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求死?”元幼祺的声音寒若冰霜。
风柔犹叩首道:“臣妾自知罪深, 不可宽宥, 唯一死方可赎罪。”
“呵呵!”元幼祺冷笑,“赎罪?你要为谁赎罪?又赎的是什么罪?”
风柔因着她话中的内容, 悚然停住了叩首的动作,上半截身体却还半俯在地砖之上,按在地砖上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着。
元幼祺眼尖地看到了那两只素净的手背之间, 半个巴掌大小的一团鲜红的血迹。
那是风柔刚刚不停叩头的时候留下的。
元幼祺目光微凝, 呼吸紧促了两分。
她能想象得到,此刻风柔的额头上,该是怎样的血肉模糊。
元幼祺胸口涨痛得厉害。
曾几何时, 顾蘅弃她而逝的时候, 吐了血, 也是留下了这么一滩鲜血,在燕来宫的地砖上……
元幼祺合上了眼睛, 看到的, 就是顾蘅在自己的怀中逝去的样子。
她不敢想象,若是顾蘅最终不给她留下一些盼头, 若是她这一生不能再遇到顾蘅的又一世,她会怎样。
疯魔, 还是抑郁而终?
人生自古有情痴!
元幼祺为自己,亦为这天下的有情人而觉得疼惜。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垂眸看着跪俯在自己脚下的风柔, 声音干涩得厉害。
“抬头。”元幼祺冷漠道。
风柔听到那仿若隔世的声音, 身躯微震, 内心挣扎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抬起了头。
果然,她的额头上血肉模糊,在那张媚丽的脸上,显得格外的突兀而狰狞。
元幼祺抿紧嘴唇,唇色被她抿得发白。
“嗤啦——”
元幼祺毫无征兆地扯开了自己袖口的衣料。素色蜀锦料子的九龙便袍,就这么被她撕下了一角。
风柔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震。
然而,接下来还有更让她震惊的:元幼祺竟然就着那被撕扯下的便服一角,又继续向下扯着。几个来回,一条两寸余宽的蜀锦条子,便躺在了她的掌心,条子边还支棱着被她用力抽碎的锦丝。
元幼祺面无表情地将那条蜀锦叠成了两层,她也不去看风柔此刻的表情是怎样的震惊神游,朝前近了两步,直站在风柔的眼前,便服的袍襟就在风柔的面前。
元幼祺蹲下.身去,一手拉扯着风柔的肩膀,使得其不得不面对着自己,接着双手在风柔的额间、脑后,如穿花蝴蝶般地翻飞来往,直至将那条寸许宽窄的蜀锦条子缠覆在了她的伤口上。
风柔觉得耳朵之上的头皮微微发紧,知道额头上流着的血,被元幼祺的那条蜀锦止住了。
风柔的神色古怪,眼中有极其复杂的东西搅合在了一处——
元幼祺的行事,她看不懂了。
“陛……陛下,”风柔艰涩地开口,“臣妾……臣妾……”
此情此景之下,她实不知该如何开口,该说些什么。
元幼祺蹲在她的面前,根本不去看风柔的眼睛。
谁也不知道,就在为风柔做这些事的时候,元幼祺的内心里悠长的叹息。那声叹息,那么长,长得足有她与风柔相识的岁月那么长。
与那声意味复杂的默叹迥然相异的,是元幼祺开口的冷言冷语:“感动了?呵呵!你以为,朕原谅……你们了?”
风柔心中那丝丝与感动有关的情愫,因着她的这句话,而倏忽间荡然无存。
她觉得自己像是只可怜的虫豸,被皇帝的忽冷忽热,一忽丢进了和煦温暖的春阳里,一忽又被无情地扔进了深冬冰冷的湖心。
暖意只是暂时的,是在逗弄尚存期盼之心的她。而无穷无尽的寒冷与无望,才是真正的长长久久陪伴她的。
风柔整个人僵住,痛不欲生,痛至麻木。
元幼祺却勾着唇,笑得凄冷,笑得像是在幸灾乐祸,唯恐她觉不出痛似的。
“朕替你绑上那劳什子,不过是不想你再污了朕的殿砖,不想你死之后再污了朕宫中的白布,而已。”元幼祺说。
风柔如遭重击,只觉方才竟为元幼祺绑缚伤口止血的行为而感动的自己,无比的可笑。
她凄惶惨笑,似是转眼之间看破了世间的一切虚妄。
或许,自己这一生,活得都是可笑的吧?风柔自嘲地想。
总是在自以为是,从晓得情之滋味的时候起,便自以为是。这一步步地走下来,而今蓦然回首,方知,皆是作茧自缚。
风柔昂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元幼祺的脸,哪怕元幼祺根本不给予她一个相对的眼神,她也要死死地盯着她!
