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野雪辉睁开眼,只不过并不是在他自己的床上。
他心事重重地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又一次来到那间充满血色的病房前的隔间。
“不是吧,又来?”他面色发苦,不过还是站起身,仔细检查清点着信使塞给他的东西,调整着自己的手杖,“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轻易地就结束。”
天野雪辉迅速但轻盈地又一次踏入黑暗,轻车熟路地藏在病房中央的柱子后面,这次,他选择换种方式。
一支纤细的血瓶悄无声息地探出阴影,猩红如琥珀的血浆如镜子一般,忠实却模糊地倒映着病房中的一切。
“没有…”空旷的病房让天野雪辉皱起眉头,“明明应该在这里的…”
曾经困扰他的野兽消失了,唯有仰倒在病床间的那具尸体正用它无神的眼白瞭望着穹顶。
天野雪辉踏着细碎的步子,感受着飞溅的木片与玻璃在他脚下爆开;手中的手杖无声无息地如同花朵般绽开,棱角分明的利刃向着四面八方喷吐着獠牙;他四处张望着,等待可能到来的袭击。
可惜,天野雪辉注定失望。
安静但调皮的风从窗口的大洞跑进来,在病房中四处流窜;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刺鼻的酸臭,接二连三地钻进天野雪辉的鼻腔,刺激着他略显混沌的精神。
“不管怎么说,至少…让我稍稍休息一会儿也不行吗?”他有些烦躁地把面罩拉上去,直到遮掩住自己的鼻腔;随后蹲下身子,检查着无辜的死者。
不,或许并不无辜,与野兽同样的异化也发生在他的身上:过度生长的毛发;暴突甚至延伸到唇外的犬齿;还有几乎不可以称之为人类的手爪。
“这似乎…是一种病。”天野雪辉直起身子,厌弃地看了一眼那尸体布满血丝的眼球“引起这一切的原因该不会…”
他望向根根耸立的银白色支架,还有满溢着猩红液体的瓶子,心中逐渐有了一个猜想。
“咔哒”轻微的机括声几乎是瞬间惊动了站在病房中央的天野雪辉。
“楼上。”一道黑影犹如乌鸦一般迅速划过整间病房,手杖在空中舞动,解离,真正的如同灵蛇一般环绕着奔袭中的天野雪辉。
舞动着的灵蛇如同战锤一般凶狠地撞在单薄的木门上,天野雪辉能听到门后的惊叫与木门痛苦地呻吟,但很遗憾,虽然摇摇欲坠,可木门犹如高墙一般矗立不倒。
“请住手,善良的猎人,请您不要这样。”清丽的女声叫住了正用手杖锲而不舍地尝试破门的天野雪辉。
“我不应该让信使们把那把刀拿走的。”砸门的天野雪辉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又是沉重的一击锤在木门上。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口中的猎人,虽然我的确在猎杀这些怪物,但我绝对称不上善良。”他放下手杖,用力在地板上一顿,把它重新变回原样。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您正在为了我们,为了这座城市而猎杀,但…”女声犹豫着,迟疑着,“我无法为你开门。”
“原因。”天野雪辉的嘴角向下撇去,再一次举起手中的武器。
刀刃伸缩着,像极了吐信的毒蛇,锋锐、迅猛的杀机透过纸糊着的玻璃让声音的主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我是尤瑟夫卡,这间诊所的医生,”那声音颤抖着,但还是尽可能清楚地说着,“很抱歉我不能为你开门,我不能让我诊所里的病人暴露在感染的风险下。”
“我知道这很过分,但…求求你,这是我所能做的一切。”说着,门被拉开一道小缝,一只装着猩红液体的采血瓶被递出来。
“你知道吗,我已经在楼下杀死一只野兽了。”天野雪辉没有去接那支血瓶,自顾自地说着,“你如何保证…你的病人中…没有感染者混进去呢?”
“今天是猎杀之夜,亚楠镇的猎杀之夜!所有能享受猎杀快感的人都会走上街道,躲在房子里的都是一些普通人!求您行行好,放过他们吧!”医生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痛哭着哀求道。
“告诉我,什么是猎杀之夜…”天野雪辉追问道。
但情绪已经几乎崩溃的尤瑟夫卡医生并不想再与他纠缠,她丢下手中的采血瓶,想要立刻把门关上。
“锵”一支手杖阻止了她,它被塞进门缝,在尤瑟夫卡医生的惊呼中像杠杆一样,将门撬开。
“我不会对你的病人做什么。”天野雪辉居高临下地看着扑倒在地的尤瑟夫卡医生,用手杖缓缓挑起她的脸。
“但前提是你需要回答我的问题。”说着,他把她刚刚丢下的采血瓶放在她的面前,先说说什么是猎杀之夜吧。”
“那是…最恐怖的夜晚,”医生盯着面前的采血瓶,颤抖着说道,“疯狂的人们走上街头,互相交换血液,自相残杀,最后,在无休止的杀戮中变成毫无理智的野兽,狂乱的野兽!”她的手指扭绞着,神色惶恐。
“交换血液?”天野雪辉皱起眉头,“在相互厮杀的生死场上?这是否有些荒谬?”
