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野雪辉犯了个错误,他不应该在离自己大脑这么近的地方使用血液。
采血瓶并不算大,自然血液的容量也并不多,可正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血液,却起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在血液流进天野雪辉身体的瞬间,他的每一块肌肉与每一处神经,全都难以抑制地绷紧,皮肤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潮红;突起宛如巨蛇一般的血管像极了连接各地的高速路,任由那土匪一般的外来者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天野雪辉的头颅不受控制地向着后方仰去,拼尽全力地、一刻不停地撞击着被他靠在身后的墙壁;无数剧烈的感官刺激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神经中枢,眼白已经完全被血丝覆盖,变得猩红一片。
他的手臂毫无章法地在空中胡乱抓握,毫无痛感地在周边的石块上蹭来蹭去;鲜血突兀地顺着他的手臂与后脑流下,但…并没有伤口,甚至天野雪辉身体上曾经的创伤也正在缓慢恢复。
巨大的银白色的月亮照耀着天野雪辉,无数的环形山犹如一只又一只呆立不动的庞大眼球,眨也不眨地盯着像极了抽象派艺术家作品的天野雪辉。
突然,一汪深不见底的血泊突兀地在他的身侧浮现,一只粗壮的、仍在滴血的爪子从血泊中心探出,紧随而至的是一整只千疮百孔、露出白骨的手臂,还有整个半腐烂的,破败的身躯。
腐烂尸体一般的野兽无声地在月光下咆哮着,它向着完全无法反抗的天野雪辉的方向伸出手爪,看到新鲜的肉一般,奋不顾身的向着他扑去。
可就在它即将触碰到天野雪辉的瞬间,一束火焰突兀地自它的爪尖燃起,就像燎原的野火一般,在片刻间爬满腐败的野兽全身,在天野雪辉的注释下,在它疯狂的哀嚎中,刹那间化为飞灰。
“啪”冰冷且湿滑的触感缠上天野雪辉的小腿,这让他不由得抽搐一下,但马上,愈来愈多的湿滑触感爬上天野雪辉的身体。
是信使,它们依旧顶着那副让人敬谢不敏的尊容,如同攀岩一般的在天野雪辉身上爬来爬去,逐渐摸遍了他的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随后,它们向着最后一块高地——天野雪辉的头部,发起冲击。
它们欢乐地爬行着,用裂开的好似黑洞的口气在天野雪辉的眼前晃来晃去,直到越来越多的信使攀上高地,愈来愈多的信使来到他的眼前。
信使们怪笑着、歌唱着未知语言的歌,缓缓地遮挡住由月亮投下的光芒,也逐渐抚平天野雪辉躁动的意识。
他睡着了,这一次如他所愿,他不会做梦。
因为现实…远比梦境残酷。
“猎人…猎人…善良的猎人…”不知过了多久,虚无缥缈的声音呼唤着天野雪辉,可它们更像是狰狞狂笑的梦魇,拖拽着他,让他在梦里不停地坠落。
忽然,天野雪辉如触电一般从地面跃起,手中的手杖在空中分解,无数虚幻的刀刃闪烁着苍白的月光,撕扯着周围无辜的空气。
刀刃向着虚空划去,尽情地在空中舒展身体,但可惜,扑了个空。
金属间的碰撞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点点火花在夜晚中分外夺目——那是一扇铁门,封闭的铁门。
湛青色的提灯幽幽地亮着,照亮了天野雪辉阴沉的脸,几只信使自提灯底部的迷雾中爬出,迎风摆动着它们的身体。
“太好了,她还以为你会就此永远地睡下去。”在天野雪辉的身侧,一扇亮着灯的窗户里,一个稍显虚弱的声音说道。
“你是谁?”天野雪辉缓缓从地面站起身,他身上的伤口奇迹般地愈合如初,甚至连一条疤痕都不曾遗留。
灵动的链刃在他身侧舞动着,好像警惕的蛇头,阴冷地冲着猎物吐着信子。
“冷静,从外乡来的猎人哟,”那声音听上去很轻柔,但愈发有气无力,“我叫吉尔伯特,与你同为外乡人。”
“你肯定过得很高兴吧,毕竟亚楠人的待客之道…很特殊。”
“为什么会高兴?”天野雪辉脸上的阴沉更甚,“你是指杀死同类这件事,还是指我差点被他们杀死这件事。”
吉尔伯特很明显地停滞了一瞬,天野雪辉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可思议,“你是个猎人,对吧?”