她降生于世,身不由己,三十余年蠢然自欺,至少在她死去之前,她要傲然一次。
她要让眼前这个,她错爱了一世的,贵为天子的女子知道:即便死,她也会死得其所。
“既然如此,那便请,陛下,成全!”风柔一字一顿,桀骜道。
此时,元幼祺方攒足了气力,回视于她。
“成全?”元幼祺嘴角噙着讽刺,“你想让朕成全你的什么?”
风柔吸气,高挑起的下巴,因为元幼祺的话,而有了细微的示弱。
“陛下圣明敏慧,自是明白臣妾想请您成全什么!”风柔道。
元幼祺冷笑:“事到如今,你都不敢承认吗?”
风柔嘴唇微颤。
元幼祺却步步紧逼:“你都不敢承认你对她的情意,对吗?”
风柔的唇颤抖得更厉害,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不由自主地瑟瑟而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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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幼祺了然地瞥向她,目光凉森森的,直透入她的骨缝里。
“朕知道,你接下来想说什么。无非就是你没有,没有对除朕之外的任何人有任何的非分情意,”元幼祺说着,颇为遗憾地摇头叹息,“可惜啊可惜,她一辈子都没换来你的哪怕一点点真心。莫说真心了,便是你的一点点回应,她都没得到。”
元幼祺如愿地看到风柔如遭雷击的表情,犹嫌不足,道:“你说,她这一辈子,活得可悲不可悲?”
“你……你……”
风柔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猛然凄厉声震响:“元幼祺!你、你竟杀了她!你竟……杀了她!”
元幼祺眼眸微眯,下颌一挑:“不错!朕杀了她。”
“她鞠躬尽瘁为你办差十几年,你就这么将她……将她……”风柔通红着眼睛,难以置信。
“但她做了她不该做的事,起了她不该起的心思!”元幼祺扬声道,“这样的罪过,朕没有株连,便已经算是仁慈了。”
风柔的双眸中要冒出血来,她突然暴起,冲上来,双掌死死地扣住了元幼祺的脖颈,颤抖着双手,却发不出更大的力气来。
“是我……是我没有及时制住她的念头!是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是我寂寞孤寂,与她暧昧!与她……与她何干!”她狰狞着面孔,痛苦地看着元幼祺。
元幼祺一动不动地由着她掐住脖颈,一双琥珀色却直直看入了她的灵魂:“风柔,你终于肯承认,对她动心了,对吗?”
风柔一滞。
元幼祺却微微笑着:“所以,你现在,是想扼死朕,为她报仇吗?”
风柔看向元幼祺的目光更加的痛苦无着。
两个人相距不盈半尺,一个淡然若如释重负,一个却心如刀割无以复加。
这便是她倾心了半世的人,她曾那么喜欢她……
风柔苦涩地想着。这苦,堪比黄连。
元幼祺被扼紧的咽喉猛然一松,那加诸的力量陡然消失了。而风柔的身体,也颓唐地萎顿在地。
元幼祺依旧不动声色,垂着头,看向她。
风柔的目光空洞,像是三魂七魄皆被一股脑地抽了去。
“我不是你……我狠不下心肠对你……”风柔失焦的双眼盯着前方,也许根本没有盯着任何东西。
“终究是我……是我先对不住你……”她喃喃着,“你赐死我吧。至少……至少让我去地下陪着她,赔我这一生的荒唐……”
元幼祺看着这般失魂落魄的风柔,仿佛看着当年被情所困而呼天抢地无所着落的自己。
她的心底涌上了比难过还要复杂的情绪,眼底有悲悯闪动。
“朕成全你。”元幼祺说出口的话,却如她的语气一般,冷酷得不含一丝杂质。
说罢,她的手掌相击,“啪啪”两声脆响之后,偏殿的大门被从外推开,一名面目陌生的小内监垂着眼、弓着身,捧进来一只托盘。
托盘内只有一只盖着的茶盏。
风柔冷笑着,看着那名小内监向自己走来,毕恭毕敬地将那只托盘放于自己的面前,又弓着身子退下,掩紧了殿门。
元幼祺不做声地看着风柔。
风柔依旧冷笑着,自顾自擎起那只茶盏,仿佛平日里品茗一般揭去盏盖。
她忽的抬眸,将茶盏中深褐色的药汁对着元幼祺,泠然道:“陛下,敬你……但愿,永世不再相见!”
元幼祺俊美的面庞不由自主地痛苦抽搐了一下,嘴上却平静地说着:“好……”
风柔再不想与她罗嗦,一仰脖,半盏药汁被她大口吞下。
元幼祺闭上眼睛,轻轻地撇过脸去。
“当啷——”杯盏落地。
风柔倒在了地砖之上。
元幼祺听着那一声,方猛地转过脸来,不错目地盯着风柔犹挂着冷笑的嘴角。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满面凄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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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风柔死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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