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整个樱见町,一道靓丽的身影却像鬼魂一样游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那是我妻由乃,她正背着一个看起来相当沉重的包裹,精神震烁的快步行走在大街小巷。
如果用一张地图将她经过的路线画下来,会形成一个完美的圆,而圆心正是天野雪辉的家。
我妻由乃哼着简单的曲调,轻车熟路地翻过天野雪辉家并不算高的围墙,可背包得沉重还是让她站立不稳,一下子栽倒在地。
“痛…”她小声嘟囔着,“想要小雪的安慰,想见小雪…”她嘟起嘴,有水汽在她美丽的大眼睛中聚集。“但是,要忍耐,为了小雪…忍耐。”
她熟门熟路地沿着院中的草坪来到日原早苗的车前,淡笑着蹲下,甚至还不忘将飞扬的裙角归拢,
放在地上的包裹被打开,看起来好像是她将一家五金杂货铺搬到这里来,我妻由乃从包裹的角落里抽出一本翻阅得很旧的书。
纵使书本的封面已经褪色,边缘已经毛糙,还有无数的活页与便签夹杂其中,它的书名依旧是那么清晰、明确。
《汽车维修从入门到精通》。
我妻由乃依然哼着简单但却愈发诡异的小调,摊开书页,随后把无数银光闪闪的器具一一摆放在她的膝盖前,像是信徒礼拜一样虔诚。
“首先是…”我妻由乃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其中有着难以遮掩的兴奋,“钳子!”她像个小孩似的高高举起放在一旁的工具,向着世界展示一般欢笑着。
孩童般的天真与纯洁如同花朵一般绽放在她的脸上,闪亮的铁器将闪耀的晨曦折射进她的瞳孔,仿佛一条星河流进另一个璀璨的世界。
“刹车…刹车…”她不住地念叨着,钻进车底,认真地翻找。
一根又一根的管线被我妻由乃略过,直到她找到了她最需要的东西。
“找到了!”惊喜的声音从车底传来,一只小手自车下探出,勾走了一旁的奇怪的金属器具。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车底响起,时断时续的,不时的还夹杂着几声痛呼。
“完成啦!”我妻由乃从车底下爬出来,原来纤白的手指像是伸进了煤堆里,就连脸上,也染着几块黑色的斑点,“剪断一半的刹车线,就算是以后出事,也看不出来!”
她微笑着轻轻拍手,仿佛身后那个已经注定通向死亡的交通载具并非她的作品,她又双手合十,安静得像是在祷告。
“这一次…小雪会依靠我了吧?”温柔恬淡的微笑挂在我妻由乃的脸上,在晨曦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美丽,“只要…他身边的位置空下来。”
“抱歉,早苗老师,您是一位好老师,日后也一定是一位好妈妈,但…您对小雪的影响力实在过于卓越,只要有你在身边,没人可以走进小雪的心灵。”
“就算是我,接近小雪的契机也是因为…您当时不在他身边。”女孩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那是名为“嫉妒”的情绪。
“原本…想用更温和的方式让你主动离开的,可是…”我妻由乃迅速收拾着东西,稍有脏污的清丽小脸上爬上一丝苦恼,“那几个家伙还真是废物啊,连编造这些流言都会被人抓到…真是一群菜鸡!”
她气恼地踢飞地上的小石子,石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并不规律的弧线,“乒”的一声撞在墙上,又借力弹回去,正巧砸在日原早苗的车窗上。
警报声瞬间响起,与它一同启动的还有见势不妙的我妻由乃,她迅速穿过花园,翻过院墙,逃之夭夭。
等到日原早苗出门查看时,只留下孤独的、仍在悲鸣的车子。
“有人进来过?”披着衣服的日原早苗有些睡眼惺忪地绕着车子转了几圈,看到仍在车窗边颤动的石子。
“现在的小孩子都起得这么早吗?”她拾起石子,无奈地摇摇头,“还真是调皮啊,有时间的话应该上门去拜访一下。”
她转身走回屋子,被吵醒的话她也懒得再躺下,看起来时间还够,可以给昨天那个昨天作死过度的家伙做一顿丰盛的早餐。
日原早苗一般不会将早餐做得很奢华,她一共就这样做过两次,第一次是她一年前被选去外校学习的时候,还有一次…是现在,日原早苗又一次被选中去外校交换学习。
“雪辉会理解的吧?”正在烹调食物的日原早苗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一次,会平安吧?”她的眉头微皱,眼神里闪过不安与担忧。
上一次她出差,结果就遇上了那对常年不合的夫妇离婚;稍微离开天野雪辉几天,打架、逃课等等问题便接踵而至。
虽然这二者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可是…这些“巧合”实在是让日原早苗在意得不行。
“早苗姐,再烧下去,锅子会干掉的。”仅仅穿着单薄的衬衣的天野雪辉擦着头发,从二楼走下来,“你是觉得我家的锅太多了吗?”
“闭嘴!”日原早苗恼羞成怒地吼道,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把火关掉,“你怎么穿成这样就下来了,虽然温度还不错,但这可是春天啊!”
