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商相邀往佛寺,蒙骑踏雪振雄翅。
孙少中停下了脚步,顺着王肃的手指看向那块巨石,随口说道:“那个啊,听说是吐蕃人打算在这儿立块石碑。”
石碑?
王肃在心中暗暗思索。
正这么随口说着,孙少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四下瞅了瞅,发现四周没有什么人,这才凑到王肃身旁,贴近他的耳朵,低声说道:“好像,我是说好像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听说吐蕃人又要南下了,听说这次动静还不小。
这要雕成的石碑啊,就是专门拿来记录到时的杀敌数的。这些吐蕃人没啥文化,自己想不出什么新花样,他们学的啊,就是咱唐人勒石记功那一套。”
二人边走边聊,王肃皱着眉问道:“凭这些蛮子?这么大块石碑,就他们,几时才能将这石碑刻满。”
自前朝伊始,大唐繁盛至今,王肃有着身为唐人的傲慢。
聊着这么敏感的话题,孙少中不敢懈怠,一双眼睛四处瞅着,别叫那些个吐蕃人听去了。
他压低声音,说道:“可不就能杀得了这么多人。唐人不争气啊,这么多年下来,这些个西域番邦年年叩关,年年破关,烧杀抢掠一番后扬长而去。唉,弄得那是民不聊生。得,这儿人多眼杂,咱先不说这个了,前面便是客栈,咱待会儿再聊。”
入眼的是一家简简单单的客栈,王肃将马拴在了门外,进门之后,就看见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面的破木太师椅上,摇摇晃晃地打着盹儿。
孙少中见状笑了笑,拍了一下王肃的肩膀,说道:“王兄弟,这掌柜的也是咱唐人,你若是要吃食、住店什么的,与他说便是了。我先上楼歇息会儿,晚饭时再来找你。”
王肃露出笑脸,说道:“麻烦兄台了。既已累了,那便去歇息着吧,不用在意某。”
孙少中也过多不客气,点了点头便上楼去了。
王肃伸出左手,叩了叩柜台。
咚咚咚——
掌柜的一下子就醒了,睡眼惺忪,眯着眼东张西望,最后看见了站在柜台前的王肃。
他用目光打量了一番王肃。只见王肃蓬头垢面,满脸胡茬,左脸疤痕从左耳垂下方一直延申到左眼眼袋下方少许,衣衫褴褛,唯一值得称道的只有王肃身姿挺拔、高大健硕而已。
掌柜的长居此地,见多识广,懒得多说,又重新将头靠在了太师椅背上,悠悠说道:“一晚五钱,银子!饭菜另算,小本生意,概不议价,决不赊账。”
说道银子二字时,掌柜的声调都提高了不少。话一说完,便又合上了眼睛准备打盹儿。
走南闯北许久,如此的店家掌柜王肃见得也不少了,自然不会去口舌计较什么,从包裹中掏出几粒碎银,把手悬至柜台之上,再轻轻松手,碎银子则一齐坠落在柜台上,再弹起,其中几颗,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听见了声响,掌柜的便睁开了一只眼,瞧见了白花花的银子,霎时之间,瞪大了自己的小眼睛,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眉开眼笑。
“哎哟,小的真是眼瞎。这位爷,您打算住几天啊?”
王肃双手叉胸,撑在桌子上,调笑道:“掌柜的,这些银子够我一天的住宿伙食吗?”
掌柜将银子一把抓过,摸了摸,便一把揣进自己袖中,捂得严严实实的,满脸堆笑,说道:“爷您说笑了,这么多银子,够了,够了。”
王肃哈哈一笑,又问道:“掌柜的,你这店里,可有懂得吐蕃语的伙计啊?”
“有的有的,小王,快来。”
“咋了?”这时从厨房里掀过帘子走出来个相貌普通的年轻伙计,揉着眼,这便是掌柜的口中所说的小王了。
王肃开口问道:“小兄弟,你懂吐蕃语吗?”
小王回答道:“咋了,咱是会讲,你要干哈?”
王肃也不废话,直接说道:“你同我一道去买点东西,事成之后,有赏钱。如何?”
小王本还有些困倦,哈欠连连,但一提到钱,那他可就不困了。
王肃不禁暗暗好笑,当真是有怎样的掌柜便有怎样的伙计,上梁不正下梁歪也。
“好好好,这位爷,咱赶紧走着吧。”小王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赏钱赚到手。
王肃笑了笑,交代掌柜的给马儿喂喂草料和水,便与小王一道走出了这间无名的客栈,走上了街头。
“爷,您要买个啥嘞?”小王在一旁问道。
“地图。”
“地图?”
“对,整个吐蕃的地图。你知道哪有卖的吗?”王肃面无表情地问道。
小王挠了挠头想着,说道:“咱印象里好像没哪儿有卖地图的啊?”
王肃皱了皱眉头。
这边关镇子居然没有地图。
嗯……不过,想来也的确如此,地图哪有什么利润可言。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是有了地图,那些贵族们派遣来的向导们,还赚什么钱?
王肃一开始却是没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让小王带着转了几圈后一张地图没有找见,他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不过逛了这么久,地图没买到,地图的吐蕃语倒是学会了些。
呵,以前先生教某读书,某这脑袋儿,也就背得流利,自己究竟背了啥,却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王肃想起一些往事,自嘲两句,摇摇头,将这些杂念从脑中甩出。
“爷,咱早就说了吧,这儿就没卖地图的,咱这儿都是靠那些向导带路的,谁还用得着地图啊。”小王见买不着地图,便觉得拿不到赏钱,白白忙活了一场,便带着埋怨的语气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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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否从那些向导手中买到地图?”王肃向蹲在路边丢石子儿的小王问道。
“别想了,那是人家吃饭的家伙什,咋可能弄到哟。你啊,还是跟咱回去吧,这也快到饭点了。”小王丢光了石子儿,便拍了拍手,摸着肚子准备往回走。
王肃随手丢了一吊铜钱给小王,小王顿时疲倦一扫而空,高兴地谢道:“多谢爷。这太阳还有一阵子才下山,要不咱再逛会儿?”
