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大少爷……”薛景昳的思绪被打乱，循着声音看去，就见不远处有杨家家仆打扮的小厮连滚带爬的冲过来。

    薛景凝掀开帘子，皱着眉教训：“大庭广众之下没规没矩，成何体统。”

    “少爷少夫人，不好了。“小厮顾不上她生气，待喘匀了一口气，接着道：“表小姐刚才急匆匆的跑出去了，说要去找救命恩人报恩。”

    “她是这种人？”杨映一时不敢置信，这个表妹他是清楚的，他早已不奢望她能养成知恩图报的好品性了，不恩将仇报就得了。

    薛景凝的脸色也不好看，她前一秒才安慰自己说王芸菁这女人虽蠢，但到底对弟弟一往情深，哪成想转眼就被啪啪打脸。

    一男一女，救命之恩，这还能怎么报？

    “阿昳，之前在玉暖湖上救王芸菁的人，你知道是谁吗？”杨映看向马上的薛景昳。无论如何这事都得管，王芸菁要是真在他们杨家出了什么事情，母亲也没办法向姨母一家交代。

    薛景昳摇头：“是个约莫三十岁的青年男子，轻功很好。”但具体的他还没来得及了解，就被娇娇妹妹把人……

    他突然抬起头来，他想起来了，那时的异常，是那个男人看娇娇妹妹的眼神。

    他也是个男人，太明白一个男人用那样的眼神看一个女子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怎么了？”薛景凝见他神色不对，忍不住问。

    “娇娇妹妹或许知道那人的身份。”薛景昳皱眉：“当时她硬将那人请走，我还以为是她给我留时间解决王芸菁的事情，但现在想想，她分明是担心我们得罪那个男人，才找借口把人带走。”

    这话他有着为沈安歌开脱的意图在，但也不是全无凭据，毕竟依王芸菁的脾气，她在娇娇妹妹面前丢了脸面，定是要在别人身上找回来的。

    原先他还不确定，现在看王芸菁的做派，基本能确定那人的身份不同小可了。

    ……

    方听了一通苦口婆心唠叨的沈安歌前脚刚目送沈其南去了玲珑阁，后脚就听得小六来报薛家姐弟又折回来了。

    这一番转折她倒是没想到，等听了薛景凝的话也不由得一愣，论作死，这王芸菁果然是个中好手。

    “我确实是认识那位大人的。”沈安歌也不瞒着，早在带走宋执的时候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快。顿了顿，道：“他是锦鳞卫大都督宋执。”

    “什么？”惊叫出声的是薛景凝，她自小长在京城，闺中时期因着侯府的身份和老夫人的缘故，多有在宫中和贵胄圈子里行走的经历，故而比起长在扬州的丈夫和不怎么关注外面情况的弟弟，对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恐惧更多上不知多少。

    那人虽也只长她几岁，但一路从小卒做到一人之下，可都是踩着别人的尸骨上来的。

    王芸菁竟然敢去招惹这样的人？薛景凝险些晕死过去。

    “宋大都督暗中查访官银失窃一案，来扬州也有好一段日子了，外公之前曾跟我说起过，我那日在玉暖湖上注意到他身上的腰牌，才大胆猜测是他。”沈安歌解释，又补充：“王小姐既然去寻宋大都督，想必是去了官驿。”

    话未落，想昏到底没能昏过去的薛景凝就已经冲出去了。她原本还想着这件事情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千万别传到京里去。现在倒好了，王芸菁要是真把宋执惹急了，她直接得回京负荆请罪去了。

    杨映追在后面跑：“你慢点儿，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薛景昳怎么说也是京城里长大的，没见过所谓的锦鳞卫大都督，但对他的恶名也有耳闻，此刻要追着姐姐姐夫出去不是，留下来给沈安歌解释也不是。

    还是沈安歌先开的口：“薛二哥你也快去看看吧，薛大姐姐怀了孩子，别有个闪失才是。况且宋执此人心狠手辣，别让王小姐真惹急了他。”

    “那…我先过去看看，你白天受了惊吓，先早些休息。”纵然现在有许多话想问问沈安歌，但他还是克制住了，现在这个情况不是聊这些的时候。

    “好。”

    目送薛景昳离开，琥珀端了刚熬好的药从门口进来。

    沈安歌看着薛景昳的背影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薛二公子对小姐是真的好。”

    “是啊！”所有人都知道王芸菁落水一事是她将计就计一手策划的，只有傻傻的薛二哥愿意相信她无辜，又或许是知道了，也愿意当做不知道。

    可他越好，她就越觉得愧疚。薛二哥这样风光霁月的人，陪在他身边的人，应当是个温柔善良的大家闺秀，而不是她这样每走一步都机关算尽的阴谋之人。

    “小姐真的决定了吗？”琥珀看她：“这一步走出去，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而在手眼通天的锦鳞卫大都督身边，她每走一步，都是离危险、离死亡更近一步。

    “这条路注定比走进薛家更艰难千百倍，可是琥珀，它也注定，我会走得更快。”那些踏着永隽王府的尸骨君临天下、享高官厚禄的人，她恨不得现在就把他们从高位上拖下来，千刀万剐。

    她等了十年了，从稚童到豆蔻之期，将大半的人生又过了一遍，但都不及永隽王府那最后几年的光景来得刻骨铭心。

    她要那些曾经利用她欺骗她，害她家破人亡，害得王府无数无辜之人死不瞑目的罪魁祸首得到惩罚。

    他们在乎的，她偏要一点一点全都毁掉。

    她想她是疯了，但这已然是她重活一次最后的信念了。

    “可就算宋执在玉暖湖上那般举动，您又怎么肯定他是真心待您？”琥珀皱眉。双亲幼弟惨死，她本也一门心思想要报仇雪恨，可等真正到了抉择的时候才发现，她是不舍得她去选这条路的。

    一包迷药一把大火，她们两百零九口在睡梦中无知无觉的死去，可她的郡主，在城楼上亲耳听见那些血淋淋的真相……那弥漫王府一天一夜的浓烟，是否也曾随风吹到她身边，成为她最后的催命符？

    后来血洗烟散，那些故事在街头巷尾百姓的谈资里，在文人墨客的野史中。

    那跳下城楼的两个姑娘，一个成了祸乱宫闱的下贱婢女，一个成为畏罪潜逃的罪臣之后。

    世人不会知道，十年前艳冠京城的王府双姝，死后连一座坟茔都没有。

    京郊绵延十里乱葬岗，那是她们最后的归宿。

    却听身边的姑娘轻嗤：“若真心有用，我们就不会死得那么惨了。”

    良久，又听她轻声开口：“这辈子，我不要真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