“…如果你口中的猎人是指猎杀野兽的人,那么——我是。”
“你还真是…特殊呢。”吉尔伯特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笑意。
“特殊?”
“猎人们通常对于狩猎这件事相当看重,也从来都会以最残酷的手法对待猎物,毕竟——它们已经不再是人类。”
“但是你,却对那些疯狂的猎物留有同情心,无用的同情心。”天野雪辉那阴沉的注视让窗户里的吉尔伯特相当有压力,他不由得加快了语速。
“我并不同情它们,”天野雪辉阖上眼睛,收回目光,“没有人会去同情一群已经失去理智的野兽,我只是…”
他垂下目光,望着自己沾染着鲜血的双手,“我只是在想,现在我可以毫无压力地杀死这些和人类看不出什么差别的半兽化的人类,那往后…我是不是可以面无表情地杀死更多真正的人类。”
“的确是一个好问题。”吉尔伯特回应道,“虽然我只是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再次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废物,但…如果你有需要,我愿意帮忙。”
沉默一会儿,他又接着说道,“这座城市已经被诅咒了,不管你因为什么来到这里,你都应该尽快计划离开。”
“不管这个地方能让你获得什么,那东西也只会给你带来更多的伤害。”吉尔伯特斟酌着字句,真挚地规劝着天野雪辉。
“我在寻找暗淡之血,它应该是…关键,解开这一切的关键。”天野雪辉无奈地摇头,他听到了吉尔伯特的建议,但他却无法遵从。
不知什么时候,天野雪辉的目的变成了“结束梦境”,他试图按照格曼指示行事,就连“暗淡之血”这个名词,也是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
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天野雪辉思考片刻,但很快放弃思考,继续按着脑海中的指引行事。
“你说什么?暗淡之血?嗯…没听说过,”吉尔伯特的语气中充满遗憾。
“如果你是对血液感兴趣,你应该去治愈教会碰碰运气。教会掌握着有关血疗的知识,也把控着各种血液,那里,或许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治愈教会…”天野雪辉默念着这个名字,“我应该怎样去那里?”
“穿越峡谷,到亚楠之东,那里是治愈教会的镇子,又被当地人称作教会镇;教会镇的最深处,就是古旧的大教堂。”
“…那里是治愈教会特殊血的诞生地,至少他们是那么说的,”吉尔伯特的话语中逐渐带上一丝不确定,“亚楠人一般不会对外乡人分享太多东西,一般来说,他们也不会让你靠近那里,但今夜不同…”
“因为今天是猎杀之夜,我有足够的尝试机会。”金铁交击的声音在天野雪辉的手中响起,浮在空中的刀刃重新变回手杖,被他拿在手中。
“谢谢你的消息,记得在家里躲好,街上的风景…可能不太好看。”天野雪辉捡起滚落在一旁的帽子,扣在头上,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猎人哟。”吉尔伯特突然叫住天野雪辉,“我并没有看到你的火铳,你为什么不带上它呢?”
“因为我不会用。”天野雪辉的脸颊有些发红,但被面罩遮挡,旁人看不出来。
“不…”吉尔伯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在窗后剧烈地咳嗽着,良久才平息。
他叹息一声,拉开窗子,递出一柄比当初信使们带给他的火铳更大、更粗的家伙,“拿着吧,要尽快学会如何使用枪械啊,毕竟——刀剑不一定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说着,他握着巨大的枪械,冲着天野雪辉的方向摇了摇。
“谢谢。”他犹豫片刻,从吉尔伯特手中接过它。
在吉尔伯特的介绍与讲解下,天野雪辉算是初步理解了如何装填,如何发射,至于枪械保养等其他的东西…只能祈祷这把火铳永远不要出问题了。
“要好好使用她啊,”吉尔伯特轻声说着,声音中充满眷恋,“她可是个好姑娘。”
“我会的。”天野雪辉轻声回应。
“再见。”
“再见。”
收到礼物的天野雪辉心中有些兴奋,但更多的是沉重。
在这种遍地是疯子的鬼地方,像吉尔伯特这样行动不便的人根本没有逃离的可能,但他还是把自己用来保命的东西送给了天野雪辉。
“他会活着,”天野雪辉转身望向那扇依旧亮着灯的窗子,“我说的。”他像是做出某种决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亚楠镇中,对于天野雪辉的追捕仍在继续,毕竟——哪一个猎人不喜欢戏耍自己的猎物呢?
