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管家收了赏钱,虽说低着头,却早已经细细地瞧过了许樱,只见这新娶的十奶奶因行路只穿了件紫缎的对襟褙子,身上的首饰也没戴几样,头上只插了珠钗,手腕子上的金镯子嵌南海明珠镯子分明是宋氏在时的旧物,他睹物思人,也带着几分的酸涩,“唉……十奶奶当真是好人材,若是……还活着……不知道要有多高兴。”
连成璧拍了拍他的肩,赵管家抹了眼泪,“瞧老奴喜得糊涂了,此处不是久留之地,请十爷十奶奶回家。”他在前面引路,引着连成璧夫妻进了府,京里的连宅本是置办了多年的,因连家早就存了让子孙读书之心,宁可花大价钱也要买内城的宅子,可要买大宅却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了,连家彼时没人有功名,因此咬牙买下的宅子,占地面积不大,只是三进的宅子,屋宇还算开阔整齐,听说也是原先一位老翰林的宅子,因老翰林过了身,家中子孙无钱在京中过活,这才卖了,如今虽未一直空置,可也没怎么住过人,因连成璧要来住,自是找人重新修茸粉刷了,大得格局没有动,彩绘、雕花等倒是有些重做了,又是随处可见莲,只是因是新修的,处处都是簇新的,少了些“半新不旧”的世家气象。
许樱四处瞧着,虽觉得有几处不入眼的,可总有机会慢慢的改,想一想竟有些鼻酸,她重活了一世,这个时候才算有了一处只属于自己的地方,无论怎么样,都只归她一人管。
连家盼了几代人,总算盼来一个探花郎,依着大齐律凡入一甲者即授翰林院编修(七品)一职,整个宅子也是按着七品的品级来修茸的,如今连成璧带着许樱搬进了这宅子,连家的长辈也说不上老,但在山东的时候老太太就有话了,做官的就要称老爷,老宅那边暂且可以不改,到了京里就要改,连成璧就是老爷,连俊杰被叫成老太爷,连老太爷自然就是老老太爷了。
这宅子就是给他们夫妻住的,连契书都写给了连成璧,正房正院就是留给连成璧夫妻住的。
连成璧带着许樱到了正院,只见一个面目清秀穿着藏蓝比甲,头梳圆鬟,戴着乌木缀珠钗的妇人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等着他们,见他们来了施了个福礼,“老奴给老爷、太太请安。”
连成璧瞧见了这个妇人,竟有些激动,“奶娘,您怎么……”许樱这才知道,这妇人竟是连成璧的奶娘,连成璧奔了两步到了奶娘跟前,转了两圈,“奶娘……”他又回过头看许樱,“这是我奶娘夫家姓廖的,是我娘的陪房出身,小的时候一直奶着我,后来我娘去了,她……”她是被赵氏使计挤兑走的他最亲近的人,却没想到她竟然回来了……
廖奶娘拉着连成璧的手也是双手发颤,说话的声音发哑,“哥儿竟长这么高了,还考中了探花郎,老老太太给我捎了信儿,说你成亲了,也立业了,我让我来替你收拾宅子,也替你管管家务,老奴真没想到还有见着哥儿的一天……”
“奶娘,这是我媳妇……”连成璧又牵着许樱的手让她见见。
许樱低了头,略福了福身,“嬷嬷好。”这个时候也不要给赏钱了,给这种关系的人赏钱是打人家的脸呢。
廖嬷嬷上下打量着许樱,“多俊的媳妇啊……”说着眼泪又下来了,“若是姑娘还在,不知道要有多高兴……”
“嬷嬷替我娘高兴就成了。”连成璧说道,他拍了拍肩,又瞧着这一院子的人,多数都是老人儿,当初赵氏进门头三件事就是清理了原配杜氏留下的老人儿,廖奶娘就是她趁着有孕生事挤兑走的,那个时候连成璧也不需要吃奶了,他也被老太太养在了身边,连俊杰又在外面做生意,廖奶娘虽说放心不下,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跟着男人回了杜家做事,后来还有许多忠心杜氏的被挤兑走,没想到连老太太还记着这些人,到底是把这些杜氏的陪房家人又弄了回来,替连成璧弄了一套心腹人马出来。
廖奶娘擦干了眼泪,“老爷太太还没瞧过屋子吧?这屋子是我依着自己的猜度布置的,太太若是不喜,可随意改动。”
