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有了目击证人的指证,上级居然还要他暗中搜集证据。二十年前的一桩无头案,现在已是物是人非了,再找原始的证据,何其艰难。柏松打心底里不服。
柏松不愿意搭理刑警队长张初原,也是实属无奈,约张初原在排挡里喝酒。张初原来了,两人找安静一点的地方坐了。柏松斟上了酒,他说:
“你告诉我东西大道东一号的事,算是帮我了。来,喝一个。”
“不喝。”张初原从包里掏出了自己带的矿泉水瓶子,喝了一口,他说:“上饭。”
“别他妈的装了,在部队里喝酒喝得那么凶,这就不喝了。快端上,不喝不许吃饭。”柏松的火上来了,他骂着说。
“我也难,我的哥哥,别坏了我的规矩好不好。”张初原哀求着说。
柏松实属无奈,仰头便喝了一杯,他说:
“有人指证,就连嫌疑人问都不问,这事你怎么看。”柏松自倒苦水,他说。
“东风倒是来了,看咱们怎么利用。别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把证据锁死,不见得就不是好事。”
好个狡猾的侦查员,前半句好像说的就是心里话,后半句却是向着领导。两面人,他也算是领教了。他说:
“检查组是来了,和上几次一样,打不开局面,收拾几个虾兵蟹将就走了。我还能指望谁去。”
张初原停住了扒饭,左右瞧瞧,又环顾四周望了一圈,看还安静,他压低嗓音说:
“这一次不同,是带着目标下来的,说是不连根拔掉,坚决不收兵。”
柏松感到了些许安慰,他希望张初原说的情况属实。这家伙诡道,里外都知情。他说:
“那就是说,检查组的手里有一些证据了。”
“还不太清楚。”张初原神秘地说:“能有一位不怕死的,向检查组捅一些实情,撕开一个口子,说不定局面会快一点打开。”
柏松就不怕死。可是,警察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案子是在他的手里,上级没说不办这个案子,让他秘查,搜集证据。这个安排没有错,他如果将案子捅到检查组,违背了领导的意愿,也背叛了警察的职业道德。他心里忧愁地说:
“到哪儿去找这不怕死的人去。”
“现成的就有,你好好想想。”张初原已经吃完了饭,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盯着柏松说。
柏松明白了,局长让他搜集证据,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柯莲。被害人死了,尸体才是最为重要的证据。死者姓啥名谁,是什么地方人氏,这些都是调查的重要线索。他何不趁此机会,游说柯莲,让她去检查组投诉。
柏松忽然原谅张初原了,他有妻儿家小,不可与人结仇,冒险冲在前沿,若有万一,他的家小怎么办。今天给他的提醒,是战友的情义。他说:
“不知道柯莲愿不愿意。”
“你得把铁证找出来。这帮家伙厉害得很,不能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否则,怕是连你都得完蛋。”张初原说。
“试试吧。”柏松说。
“谨慎一点好,我已经给对手加温了,让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他会跳出来的。你若不急的话,他早晚也会完蛋。”张初原又是变了,好似又不让柏松急了。他说。
柏松的火起来了,他生气地说:
“初原,你就是个属狗的,咋就说变脸就变脸了,好好的咋就又来了一出。”
张初原被骂了,心里不悦,他站了起来,讪讪地说:
“爱听不听,走了。”
柏松来到了东西大道东一号,照例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对庄严说:
“我要见柯莲。”
庄严带他来到了别墅大厅,恭敬地递上了咖啡,安排人扶柯莲出来。柏松向柯莲说明了来意,柯莲觉得这个声音她不反感,便在对面坐了。
“上一次忘了问你,被害人姓啥名谁,是哪里的人氏,现在还不清楚。”柏松问柯莲说。
柯莲不愿意提起那痛苦的一幕。可是,这位警官,她从声音上判断,没有不可信的地方。她说:
“我记得好像是姓庄,他让我叫他庄老板。听口音好像是大西北那边的人,说话很硬。”
“他常去歌厅吗?”柏松问她说。
“常来,大都在吧台喝酒,不太近女色,我并不在意他。很有钱,谁知道他还那么凶。”柯莲说。
柏松的心里一惊,他连忙接着问她说: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很凶!”
