了叶尔宏赖账的情况。伯爵并不在意,他说:
“现在他哪有钱还账,你按计划行事就是了。”
伯爵打发走了张本,叫人唤来了庄严,平静地问他说:
“你去叶尔宏的家,看出什么杀气来没有?”
庄严知道伯爵让他跟着张本,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认真地说:
“没有看出什么杀气,倒是看出了赖气。”
伯爵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步,他说:
“赖是肯定赖了。赖得急了,就会动杀招的。”
“我看不至于。他们很会赖账,拖一年两年的,很容易。何必杀人呢。”庄严不以为然,他说。
伯爵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如何不明白叶尔宏的雕虫小技。这单生意,已在掌控之中,就不怕他赖账,怕的是他叶尔宏不赖账。。他说:
“赖账是不会杀人,如果有人要他的命,那就不见得了。”
庄严是负责保卫的,有人侵害伯爵投资都不行,莫说是杀人了。伯爵这么说,他不明白,他说:
“谁想要他的命?”
“我。”伯爵平静地说:“把他欠我的,这次都一发讨回来。”
庄严的心里一悸。工作这么久,这是伯爵第一次如此和他谈话。其实,他并不了解伯爵,可以说,公司到现在都没有人了解他。只知道伯爵是国外回来的投资商,女王给了他伯爵的封号。其它的事,什么都不知道。他有点担心,伯爵可能不清楚中国的法律。他说:
“可以在法律的范畴里,让法院判决。”
伯爵并没有进入庄严的思路,他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喃喃地说:
“法律是可以判他无期、死缓。他在大牢里坐不了几年,又会出来祸害人的。他有死罪,死一百次都不够。”
庄严大惊,他连忙对伯爵说:
“老板,您可千万别糊涂了,让法律制裁他,咱们赢了就行了,千万莫动杀机。”
伯爵忽然从沉思中惊醒,看庄严一脸惊吓,他笑了,拍了拍庄严的肩膀说:
“放心,我不杀人,也不许你们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