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春末的时候,西境来了最后一道圣旨。这道旨意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可仍没有阻挡皇帝御座之后多垂挂的珠帘和帘后的另一张龙椅。
龙体运回京城时因天气炎热原因已面目不辨,按随行太监所宣口谕,葬礼从简,所余银两发往西境褒奖将士。
丧仪并不隆重,因为奚临轩登基只一年,甚至连陵寝都没来得及建造,所以暂时只能停灵在祁山神宫。
卫林下听到了许多的传言,说是她怂恿奚临轩亲征,就是为了太子年幼而能临朝听政,更有甚者说她有篡位自立学那武氏则天的企图心,对这些,卫林下都一笑了之,她比较关心的是王龄的想法,若他也如此想,自己的前路就要更难上几分。她还未想出好的探究他心思的方法,某一天散朝之后王龄却主动求见,当时卫林下正临摹字帖休息片刻。
“王卿何事?”卫林下放下笔。
“皇上龙驭归天,皇后似乎并不怎样悲伤。”王龄说道。
卫林下苦笑:“我没有时间悲伤。还有,如今,我是太后了王卿莫要再叫错了,王卿你今日是特意为此事来指责我的么?”
“不,不是。臣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太后您问过臣的那个问题,您有所问,臣子定然要有所答。”王龄说道。
卫林下有些疑惑,她问过他什么?不过都是朝中之事而已吧?
“看来我是问了个让王卿难以回答的问题。”卫林下笑笑,怎么也想不起自己问过什么。
“看来太后是忘了。没关系,太后今日若答应臣一件事臣就愿做一手遮天的权臣辅佐太后和幼帝。”王龄说道。
卫林下挑了眉毛:“何事?”
“臣要休妻。”
只四个字差点震得卫林下坐不稳,半天不知道要接一句什么话。
“栗氏犯了七出之条么?”卫林下问道,她真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有,栗氏恪守妇道妇德,并无不妥,原因在臣身上,臣不想耽误栗氏,请太后不要再问,只请您恩准。”王龄拒绝回答。
卫林下很是头疼,按说这不过是王龄家事,但栗薇姮却实在有些特殊,一来是霍国老太后的赐婚,二来,若真无故被休,奚照庭那里难免会有不满,如今朝政艰难,她可不想两位得力大臣因此生了嫌隙让人钻了空子。
“待我问过栗……”
“太后,此乃臣的家事,就算您不恩准臣也会如此做。”王龄说道。
“王卿你也知道,你这门婚是霍太后赐的,如果没有正当理由休妻不是拂了老太后的面子么?”奚照庭那一层她还不能跟王龄明说,真让她为难。
王龄从容笑了从袖中拿出一份奏折:“臣之意图都在奏折之中,还烦请太后先行看过再做定夺。”
他呈到面前来,眼神扫过案上又疑惑地看了看卫林下一眼:“太后在看太上皇的御笔朱批?”