柯莲一笑,知道自己的话让柏松误解了,她说:
“是凶,七八个人围着打他,都打不过。不是叶尔宏使阴招,用铁锁链从身后勒住他的脖子,就不会发生命案。”
“你最后一次看见他是什么时候?”柏松问她说。
“在河滩。河水涨了,冲上来一个塑料袋子。当时我很害怕,解开了口袋,袋子里伸出来了一只大手。”柯莲说。
“那你怎么能确定他就是庄老板?”柏松问道说。
柯莲微微一顿,脸色绯红,她羞涩地说:
“肯定是他,我就喜欢他那白皙的大手。一定是他,我在歌厅的时候,那只修长的大手有意无意地碰到过我,不会错的。”
柏松双眼的余光注意到了二楼,围栏边上依着一位,年纪与自己相仿,一只白皙的大手就搭在栏边。他转过头问庄严说:
“楼上的那一位是谁?”
庄严仰起了头,围栏边上的人走了,二楼上没有人。庄严回答说:
“没有啊。”
“刚才那个人。”柏松也是觉得奇怪,他说。
“可能就是兵卫。”庄严话刚出口,自己也觉得后悔了,别墅大厅里的兵卫,通常都是女子,怎么会出现男人。他说:“首长可能是眼花了。”
柯莲忽然侧着头,侧耳聆听着问庄严,她说:
“谁是你的首长?”
“柏松警官,就是我的老连长。”庄严告诉柯莲说。
柯莲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解放军她信得过。她说:
“您当过兵吗?”
“啊,过去是兵,现在不是了,是警察。”柏松说。
无论是谁,把事情说得天花乱坠,柯莲都不信。她经历过太多的危险和失望,她从一个本可以有着富裕家境,平平安安地过着舒心的生活。就是一次次地投诉,上过不少当,最后投诉成了捡垃圾的乞丐。就是儿时记忆里的解放军的这一称呼,在她的脑海里没有变。
柯莲渴望找到一位可信的人,和她商量如何复仇。她曾经指望过别墅里的这一群兵卫,可是兵卫是由别墅真正的主人掌控的,她只好放弃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她说:
“柏松警官,我可以相信您吗?”
柏松忽然感到机会来了,他连忙说:
“柯莲,你应该相信,世上的好人多。你应该相信警察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柯莲忽然警惕了起来,她刚从派出所回来,记忆仍在眼前。她不说了,什么也不想说了。
“柯莲,你把你指证的材料交给我,我负责给你交到省里来的检查组的手里。”柏松焦急地说。
柯莲失望了,她轻轻地依在沙发背上,说:
“不啦,还是用命换起来实在。”
柯莲就是在别墅里等着,希望有人过来把她杀了,那个现形的杀人犯跑不了。那个时候,自然就有她的证据送到警察手里,拿着她u盘的那一位,她信得过。这样做,就叫做鬼都不放过他们。
柯莲不愿意再坐下去了,她站起身来,示意保姆扶她回去。
柏松感到遗憾,懊悔自己一时性急,提到了警察二字。眼看着机会来了,却由于自己一时不慎,眼睁睁地错过了。他对庄严说:
“你的老板是谁?”
庄严犹豫了一下,环顾二楼上,没有看见老板的影子,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可是面对老首长,他也是无奈,他思忖着说:
“首长有事吗?”