说着她抓起被她搭在一旁的外衣,轻柔地搭在天野雪辉的身上,口中还不停念叨着要他注意身体、小心感冒之类的话。
“我刚刚在楼上做了会儿运动,身上还有汗,穿太多不是很舒服。”天野雪辉这样说着,但还是没有拒绝来自日原早苗的唠叨。
他的目光越过日原早苗的肩膀,望见摆满桌子的丰盛早餐,眼睛不由得虚眯起来。
“你又要出差?”天野雪辉追问道,语气有些不客气。
“怎么看出来的?”日原早苗强硬地把他拉过来,重新把他打理的人模人样的。
“你每次出门前的最后一顿饭都会做的极其丰盛。”天野雪辉有些抗拒地扭动着身体,活像一条被丢上火堆的蚯蚓,“就好像这是我吃的最后一顿…痛!”
一只粉拳凌厉地印在他的肚子上,让他痛苦的同时却又不让他受伤。
“不要说那样的话,很不吉利。”日原早苗吹走拳头上的灰尘,拖着捂着肚子的天野雪辉,把他丢在餐桌前的座位上。
“吃饭。”她没好气地命令道。
“…是…”抱着肚子的天野雪辉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应。
“我这次可能要去半年左右。”日原早苗盯着餐盘,像是嫌弃话烫嘴一样语速飞快。
刚刚抬起的筷子又放下了。
“那么久吗?”天野雪辉问道。
“嗯,这次是与其他学校交换学习,所以会有其他学校的教师接替我的工作,”说到这里,日原早苗猛地抬起头,一双妙目死盯着面前正皱起眉头的天野雪辉。
“并不是因为她要来才把我调走,你把你那些鬼点子给我收一收,少给我惹麻烦!”日原早苗的语气相当的不客气。
“你知道上次为了让那群家长不起诉你,我费了多大的力气吗?你这次给我…”
“…我知道,”天野雪辉突然说,“我知道。”
日原早苗没办法再说下去了,面前男孩的表情就和他们当初第一次在这里见面时,一模一样。
空洞、死寂、落寞…日原早苗又一次发现人的情绪居然可以复杂到如此程度。
但这一次,造成这一切的却是她自己,她不由得有些埋怨那些做出这个决定的校领导,还有没有据理力争的自己。
“对不起…雪辉。”日原早苗只能离开座位,但却被一只手拦住。
“不是你的错,”天野雪辉抬起头,冲着日原早苗微笑,只不过笑容有些勉强,“这么多年始终是你在迁就我,我也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听话,少惹事,不给你找麻烦。”
日原早苗望着在说完那一长串话后就开始胡吃海塞,并不时地给她回个难看的笑容的男孩,心中的某块地方突然空落落的。
“这就是…母亲看到孩子独立后的感受吧?”日原早苗捧着脸,思索着,不时用纸巾拭去他嘴角的食物残渣。
“什么时候走。”在咽下最后一口食物后,灌下一口水的天野雪辉问道。
“马上。”
杯子悬停在半空,罕见的,天野雪辉看向日原早苗的眼神中多出一份羞恼与愤怒。
“对不起。”日原早苗垂着头道歉,她也只能道歉。
“怎么走?行李都收拾好了?”天野雪辉反复深呼吸着,还是没有发作,而是尽可能平心静气的问。
“收拾好了,坐新干线走。”
“我送你。”天野雪辉说道,用眼神让想说些什么的日原早苗闭上嘴巴。
在去往车站的路上一路无话,日原早苗当然知道身边的大男孩正在生着闷气,可两人身边的气氛僵硬到连前排的出租车司机都看不下去了。
“两位,是情侣吗?吵架了?”司机顺着中央的后视镜偷眼瞧着后排的一对男女,试探着问道。
“不是,我是她弟弟。”回应他的是全身包裹在风衣中的天野雪辉,声音有些凶狠,也有一丝不耐。
“抱…抱歉。”司机的额角滴下一滴冷汗,不敢再说话,而日原早苗在一旁偷笑,却被天野雪辉一个眼神镇压。
出租车很快到达车站,在二人下车清理完行李后,便像飞一般逃跑了。
“你吓到他了。”日原早苗微笑着指指已经看不见后尾灯的出租车,结果只换来天野雪辉一个冷酷的眼神。
“别生气了。”日原早苗一下子就搂住了快比她还高的大男孩,“没有在昨天晚上告诉你是我的不对,但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也不过是昨天晚上,没差多少的。”
“那为什么不能昨天晚上告诉我。”
“…抱歉…”日原早苗看着正在牛角尖钻来钻去的男孩,长叹一声,“是我的不对。”
“我要走了,”她胡乱蹂躏着天野雪辉的头发,像是要把这一路受到的欺负全都还回去,“你就不能再给我个笑脸吗?”
天野雪辉扯动脸庞,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谢谢。”日原早苗又一次抱住他,“今天那位新的教师就会到学校,你们应该就能见面…记得你曾跟我保证过的。”
“我会的。”天野雪辉的声音里的不舍已经难以遮掩,“对了,那位老师——她叫什么名字?”
“我想想——好像是弥涅尔瓦·雨流,一个相当古典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