她握着许樱的手不肯松手,许樱也就由着她去,这些做奶娘的,有像梁嬷嬷那样凉薄的,见事不对自己先走的,也有把自己奶大的孩子当成亲骨肉的,廖奶娘对连成璧的疼爱绝无一丝装假,连带着对自己也是真心实意的。
这三个人先进了屋,许樱一进正屋心里就有数了,这廖奶娘到底是书香门第杜家出来的,堂屋就是按着一般京官七品家里正堂布置的,虽说有玻璃罩灯、西洋座钟、几样古董摆件,另有一对前朝官窑出来的弹瓶,家具全都是楠木的,坐垫桌帘等都是苏绣,但却透着朴实低调并不张扬,也算是暗合了许樱的性子,依着富贵人家的起居习惯,南屋多半是会客,有四四方方的八仙桌,桌上也是铺着苏绣的桌布,另有百宝格等等。
北屋是起居,用整个楠木雕出了软间隔,隔出了内外屋,外屋是临窗大炕,炕上有柜子等等,地上又有条案坐椅等,里屋就是各种的柜子,另有梳妆台等等,非常典型的京官之家的布置,虽说木料都是好的,雕刻花纹等丝毫没有错处,就是拿着大齐律来一条一条的对,都不会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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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娘果然是精细人。”许樱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下人们又卸下了箱笼等等,许樱指着姚荣家的、梨香、麦穗她们道,“过来给廖嬷嬷请安,她是老爷的奶娘,你们日后待她要加倍的恭敬。”
梨香因原是连家的人,多少知道有过这么一位奶娘,姚荣家的和麦穗她们几个愣了一下,不过反应都挺快的,曲膝施礼,“给廖嬷嬷请安。”
“免礼,免礼。”廖嬷嬷挥了挥手,“都是些齐整的孩子。”她也瞧出来除了姚荣家的是媳妇子之外,这些个丫鬟都是黄花闺女,想想奶大的这个小老爷自小就是个各色的,有会自己病了正吃着药,怕药着了他,让他喝几顿旁人的奶,气得他哇哇大哭,宁可喝糖水也不肯喝,饿瘦了整整一圈,也知道他怕是都看不上这些个丫鬟,又瞧瞧他紧盯着太太不放的样子,就知道怕是迷恋小太太迷恋得狠了,心里面只得感叹缘份造化。
这般收拾忙碌了整整一日,却是到了晚上还没有彻底收拾利索,只把正院布置得能住人了,许樱一看天色不早,忙放众人去歇着,“咱们既已到了地方,来日方长,今晚也不用你们值夜,你们早早回去用了晚膳,自己收拾自己住得地方,旁的东西慢慢收拾就是了。”
众人也应了一声,散去了。
连成璧本是拉着廖嬷嬷在南屋闲话家常,絮絮叨叨地讲着别后离情,见许樱那屋都放了人,拉着廖嬷嬷站了起来,“嬷嬷,您还会做珍珠翡翠白玉汤吗?今个晚上我也不想吃别的了,只想吃这个。”
“你啊,都做了探花郎了还不长进,非要吃那叫花子饭,当心你媳妇笑话。”
“她也是吃过苦的,怎会笑话我。”连成璧就把许樱自幼失父,带着寡母和幼弟在许家过活的事讲了,“她父亲本是庶长子,恕个罪说,她那嫡祖母本就瞧他们一家人不顺眼,你别看她柔柔弱弱的样子,也是个刚强的,咬着牙活到现在,也是不易的,内里事情您日后慢慢就知道了。”
“唉……虽说人都瞧着做官的人家外表绵绣,内里也是一家不知一家的难,你那几个舅舅……”廖嬷嬷说到这里也不说了,连成璧又怎么不知道自己的舅舅们是什么样,若非他们都是不争气的,杜家怎会败得那么快?母亲怎会嫁到商家,又怎会在母亲去世后还要伸手向连家要钱,一直到现在还靠着连家给的供养银子活着。
“你大表哥原是个不错的,谁知去年害了病没了,余下的几个表兄弟还不及他们老子呢,你如今在京里,他们必定要来寻你,你待如何?”
“我如今不过是个编修,他们能怎么样我?若说有钱,连家一年给他们一家五百两银子,怎么样也尽够他们花用了,再要多得就是没有了。”母亲在时为了娘家不争气,不知道背地里哭了多少场,连成璧提起这些人也是有些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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