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近年关了,太清来了一回,说在南内太无聊,本来听说****征战沙场也算个练家子,她本想闲来无事跟老头儿讨教两招,谁承想那老头天天除了剪花修草画画写字之外都万事不关心似的,老僧入定般,她可实在不想伺候着了,生怕哪天把自己憋疯。
卫林下劝太清多跟太上皇学学修身养性,太清就撇嘴说她可不想那么暮气沉沉的。
太上皇是否真的在修身养性卫林下觉得有待商榷,所以自然也不敢放松对南内的监视,正好近年底了,也该去给他老人家请个安,与奚临轩说了,他正与奚丫丫玩儿几个小泥人,抬头看看卫林下又忙着摆弄泥人。
“他没我这个儿子。”
“可是你还有这个爹啊,丫丫和奚祁也有这个爷爷。”卫林下劝道。
“卫沉璧,你总是有理由。”奚临轩说道。
不只要去,以后还会更尽孝道,如此以后的事才顺理成章呢。
皇宫很大,南内很远,不过再远也是被宫墙围在了皇宫之内的地方,到了,果然如太清说的一样,很安静,来往的宫女太监都猫一般的走路,全然没一点生气,卫林下和奚临轩是常服前来,让那明显倒抽了口气的太监入内通禀,没一会儿太监战战兢兢出来了,说太上皇请皇上和皇后回去。
卫林下笑笑,心内暗忖,看来太上皇的脾气还是没变,连讨厌人都这么明显不加以掩饰。两人往回走,奚临轩苦笑道:“我就说他没我这个儿子的。”
“牛羊尚且舐犊情深,何况太上皇呢,这段日子你忙,我代你向太上皇问安。”卫林下说道。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终究令奚临轩有些遗憾,卫林下看得出来。
除夕了,初一,按偃礼,奚临轩要到城外祁山神宫祭天祭祖,他执意要带奚祁,卫林下也不阻拦,立了太子是要向祖宗禀明的,奚临轩刚登基那会儿局势混乱所以省了。大臣们都随着出宫去了,只剩内宫的妃嫔们,卫林下领着奚丫丫又去了南内,太监已然回她太上皇不见,于是她们母女便去拜见了诸位太妃,多数人都同太上皇一样的态度,有几位见的也没什么好脸色。
奚丫丫说,这里的人还没泥人生动呢。
“总有一天,他们会生动起来的,还有,这件事不要告诉爹爹,要不爹爹会难受的。”卫林下嘱咐道。
“为什么?”奚丫丫不懂。
“以后娘会告诉你,好不好?”卫林下哄她,奚丫丫不疑有他欢快地点了点头。
这个年对于卫林下来说并不愉快,她虽自信会为奚临轩打理好这个江山,可他不在身边总归还是让她放不下心。草原,总归还是太遥远了。
“把这银针带着,但愿你还没荒疏了手艺。”卫林下把银针和针法图谱小心翼翼装进袋子。
“沉璧,如果太累了就不要坚持下去了,这个江山本来我们也不稀罕。”奚临轩声音很是不舍。
虽有太医随侍左右,虽他勉力维持,但这个年仍消耗了他诸多精气神,此时脸色都有些苍白。
“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你别偷懒,每天干什么我已经给你都做了安排,我这儿可留了底的,到时候一条条都要仔细检查呢。”卫林下笑着说道。
他们是不稀罕,可也不能随便拱手让人,尤其让给那些人,她会心有不甘的。
转身从紧锁的密格里拿出一道圣旨放到奚临轩手上:“那些折子明天丰收会放到你面前,这是明日要发布的伐逆还有将领任免的圣谕。”
这一晚,很不平静,平时安静的奚祁整晚都在哭闹,闹得卫林下眼睛酸酸的却也只能忍着。
卫林下知道奚临轩没睡,虽然他闭着眼睛,她想仔细端详他可又不敢,怕自己实在忍不住随时会流下的眼泪,只得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这短暂的离别是为了长久的团聚,到那时,在他们梦想的草原一生一世都不分开了。
伸出手抱住奚临轩:“奚秋水,你要等我,要完成我给你安排的所有的事。”
“好。”
“一定要等我,一定。”
“一定。”奚临轩的声音里带了丝哽咽。
在偏殿,卫林下听到丰收用缓慢而尖锐的声音宣读了圣旨,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再然后,她听到了王龄的声音,那是毫不客气的反对,附和他的还有穆非云。
只有他们两个。
最后,她听到奚临轩说“朕意已决,朕亲征之后,你们两位首辅要齐心监理国事,遇有不决之事六百里加急呈朕定夺。”
就像尘埃最后落了地。
散朝之后,王龄与穆非云请求觐见被奚临轩驳了,两人便一直在午门外跪到天黑,跪到穆非云晕倒被送回府上只剩王龄一人为止,卫林下让太监去宣他进殿,丰收偷偷告诉她右相都快冻僵了。
王龄很坚决:“臣要面见皇上。”
“皇上不会见你的,王卿,回府吧。”卫林下让太监端给他姜汤,他连瞧都不瞧一眼,“放那儿吧,右相大概冻得手麻端不起碗。”
“若臣要死谏呢?”