“我想见你们老板。”柏松怀疑刚才楼上的那一位,很可能就是这栋别墅的主人。柯莲住在这里,有很多疑问无法解释。他的态度很坚决,他说。
庄严显得很为难,他思忖一会儿,说:
“那得预约。”
柏松看出来庄严的心事,他不愿意难为他,他说:
“那好,你今天就给我预约。无论什么时间,随时通知我。”
柏松回到了刑警队,按条例,应将询问的情况向队长张初原汇报。听说柏松欲见伯爵投资的老板,张初原惊了,他说:
“哥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尚不清楚。南北市大凡有些业绩的公司,都有伯爵投资的股份。或者说很多公司都欠他们钱。这么给你说吧,在南北市,伯爵投资的公司,没有三分之一,也差不多,规模能顶宏哥集团的十倍。”
柏松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还真没有注意到伯爵投资的规模,居然如此之大。
“你觉得你能见到他们老板吗?”张初原调侃地问他说。
“要见。我让庄严帮帮忙。”柏松说。
“好好做你的案子吧,我估计,市长怕都见不上。”张初原又补充说:“能见伯爵投资的张本,已经不容易了,还把你胃口大的,想见老板。”
柏松并不觉得自己唐突。柯莲进入别墅,在这关键时刻,恰好就来了检查组。令人猜疑。派出所门前的那一出,演得吓人,上级领导也就忍了,也没有找过别墅主人谈谈。还有,今天二楼围栏上的那只手,在柯莲投诉的当口,却出现了。他感到奇怪,反正也说不清,心里就是觉得要见见那位神秘的主人。
果然如张初原所言,庄严的回复,非常委婉。老板要去美国出差,比较忙。等回到南北市,一定见他。柏松并不感到失落,这是活口,还加了“一定”二字。伯爵投资老板,许会给他三分薄面。
在询问柯莲的时候,柏松因为操之过急,用错了词,提到了警察二字,惊了柯莲。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疑她手中掌握着重要证据。柏松决定重返东西大道东一号,解除柯莲的顾虑,找出更为可靠的证据。他找队长张初原说:
“别墅门前蹲守的人,去掉一个,我加入。”
队长张初原看了柏松一会儿,思忖着说:
“那两位蹲守的刑警,可不是我定的。得和局长商量。”
柏松明白了。东西大道东一号,明里暗里都被人盯着。他担心有一股势力,也在暗中控制着柯莲。他是二十年前这桩刑事案件的负责人,不敢轻率,重心就在别墅里,重心就是这栋别墅名义上的主人柯莲。
柏松盯住了别墅。他来到别墅的大门外,要求再见柯莲。庄严不在门口当值,是兵卫李大厚。他立正敬礼,一串熟练的动作,仿佛仍在军营里。他说:
“首长好,今天却是不能见柯莲。”
李大厚也是特种兵出身,并不是十一连的战友,他叫了柏松首长,也等于默认了战友的情分。柏松问道说:
“询问柯莲是警察公务,为什么就不能见柯莲?”
“首长,不好意思,别墅里整顿内务,大厅里没有空闲的地方。你进去了,坐立都没有地方。”李大厚耐心地解释说。
整理内务,许是托词。可能昨天的询问触碰到了某些敏感的问题。他说:
“请柯莲出来,我可以在汽车里问询。”
李大厚为难了,他犹豫许久,这才抱歉地说:
“首长,危险。”
柏松大惊,危从何来,险又在哪里。既然李大厚认了他这个首长,那就是战友。战友之间无虚言,他说:
“李大厚,有什么危险?”
李大厚的脸憋得通红,忍了许久,他说:
“对不起首长,我只能说这么多。”
柏松感到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忆起队长张初原的暗示,周围仿佛都迷漫着杀气。他立即返回刑警队,带上了自己的配枪。危险从哪儿来?暗中还隐藏着哪些势力?危险的制造者,肯定不会是警察。
别墅的兵卫,是防范一方。他们怎么就能嗅到危险的气息。柏松想到了叶尔宏,他去了叶尔宏的家里,汽车就停在了叶尔宏豪宅的对面。许久,豪宅里也不见有人出入。柏松发现了路两边的一辆豪车,疑是叶尔宏的车,他唤来了交警,让交警进去询问,为什么这部汽车不停在车库了。他一直在汽车里盯住豪宅的大门口。
司机出来了,将豪车开进了车库。柏松一眼就认出,这是叶尔宏的司机。这个司机,给叶尔宏开车有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