“不,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尤瑟夫卡医生抹去溢出的泪水,轻声说,“战场上的相互拼杀便是血液交换的仪式,而在亚楠…一切都离不开血。”
“的确如此。”天野雪辉看着遍地支架上猩红色的瓶子,语气中充满嘲弄,“正因如此,这里才会爆发猎杀之夜,不是吗?”
他微笑着,可笑容背后藏着的,却是无尽的凝重。
“要小心啊,猎人,如果过分沉浸于猎杀,你也会成为野兽们的一员!”
“是啊,我已经经历过了。”天野雪辉自嘲地笑着,抓起了地上的采血瓶,“感谢你的情报,我要继续我的工作,你也要小心…”
他望着天穹,不无感慨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猎杀之夜中最可怕的永远都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人心。”
告别了尤瑟夫卡医生,天野雪辉跨过死不瞑目的尸体,踏出尤瑟夫卡的诊所。
殷红的晚霞遮天蔽日,染红了随处可见高耸入云的尖顶教堂与巨大奢华的钟塔;复杂奢华的各种装饰揭示了这个小镇曾经的富有;庞大恢宏的大桥与两侧的山峰齐高,骄傲地耸立着。
这些都是这个时代的辉煌,可在天野雪辉的脚下,却是大片无人打理,荒草丛生的墓地。
“看来即便是在梦里,贫与富的差距依旧是那么的明显。”天野雪辉笑笑,大步向前。
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铁门,入目的却是与那些辉煌和富有完全相反的…破败。
断裂的栏杆,破损的扶手,坑洼不平的道路;倾覆的马车,仰躺在地早已腐烂的马匹;无数破碎的货物,从砖缝中钻出来的枯黄的草叶,还有城市中逐渐升起的淡淡青烟。
天野雪辉漫步在宽广的足以让两辆四轮马车并排行进的道路上,手中的手杖又一次悄无声息地展开。
他一直警惕地四下张望,屏息静气,放轻脚步,寻找着可能到来的突袭者。
可四周却是一片寂静,唯有马匹尸体上的蝇群嗡嗡作响,渴望着周围人的注意力。
马上,一柄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斧头打破寂静,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冲天野雪辉而去。
刚刚有些放松的天野雪辉险之又险地避开飞奔而来的斧头,但随后,一只火把便重重地敲在了他的肩膀。
汹涌的火焰立刻像嗜血的蚂蚁一样缠绕着他,即便他立刻强忍痛苦扑灭火焰,浪费的时间也足够那个突如其来的身影拿回他掷出的斧头。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外乡人,一个在猎杀之夜独自上街的外乡人!”看不清年岁的男人嬉笑着,把玩着手中的斧头。
他的犬齿早就长得吓人,已经可以被称作獠牙;浓密的毛发连着他的胡子,包裹着下半张脸,猩红且反着光的眼球正直勾勾地盯着刚刚缓过劲来的天野雪辉。
“滚出亚楠,小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举着火把,怒吼着。
“我很好奇…”天野雪辉忍耐着灼烧过后的痛苦,缓缓站定身子,“你究竟有没有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话音落下,天野雪辉即刻化作一道残影,挥舞的刀光在一瞬间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环绕着正准备挥下斧子的亚楠居民。
瞬间,无数血花在他的身上炸开,痛苦但麻木的哀嚎在天野雪辉的耳边回荡。
已经半兽化的亚楠居民,被天野雪辉轻松地杀死,而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杀了个人。
可他并没有感受到像他曾经读过的小说的主人公一般的恶心、反胃,相反,地面上不断渗出的血浆在吸引着天野雪辉,就和当时杀死野兽的情况一般。
他不由得低下身子,像是狗一样地向着地面上的血泊伸出舌头,他抖若筛糠,或许是因为激动,又或许实在抗拒。
“砰”就当天野雪辉的舌尖距离血泊仅仅只差最后一点时,一枚枪弹,擦着他的脸庞,飞向远处。
天野雪辉如同在噩梦中惊醒一般,整个人跳起来,一下子窜出去好远。
但没时间给惊魂未定的他平复心情,他缓缓抬起头,面前,像是一支军队一般的亚楠居民正高举着火把,低吼着向着他逼近,不时地,还有几枚铅弹撞碎在他的脚下。
天野雪辉的喉头滚动着,下一刻,他手中的手杖立刻变回原形,转身便要逃离。
“热情好客”的亚楠居民怎么会放过他?他们嘶吼着,三五成群地游荡在亚楠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发誓一定要把外乡人赶尽杀绝!
就这样,天野雪辉一路躲藏着,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如何将脚步声压至最低与背后偷袭。
可他终究不是熟知地形的亚楠居民的对手,正面冲突的次数愈来愈多,每一次天野雪辉受的伤也越来越重,不得已,他只能爬上高台,靠着墙壁,喘息着。
天野雪辉不住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带出的飞沫中都掺杂着血花;他的左侧小腿已经血肉模糊,几乎报废;侧腹的剧痛让他不得不按住那里,因为如果他松手,那么他的肠子就会从破口处流出来。
“我真是很好奇,我是怎么…还有力气爬到这里来的…咳咳…”天野雪辉自嘲地笑笑,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牙。
他挣扎地摸出一支鲜红色的针剂,颤抖着打量着它。
“但愿,…我不会再变成那种东西。”说着,他把针剂向着自己的脖颈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