亚楠的居民们握着斧头、草叉、结实的木板还有自家的猎枪,三五成群地游荡在街道上。
在全镇的中心,曾经是一条繁华集市的街道上,一尊庞大的非人骨架正在火焰中炙烤着,在它的脚下,还有无数破碎的尸体沐浴在火焰中。
大量的镇民聚集在火堆旁,欢呼雀跃地看着非人的巨兽一点一点融化成骨架,再一点一点化为飞灰。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摸进“烧烤大会”的会场,像是刺客一般突然把手杖刺入落单的镇民的胸膛,死死地掩住受害者的口鼻,寂静无声地带走一条生命。
如同剥丝抽茧一般,天野雪辉一个接一个地剥离着这些疯狂的镇民,直至过于浓郁的血腥味被一位镇民发现,用混合着唾液的怪叫打破猎杀该有的宁静。
“噗呲”手杖自他大张的口腔刺入,由上至下,笔直地贯穿了他的整根食道、气管与声带,像是被捏死的鸭子一样,刺耳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借着贯穿的力道,天野雪辉在空中迅速地旋转身体,风衣的下摆高高扬起,好似开屏的雄孔雀,华丽,且对那群亚楠镇民充满吸引力。
“轰!”震耳欲聋的声音自天野雪辉的风衣下响起,刚刚顺着楼梯涌上来的镇民们如遭重锤,立刻倒飞回去,压倒了正费力上行的另一伙镇民。
淡淡的青烟顺着笔直的四只枪管飘散在风中,天野雪辉利索地抽回满是血液的手杖,麻利地为手中的散射铳换弹。
镇民们从四面八方向着他涌来,但却被银弹与乱舞的刃影一次又一次地击退。
血,越聚越多,可这次天野雪辉却对它们无动于衷,他神色淡漠地咬着银弹的弹头,目不斜视地向着人群发起冲锋。
是的,他跳下高台,踏碎摆放在一侧的棺木,向着人群冲去。
满天的弹幕在亚楠镇民的人堆中硬生生犁出一条血路,狂舞的刀光欢笑着收割着生命,在他经过的路途上,留下满地破碎不全的尸体。
天野雪辉并没有发现,每一名倒下的亚楠镇民身上,都飞出一丝猩红的血丝,像是江河入海一样一头扎进他的身体,消失不见。
看起来天野雪辉像是在冲锋,可他却在不断地后退,向着那唯一洞开的出口不住地靠近着。
不少居民发现了他的目的,奋不顾身地冲上另一边的高台试图阻止他,却被银弹轰成碎块。
天野雪辉快速跑出门洞,并向着人群撒出一把燃烧瓶,火焰腾空而起,暂时阻断道路,让他有时间可以靠在巨大、破败、干涸的喷泉上,休息一会儿。
他能看到有一个巨大的畸形的人形生物正不住地用手中沉重的石砖一下接一下地敲击着厚实的城门,发出震天的声响。
天野雪辉的喉头滚动着,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猎杀面前的怪物,他躲藏在阴影中,小心翼翼地前行。
发红的枪管与空置的弹仓都意味着他现在不适合对敌;况且,连续作战带来的体力消耗更是让他连手中的火铳都握不稳。
“一群奇怪的疯子,他们当中已经不存在人性了。”天野雪辉低声评论着那群镇民,“敬畏力量,连人类刻进骨髓的东西都忘记了,他们,早与野兽无异。”
躲藏在阴影中的天野雪辉闪进巡逻的腐坏猎犬的视角盲区,绕过扎堆前进的枪手与暴民;设计躲开那两只横在路上的野兽。来到宽阔大道的尽头。
高墙的后面便是治愈教会,高耸的塔楼与无数尖顶建筑如雨后春笋般矗立在山涧中,恢宏、奢华且寂寥。
沉重的闸门将教会与亚楠隔离,或许教会那边并不会好到哪里去,但亚楠…已经是地狱了。
“我从来都不相信教会,”天野雪辉自言自语道,“他们说得永远比做得更好听。”
就当天野雪辉伸手抚上闸门上的银钉时,重物划过天空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他第一时间调转枪口,但…太迟了。
比野兽更为巨大的爪子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天野雪辉的身体,几乎把他当成屠宰场流水线上的猪,被分成完整的两份。
死亡的阴影袭来,天野雪辉只来得及看自己的敌人最后一眼:那是一根鹿角,扭曲、干枯的鹿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