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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同一时间, 宫中。

    元幼祺步出了启祥宫, 没如常乘辇,而是信步往东南方向踱去。

    唐喜紧随在后面, 见皇帝越走越远。他扭头瞧了瞧缀在五六丈之外的御驾仪仗,又偷眼瞅了瞅皇帝明显不悦的神色,那句“陛下, 这不是去勤政殿的路”生生被他吞回了肚子里。

    龙颜不悦, 还是小心行事吧。

    元幼祺走了一会儿,抬头,隐约看见了远处景宁宫殿脊上的铜兽。她于是顿住了脚步。

    唐喜也忙向身后的御驾仪仗挥了挥手, 示意他们也停住。

    他自己则仍如往常一般恭恭敬敬地侍立在皇帝的身后。

    元幼祺怔怔地盯着那面目凶狠的殿脊兽出了会儿神, 突然问唐喜道:“你觉得周美人其人如何?”

    唐喜一愣, 不明皇帝所指,赔笑回道:“周美人性子和婉, 待下人们很好。”

    “性子和婉吗?”元幼祺不置可否地微微摇头。

    唐喜没做声。

    皇帝是主君, 问自己后宫中的妃嫔如何,自己当然不能真的评价如何如何, 只要给出一个中正不偏、不引人多思的评价就可以了。

    只听元幼祺又似自语道:“待下人好倒是不错,至于这性子嘛, 呵!且看着吧!”

    她说罢,忽的“咦”了一声,笑看着唐喜, 道:“前儿谭氏那厮说你与那慧蓉……哈哈, 朕瞧着你们也颇登对啊!”

    唐喜登时苦了脸, “陛下别打趣奴婢……”

    皇帝能开起自己的玩笑来,说明心情便是好些了。唐喜略松了一口气。

    元幼祺歪头看着他,又笑道:“朕瞧着那丫头性子不错,你若当真喜欢,记得告诉朕。”

    唐喜一张俊脸扭曲得更厉害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茬儿。

    元幼祺却已经笑意盈盈地快步朝前走去了。

    唐喜连忙跟上。

    眼见景宁宫越来越近,高大的宫门已经隐约可见。

    元幼祺忽的再次驻足,吩咐唐喜道:“你立刻去寻梁少安,传朕口谕,就说让他照着朕之前吩咐的去办。”

    顿了顿,她又道:“没有朕的吩咐,景宁宫中,不得有没干系的人放进来。”

    皇帝突然严肃起来,像是要办某件大事的样子。

    事涉景宁宫,便必定与风贵妃有关……唐喜的一颗心提溜了起来。

    但皇帝的意思很明确:此事梁少安知道该如何做,与他唐喜并没什么关系。

    如此,最明智的做法,便是老老实实地替皇帝守在景宁宫外,不许放闲杂人等进来。当然,唐喜清楚,皇帝给自己留着面子没明说——

    自己又何尝不是那个,闲杂人等?

    唐喜想得开,立刻奉命传口谕给梁少安去了。

    元幼祺则看着景宁宫的大门,心中幽幽叹息一声。

    因为有皇帝的吩咐,风柔虽被禁了足,但是衣食等诸般用物都与过去没有任何区别。

    后宫之中,皇帝独大,即使当初有谭绍儿、武琳琅之流存在,她们的手也伸不到景宁宫来。既有皇帝的特殊关照,又无后宫中的倾轧,内务司对于景宁宫着实不敢欺侮半分。

    所以,风柔这段被禁足的日子过得并不算苦——如果,不算偌大的景宁宫中日日夜夜的空寂寥落的话。

    风柔自幼是吃过大苦的,敝衣粗食与华服珍馐,于她而言,并无多大的分别。她不怕身体上受多少苦头,她最在意的,是这颗心。

    对她来说,最大的折磨,是元幼祺长久的不闻不问。心的疏离冷落,才是最可怕的事。

    外面如何,发生了什么,皇帝又做了什么,风柔无从知晓。

    她的一颗心像是被陡然丢进了冰水里,越泡越冷,冷了心肠,冷到骨髓,冷透了神魂。

    风柔心中的怨意愈深,而那份不可言说的愧意亦愈深。

    元幼祺终究还是来了,在风柔心灰意冷之后。

    意料之中的,她贴身侍奉的侍女皆被遣走;意料之外的,元幼祺在偏殿中见她。

    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风柔都是有所准备的。但是偏殿……她的心神因之而绷紧。

    她有些后悔,没有及时将一些不敢存在的东西移走,甚至……销毁。

    可是,移走去哪儿?

    这大到看不到边儿的整座禁宫,都是元幼祺的,只要她想找,没有她找不到的东西。

    那么,销毁呢?可舍得?

    风柔舍不得。这空旷旷,没有人气的景宁宫中,也只有那点儿东西,让她对这世间还存着点儿念想。

    如果,连这点儿念想都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趣儿?

