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执瞧见她狡黠一笑:“这种高度可不算什么,就算再高一些,跳下去也不一定立即就能死得了人。有些人能死里逃生,落个残疾的下场……不过这种后果和一了百了比起来哪个更好一些,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你倒是明白得很。”宋执无奈看她,抬手间细细替她拿掉发间的枯叶。女孩明明是活泼开朗的年纪,说出的话却时常老气横秋,尽是一堆历尽沧桑后的人生感慨。
沈安歌轻叹:“几年前扬州城里有位富家姑娘,非闹着和情郎私奔,这头众叛亲离,那头意中人却见在她身上捞不到什么好处,于私奔前一夜便收拾好行囊跑得无影无踪。姑娘伤心欲绝,又自觉给家族蒙羞,没脸面对亲族父母,便从扬州城楼上一跃而下,打算了此残生……那么高的城楼掉下来啊,好久才死掉呢。她当时倒在血泊中,似乎是哭了。我当时就在想,与其受这些罪,倒不如当时就没了,反而更解脱一些。”
“你说,没死的时候,她们会想些什么?”马背上,宋执没头没脑问她一句。
“或许会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过一遍,然后问一问自己,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让自己走到这样的地步吧。”沈安歌想了想又摇头:“不过人是不一样的,谁知道她们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宋执一路上没再说话,沈安歌控着马儿走出野狼川的时候,他终于熬不住昏过去了。
远处身后火光闪烁,是官府和沈家的人终于带着沈其南等人出来了。
……
宋执便这样在沈家住下来,沈安歌第二日才从琥珀口中得知昨日真相:“净落谷那些埋伏确实是给老爷设的,老爷他们受了伤退到野狼川附近,才遇到出城的宋执……”
一向习惯见死不救的宋执不知为何,这次出手了。不过倒也阴差阳错和刘家埋伏的杀手错过了,那些杀手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野狼川来。
琥珀见她沉思,想了想,又道:“宋执出城似乎是真的有事,宋家祖籍就在扬州,听说祖宅就在城外。”宋执来扬州城一趟,理所应当是要回去看看的。他此次出城,马上便带了祭拜的香纸火烛。
新熬好的药在药罐子里咕噜噜的响起,沈安歌拿了棉布包着罐柄,将药倒进白瓷碗里:“他对别人穷尽利用,对家人却在乎,这种事情上大约不会作假……当年,他母亲的牌位能从那些纨绔子弟脚下保住,也是因着阿姐一心护他。这大概就是他待阿姐比待我好的缘故。”
“奴婢记得那年大雪,是您瞧见了他被欺负,急匆匆让奴婢去禀了王爷和大郡主。”
“是啊!”后来她一个人迷了路,被几个书塾中本就不对付的小娘子捉弄,跌进地里吃了一嘴的雪泥。亦是那个瞬间,砸在额头上的雪球哗啦啦的散开,她透过眼帘浓浓的湿润看过去,便见立于亭间手握雪球似笑非笑看她的少年。
如今性情残忍乖戾的太子,当年也不过一个稍稍霸道乖张的少年,对她做过的最无礼之事,也不过偶尔捉弄。
那些少年时期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鲜活的,哪怕是书塾中曾与她针锋相对的姑娘们,其实也并不那么让人讨厌。
如同对宋执说的一样,她倒在血泊中的时候,恨着所有人,却也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他们之间最后变成了这个样子。
………
宋执是以沈府小厮的身份住进沈家的,鉴于刘家对他赶尽杀绝的架势,沈安歌将他安排进了西跨院,又暗中派了人保护着。
或许是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容易引人误会了,来看救命恩人的沈其南在出门前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叹着气出门了。
沈安歌转身再进门的时候,就见宋执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低靠在床侧。沈其南往别院搬了两大车的名贵草药,一天时间补下来,他脸色好了许多。
“大人在想什么?”
宋执看她一眼:“在想你外公知道我的身份后,会是什么反应。”
沈安歌想起方才对对方关心备至的老人,大概会气得捶胸顿足吧,是谁不好,偏偏是锦鳞卫。
“听说当年你母亲与苏元泰义绝之事,当时的锦鳞卫大都督因与尚书府方家交好,也插足了此事,才使得你母亲差点受了刑。”若不是查出腹中已有胎儿,薛家又从中斡旋,以沈昭当时的状态,说不定就熬不过去了。
沈安歌握药碗的手一顿,抬头:“大人倒查得清楚。”不过那也只能算一部分原因,锦鳞卫行事狠辣不讲道理,几十年来多少忠臣良将死在锦鳞卫手里,无论有没有当年之事,这样的人外公都不会喜欢。
宋执轻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沈安歌觉得自己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又怕只是自己自作多情,便不答他,只拿起碗喂他喝药。
若问他缘何不能自己喝,是因着回城路上宋执一直昏迷,下马途中她一不小心,让人直接从马背上砸下来,手脱了臼。
究其原因,是她未料到一个昏迷的大男人这样沉重,故而宋执倒下来的时候,实在扶不住的她下意识的就挪了挪脚步。
真论起来,倒还略微有些歉意。毕竟堂堂锦鳞卫大都督从马上栽下来的时候,恰被从门口一窝蜂跑出来迎接的丫鬟小厮们看了个正着。好在众人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她也不忘封了口。
于是当宋执一觉醒来后问起身上多起来的两块夹板,她面不改色的撒谎:“大都督昏迷的时候不太安分,从床上滚下来磕着了。”
那一刻宋执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沈安歌觉得他是惊异于自己连借口都不肯好好找的敷衍态度。但到底还是没再追究下去,想必是与如今救他一命比起来,只脱臼了只胳膊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