“嗯。”卫林下草草应付,翻开折子。
匆匆看过,卫林下合上折子,想想,起身点着蜡烛一点点烧成灰烬打着旋飘落在地衣上。
她有些安心,王龄确实是个栋梁之才,他折子上写的这些是她考虑了许久才形成的想法,只是两个相似的计划里那个要受委屈的角色不同,她想的是哥哥卫风致,而王龄却要自己去担着。
“这事与你要休妻并无关系!”虽然效果会更好,可她不想他因此连家都毁掉,那样太不近人情了。
“您误会了,即便不为此,臣也一定要这么做的。”王龄说道。
“让我再想想。”看着殿外,花红柳绿的时候为何就有诸多烦心事呢。
思来想去,卫林下决定不过问,只在王龄宣布休妻的时候下了旨意略微责斥了一番,栗薇姮泪眼汪汪的来求见,卫林下只得安慰她会严厉斥责王龄,先让她在宫里安置了。
这事暂先这样拖着,正巧燕国有报,燕太子伤寒不治身亡,燕王本来就子嗣稀少,这样一来再只能立庶子了,卫林下恩准立了庶子卖燕王一个面子,回头让丰收派人暗中收集燕国君臣与人往来的证据。
燕国,终归是一个大患。
秋天的时候,西征大军得胜回朝了,卫林下带着不满两岁的小皇帝奚祁郊迎大军,有功者或加官晋爵或开衙建府起居八座,将军乌颜律虽是异族,卫林下仍旧力排众议晋其为大将军,并将前朝一位老死在京的王爷府邸赐给了他,惹得朝臣们颇有些不平,甚至有人上密折将奚临轩之死的矛头指向乌颜律,卫林下攒着不批复不发还,然后召来乌颜律,隐去上奏折名姓给他瞧了,乌颜律是个直性人,气得紫棠脸有些发黑,竟至用他母亲的性命发誓。
自然,这些卫林下都知道,不过,这是笼络大臣的手段,不得已而为之。
未几,卫林下又听闻右相王龄与乌将军龃龉不断,终于有一天乌颜律上了折子告状,告王龄插手军务、又砸他将军府车轿泄私愤,这折子就像一个导火线,各种告状的折子纷至沓来,有说他京郊圈地夺民生路,有说他借支国库银两放高利贷,有说他排除异己,重用一批高门望族子弟,总之,除了没有强抢民女之外几乎都占全了。
折子摞起来有一尺高,卫林下先宣来王龄,关闭殿门,大声申斥了一番,后又让太监捧了这些折子到朝堂上,又狠狠斥责一番,夺去右相之职令其闭门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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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这会儿又有人来凑热闹,南内一位太皇太妃来奏陈,说她儿子长陵王生病她要去封地探望,还抬出了太上皇已同意的说法。
“他老人家爱子心切哀家可以理解,不过,哀家奉旨训政,遵的是国法,国法有定,除非太上皇崩逝,否则诸位嫔妃不得前去皇子封地,如果哀家给您破了这个例,各位都去讨太上皇老人家的可怜,这国法还立了有什么用?您但请回去吧,长陵王的病哀家会派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去,回头去给您复命。”卫林下给打发了。
但凡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不能令她们离京,否则将来她如何令诸王听话呢。
尔虞我诈的日子总是过得艰难而缓慢,在卫林下的意识里已经过了很漫长的时日,可抬头一瞧殿外,才刚刚飘了点稀疏的雪花儿。
青州再远,她哥哥应该也到京了吧?她给卫风致在吏部重新安排了职位,没有让他一步登天,这样朝臣即便对这国舅有不满也不至于太过。
卫风致来见她了,那两撇难看的小胡子蓄的更长,依旧有些没心没肺似的笑。
“沉璧,你不该此时叫我来,青州还有事没有安顿好。”卫风致说。
“我知道,不过,眼下京里我更需要你的帮衬。青州的事我另有安排,只不过眼下要先委屈哥哥你做一个吏部小官。”卫林下笑着说道。
“青州的事,先皇的安排……”
“你放心,我知道。”卫林下说道,奚临轩临行之前已告诉她为何将卫风致贬到青州去了,“你来了正好,在我眼皮子底下,太清也不会太给你添乱。”
“她?她要,意欲何为?”卫风致一脸怕怕的表情。
“不知道,你自己问她。”卫林下笑着说道。
正巧,玩得冒汗的奚丫丫冲进来,看了看卫风致又看了看卫林下,仍旧很果断地叫了声“爹!”
卫风致来了,有了亲人,卫林下觉得日子好像没那么艰难了,偶尔晚上睡前会拿出红蜡,继续捏那小小的蜡人。
冬天了,奚临轩不知道好不好,不知道穿的暖不暖,不知道有没有吃到狍子肉,不知道她派去的两个宫女有没有好好伺候他,不知道伤口还疼不疼……
他说,离了她身边他睡不着,这会儿可怎么办呢?