    这般想着,风柔霍然就通透了——

    她本就是个孤儿,父母亲人早已不在人世,她活着已经没有了牵挂,死了也不会连累任何人。唯有……

    如此,便舍了这条性命,换那人一条生路吧!

    看在多年的情义上……皇帝会看在自己陪伴多年的情义上,放那人一马……吧?

    风柔脚步沉重地往偏殿挪去,一颗心却一点点地也沉了下去:多日不见,她已经无法确知,皇帝是否还会顾及着情义了。

    谁喜欢谁,本没有错。

    那人怜惜自己,用那种方式怜惜自己,也没有错。

    错只错在,自己不曾决断,连累了她。

    风柔出神得厉害,直至孤孑地立在元幼祺的面前,尚未回神。

    “贵妃……在想什么?”元幼祺端坐在椅上,面无表情地盯着风柔。

    风柔恍然意识到了,怔了怔,唇角微弯,殊无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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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妾请陛下安!”并不回答元幼祺的问题。

    元幼祺凝眸瞧着她跪拜在自己的面前,足足端详了一会儿,方冷幽幽道:“瘦了……”

    风柔绷直的脊背一僵,心底里登时泛上委屈之感来。

    她却颇为硬气地将脊背挺得耿直,漠然道:“蒙陛下深恩,臣妾衣食无忧。”

    元幼祺胸口一滞,眉头深锁,冷道:“你在怪朕。”

    风柔的声音却比她的更加的冰寒:“臣妾不敢。”

    元幼祺怒极而笑:“不敢?朕瞧你敢着呢!你何止敢?你敢的事多着呢!”

    元幼祺言至此,莫名的一腔怒火撞上顶门,霍地站起身来。

    她到底是帝王,更是坐惯了十五年江山的帝王,她有她引以为尊荣的东西。而这些东西,被谭绍儿和武琳琅践踏过一次之后,又被眼前这个与她相识了二十年的女子践踏了。

    这女子犯了错,又是这般放任不屑的态度!

    天子龙威,怎容如此无视?

    元幼祺抑不住心头的恼意,大踏着步奔到贴墙一侧的书架之后,“哗啦”一声将书架上的书册、文玩皆泼在了地上。

    瓷器的碎裂声炸响在风柔的耳边,随着元幼祺袍袖的甩动,风柔觉得,自己的心也碎裂开了。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只等着那柄夺命的刀,落下来,取走自己的性命。

    “嘭——”

    一捧物事被摔在了风柔的面前。

    风柔的心脏为之一颤。

    这声音响过,她的脑中首先反应出的,不是“终于还是被发现了”之类,而是生恐那卷轴被元幼祺的粗鲁用力而破损。

    这世间的美好已经鲜有残存,若这些也被损坏了,那就真的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风柔霍的睁开眼睛,不管不顾元幼祺用怎样居高俯视的眼神看着她,而是膝行凑近去,捡拾着一幅幅的卷轴,将它们一一理顺,手掌轻抚过被磕破边角的几处,眸子中泛过难抑的疼惜。

    元幼祺的唇角不自控地抖动着,口中冷笑着:“好啊!好得很!”

    她呵呵地笑得瘆人:“朕的贵妃,朕的风贵妃啊!你真是好得很啊!”

    风柔怀抱着那被摔得破角最厉害的卷轴,谁也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表情,心里又想这些什么。

    而那幅卷轴,若是展开来,便可以看到斜风细雨的江南风光中,唐易痴然地站在雨中,远望孤山,怅然若失的模样。

    元幼祺讨厌风柔忽略自己的样子,她的声音猛地拔高,厉声道:“你心疼她了!你心疼她送你画了!这个,还有这些,都是她亲手画的画,送给你的!”

    用的是肯定语气,毫无怀疑。

    若说之前,哪怕是元幼祺发现自己的隐秘的时候,风柔还能保持住那份桀骜的话,那么现在,元幼祺突然说出那个“她”,则让她大惊失色。

    风柔的双手像被突然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猛然一抖,那幅唐易的卷轴就被掉在了地砖上。

    元幼祺看好戏般地瞧着她,眼角有得意的神色流动。

    风柔惶然失措一瞬,悚然抬头,对上元幼祺的目光,紧接着整个人都像是委顿了下去,所有曾在她身上闪光的东西,都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她猛地又垂下头去。

    这样前后的对比太过明显。在她委顿下去的时候,元幼祺的眼中划过担忧。

    不等元幼祺说什么,风柔抢先深深地拜了下去,以额触地,咚咚作响。

    “臣妾有罪,罪不可恕!请陛下……赐臣妾一死!”她叩头不止,口中犹说着。

    元幼祺身形微晃,手掌狠狠地攥住了身后木椅的扶手。惟有如此,她才能强自克制着不去扶起风柔。

    “你想求死?”元幼祺努力平静着声音,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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