“那右相大概要白死了。”卫林下丝毫不嘴软。
“皇后娘娘,臣不明白,此时国政不稳皇上为何要御驾西征,这不是、这不是摆明了要拱手把江山让人么?”王龄的声音也像在外头冻透了,凉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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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相想到的这一层,我想皇上也一定思量过了,既然他还决定要这样做就一定有皇上的用意,我服侍皇上数年,深知皇上的脾气,他做了的决定是不会更改的,更何况,今日已当众宣谕,若明日反悔岂不让满朝文武和逆臣们笑话?”卫林下说道。
“西征可以,皇上为何一定要亲征?我朝中这么多良将,小小西逆何愁不平?”“我说了,皇上一定有他自己的用意。”卫林下仍旧是这句话。
王龄忽然起身向前走到她面前,卫林下不防,骇得直往后退了两步才站定。
“若皇上执意如此,臣请挂冠归田。”离得近了,卫林下才瞧见他铁青的脸色。说完了这句王龄转身就走。
“王龄,你站住。你这是要逼迫皇上么?这就是你的为人臣子之道么?”卫林下叫住他,手心里其实捏了把汗,定定神缓步走到他身后道,“你以为你想的这些皇上不知道么?他要亲征就是因为国政不稳,觊觎帝位者太多,他放心要去亲征就是因为知道朝中有王龄你在,可以放心托付于你,你怎么连皇上这一点心思都不明白?而且,你此时挂冠辞官就会陷皇上于不明昏聩之地,王龄你自己也难免在史官笔下落得权臣之名,你真想要这样么?如果真要如此,我也不强求,王龄你自己定夺吧,这江山,太上皇本也不属意我们,别人要是拿去就拿去吧。”
王龄未动,卫林下稍稍放了心,这起码代表他在衡量。
“在外面冻了一天,先把姜汤喝了吧,别染上风寒,今晚你就留在这殿中吧,有事你就叫丰收。”卫林下小声说道。
出了殿门,卫林下小心回头看了看,王龄已然重新坐下,头靠着椅背,手握成了拳头放在扶手上,显然很是难以抉择。不过,她相信,他不走就代表他做好了决定,此时不过是要说服他自己罢了。
回寝宫的路上,卫林下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末了自己把自己给否了,别说把太清这个“伪公主”嫁给王龄拉拢他,就是有个真公主他也不一定赏脸,还是别碰那个钉子,况且太清心里有卫风致,她也不能真这么干,那会太招人记恨了,一脚踏进寝宫的门被奚丫丫扑腿抱住了,卫林下想笑,这个小丫头倒是很喜欢让王龄抱着,可惜太小,送去给人家做童养媳人家都不会要的。
“不跪了?”奚临轩教儿子写字,倒是很淡定。
“不跪了,要挂冠归田呢。”卫林下说道。
“不会的。”奚临轩仍旧很淡定。
“何以见得?”卫林下问道,没想到奚临轩对王龄真是了解。
这回奚临轩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是基于男人对男人的了解。”
这话的搪塞意味太过明显,意味着他是什么都不会告诉她的。
这道圣旨就这样发布了,再没有反对之声,兵也调好将也遣定了,很快就是大军出征之日。
即使很多年后,卫林下仍旧记得她在城墙上,沿着城墙一直走一直走,目送着奚临轩的御辇和龙旗出了正阳门直到消失不见。
很奇怪,那天之前,独自一人的时候她总是心酸的要命,甚至几次冲动想把奚临轩就藏在这京里这宫里,可真见他离开她反倒神奇般的放了心,同时还有满满的期待,期待重逢的那天。
是啊,这京里宫里有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只有草原才能真正远离是非。
摸摸荷包,里面装着两个响铃,是向奚临轩讨来的,他这个人小气,从来没送过她什么正经礼物,只好拿这个充数。
走了一个人,整个宫里感觉都空落落的,奚祁这些天总是夜啼,哭得卫林下心神难安,她让丰收给她拿来许多红蜡,想起奚临轩的时候就捏一点,也许手艺没有奚临轩捏的那个她那么好看,但是,漫漫数年她总会做好一个的。
目前朝中的事还不用她操心,她可以趁此时机把前面的想法更加细化,她可不想在某一个环节上出了差错而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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