一年年过去,在卫林下的印象里,似乎昨天和今天都在做同样的事情,没什么不同,让她备感欣慰的是一天天长大的丫丫和奚祁都越来越像他们清秀的父亲,尤其是奚祁,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卫林下带了些恶意带奚祁去给南内请安,因为天气好,那一直闭门谢客的老人家居然在院子里剪花修草呢。
奚祁穿着玄色绣金团龙的小龙袍居然还让那老人家愣了愣神。
算算,已有三年未见了吧?
这三年,她已经做了很多事,借着大臣们对王龄的极度不满将他贬到地方为官。
借卫风致在吏部做事能接触到百官资料的机会,用了三年时间将官员们的小辫子牢牢地握在手里,今年卫风致已到上书房行走了,明年就可以升任右相。
丰收派去燕国的密探也有报来,那些证据足以令燕王亡国,她打算过些日子就收回燕国封地,并入霍国,等王龄“暴亡”的消息传来再将栗薇姮遣回霍地,在偃朝,女子改嫁不是什么新鲜事,到时候就看奚照庭的意思了。
至于南内这位……呵呵。
回到宫中,卫林下督促奚祁念书,孩子毕竟还小,坐了会坐不住,跑过来看她临字。
“母后,你又在临字啊?”
“嗯,是啊。”
“是谁的字啊?”
“是一位,是一位圣人的字。”
“那我也能临么?”
卫林下拍拍他的头:“不,你不需要,因为不久之后你也会成为圣人。”
奚祁不解,趴在桌上两手托腮看卫林下继续慢条斯理写字。
王龄上了折子,一再认错,恳求回京,卫林下将其驳回,两个月后,青州上来了请求补任官员接替病死的王龄的任。卫风致进了上书房,仍旧很兢兢业业。卫林下发布旨意细数燕王罪状二十八条,收回封国,流放滇南,燕国并入霍国,霍地成了最大的诸侯国。
借老天爷的福,这三年来偃朝风调雨顺,边境安宁,可惜,到这第四年春上便开始了大旱,没旱着的地方又是倒春寒,几乎可以预见全国上下饥民流离失所了。
这么不太平的年份,卫林下传来司天监的人,他们吞吞吐吐不肯直说,后来仍旧不知从何地开始风言风语起来,说上天降灾乃是天子行为有缺触怒了上天,归根结底下来,如今天子年幼,令出太后,女主主政触怒了上天云云。
不知被那位师傅教诲了,小小的奚祁竟沐浴斋戒,要到神宫去反省一月以求上天宽爱偃朝百姓,卫林下重罚了那位师傅并严厉训斥奚祁,风雨本是自然之数,什么行为有缺纯是无稽之谈,作为君主只要尽心竭力为民就好,总会度过灾祸。
就在卫林下忙着调拨粮草银两赈灾之时,奚临轩的诸位兄弟起兵了,旗号是,诛逆贼,复太上皇位。
事情来得突然,当时京中只有三万卫兵,虽是穆非云统领,但面对那号称五十万的大军无异于螳臂当车,据报,京中已有乱象,有权贵富贾携家带口漏夜出京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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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林下仍旧不慌不忙,即使,号称的五十万大军已屯集于皇城东西两门之外,她自有她的打算。
血腥味儿越来越浓重了,卫林下亲临宫城城门之上,自然,她没忘了让丰收去“请”南内的那位来,他来了才有趣。
远望处,火光一片,还有震天的声响,是叛军在攻打城门,不用到深夜他们就会来到宫城城墙之下,也许还会闯入宫中。
流血漂杵是不可避免的。
血腥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浓,被卫林下牵着的奚祁有些不舒服,掩了鼻子对卫林下说好难闻的味道。
“奚祁,你好好看着,这些人都是你伯伯或者叔叔,他们来到这儿不是给你请安,他们是要来诛杀我们母子的,如果我们输了,就会死得很难看,知道么?”卫林下俯下身看着儿子。
还好,在儿子眼里她没有看到恐惧,只看到疑惑。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呢?”
“因为他们都想要做皇帝,要做天下至尊,要我们偃朝的万里江山,但是,我们不能给,因为这是你父亲伤透了心、牺牲了性命为我们挣来的,懂么?这个天下,除了你,无论什么人都没有资格做这个位子,这是你的,只能是你的,记住!”卫林下说道。
奚祁皱了眉,但仍旧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南内的太上皇来了,卫林下知道,她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杀伐之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宫城之下,朝着城门之上喊话,卫林下命点燃了宫城上悬挂的所有灯笼,一顶原本隐于黑暗之中的庞大御辇忽然暴露出来,御辇边是两面帝王才有权使用的免战旗。
“不知道诸位孝顺的王爷会不会因此而退兵啊!”卫林下回头对着那板着面孔的人笑了笑。
时间停滞了,城门下似乎所有人的呼吸也瞬间消失了,没了打打杀杀的声音,这个闷热的夜晚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夜晚一样。
良久,不知哪个方向一支冷箭射倒了旗杆,有了这样的开头,自然宫城城门很快就被攻破,大军入了宫城,喊着诛灭后宫妖孽及篡位之君。
“太上皇,你看,也不是只有你的十三子会觊觎你的帝位啊!”卫林下缓缓说道,一伸手,丰收双手呈上一道明黄的圣旨,卫林下示意他呈给太上皇看,“您看看措辞有没有什么不当,罪过有没有刻意渲染过度之处。”
“你,你竟让人代朕写圣旨?”那威严的、一向平静无波的太上皇难得有些生气了。
卫林下笑着摇摇头:“不,没有让人代写,是我亲自写的,从我丈夫死去的那天开始我就临摹您的字了,说来也巧,这是我打小就练就的本事,只不过您的字太过刚硬,带着杀气和霸气,让我苦练了三年。还有,我不止代您写了这一道圣旨,诸王收到的您的密旨也都是出自我手,所以他们才会这么齐心来京城救您于水火呀!”
“你——你这个妖孽!你想将诸皇子一网打尽么?他们,并不是所有人都觊觎这帝位的!”
“呵呵,原来您也有心疼的儿子,我还当您觉得所有儿子都是棋子呢。不过,纠正您一个说法,我不是要将诸位兄弟一网打尽,您还漏了一个,您!诸王的罪过圣旨上已说的清清楚楚了,两军对峙,他们无视挂于阵前的前太子仍命痛下杀手是为不悌不臣,今日,他们无视御辇闯入宫城,是为不忠不孝不臣,当然,他们最大的罪过是结党造反谋逆。至于您……稍后再说吧,毕竟战况还不明。”卫林下说完,抱起儿子随着丰收走入那早早准备好的密道回到无极殿端坐。
王龄是不会让她失望的。
战事结束已是第二天上午了,整个宫城的空气似乎都透着些红,奚祁扛不住,半夜就睡去了,此时刚醒,卫林下让人为他换了新龙袍来到殿外。
台基下,跪着九位诸侯王。
放眼望去是鸦雀无声的侍卫,还有满地的尸体,不过此时无人去管,眼下九人的处理才是当务之急。
丰收步履匆匆跑来,喘着粗气,捧着圣旨,卫林下命他宣读了,命将九人收监,明日午后午门外处斩。九人不服说那圣旨乃是假造,卫林下就摇头:“昨夜诸位所作所为太上皇在宫城城门之上都已目睹,否则怎会写出如此痛心的旨意?怪只怪各位心怀不轨,目无君父。”
回到后宫,她累了,为了这一天,她筹划了三年。那位太上皇她无心再搭理,仍旧圈禁南内,并让丰收找来白马寺的大和尚为其剃了度在南内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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