王肃摇了摇头,向他询问了一番那些个向导的具体住处,说是明天再去拜访他们试试。
今夜怕是要趁夜摸去那些向导家里找找地图了,王肃如是想到。
小王拿到了沉甸甸的铜钱,也就不再有任何的不耐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耐心地告知了王肃他所熟知的几个向导的具体住处。待到夕阳将落,小王才领着王肃回到了客栈之中。
王肃拍了拍马儿,便上了楼,叫小王将今晚的饭菜端上来,送到自己的房中。
关上了房间的门,王肃抓过一旁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解渴。喝到最终才发现这哪里是茶,凉水罢了。
唉,这店家……
王肃无奈地摇了摇头,解下算盘挂在了自己背后。
咚咚咚——
正在此时,有人敲响了客房的门,王肃缓步走到门前,问道:“谁啊?”
“王兄弟,是我,孙少中。”
听是孙少中的声音,王肃运气至左手,立掌为剑,藏于进门视线的死角处,右手则是打开了房间的门。
孙少中双手端着一盘饭菜,笑呵呵地走了进来,说道:“王兄弟,还没吃饭呢吧,我让厨房把你我的晚餐一块做了,还买了点酒。来来来,咱哥俩一块儿吃。”
王肃见孙少中端着盘子,身上亦好似没有藏着什么兵器,便放下了手,稍稍放松了警惕,哈哈笑道:“多谢兄台美意,不过可惜了,在下在外不饮酒,怕是要扫了兄台的兴致。”
王肃接过孙少中递过来的筷子,却没急着动筷,而是与孙少中闲聊了起来,问道:“兄台来着吐蕃所为何事啊。”
孙少中微微一顿,便拿起筷子夹了点白菜送入口中,便吃边说道:“唉,还能是干嘛?不就是行商呗,赚点血汗钱糊口。”
王肃见孙少中吃了白菜,便也动了筷,夹过一些,细嚼慢咽。
孙少中扫过一眼王肃背后挂在墙上的算盘,又自顾自地说道:“我也不瞒你了王兄弟。我这商队啊,小商队。
前些日子运货出来的时候,不巧,原本约好的一位镖师说不来便不来了。但我这小本买卖啊,耽搁不起。没办法,这不只有启程了吗。”
孙少中边说边夹菜吃,还未自己斟了杯酒,苦笑道:“可谁曾想,这一趟啊,点子背,接连遇上了两伙马匪,又是折损了点人手。我今天在镇子上,便一眼瞧出你武功不低。
所以啊,我今晚过来主要就是想问问,不知王兄弟你可否愿意护卫在下送一程货物?”
孙少中还未等王肃说话,又掏出两块银锭,说道:“当然了,我也不会亏待王兄弟你,这些先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一笔银子。
王肃拿起了一块银锭,放在油灯的光芒下端详,心中微动。却不是因钱财而心动,而是他有预感,自己今夜可能不必去寻那些吐蕃向导们的晦气了。
王肃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三分真,七分假,问道:“既然兄台赏识,在下也不能不给面子。但在下还是不得不问一句,兄台这批货是要送去哪里啊?“
孙少中见王肃已有几分意动,一口将酒饮下,说道:“大金轮寺。”
王肃心中一喜,脸上却是不显山露水,而是一脸犹豫。
孙少中见王肃犹豫不决,便趁热打铁地劝道:“我也知道这可能让王兄弟有些为难。这样吧,那大金轮寺有许多稀罕物件出售,到时王兄弟看上哪件,我便自掏腰包买来送给王兄弟了,就当结交个兄弟。”
王肃一脸受宠若惊,说道:“承蒙兄台厚爱,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肃以水代酒,敬了孙少中一杯,孙少中大喜。两人觥筹交错,一席简单的晚饭竟吃了半个时辰。
孙少中告诉王肃,自己从凉州运了一批瓷器、茶叶,要运到大金轮寺卖给那些富得流油的贵族、王室,以此大赚一笔。
吃过了晚饭,孙少中像是有些不胜酒力,也不再拉着王肃唠嗑,跌跌撞撞地被王肃扶回了自己的厢房,倒在床上歇息。临走前告知王肃明日一早寅时便起,提醒他早做准备,莫要误了时辰,然后便睡去。
王肃走出门外,关上了门,屋内孙少中的睫毛微颤,也不知是否已经入睡。
王肃下了楼,见到小王正趴在桌上睡觉,便走上前去,拍了拍小王。
小王从美梦中被人叫醒,又是半大的年纪,自然是有几分起床气,但当他看见了王肃,起床气则是化作了谄媚。
“爷,有啥事儿啊?”
“我还不知道你们这镇子叫什么呢?”王肃现在还没什么困意,便想着找小王聊聊天,顺带着了解一下吐蕃的风土人情等等。
“哦,咱这镇子啊,叫可巴阿鲁托,在吐蕃语里是指土匪。毕竟这可巴阿鲁托紧紧挨着大蒙,经常有蒙人劫掠来往商队。所以这儿啊,咱唐人的商队倒是要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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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肃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问道:“这镇子不是最靠近大唐吗?”
“大唐?”小王嗤笑一声,说道,“这儿离大唐远着呢,骑马怎么也得比离大唐最近的镇子多个一天的路程。”
小王还在将继续讲着,这儿说一点,那儿说一点,王肃眼下却是无暇再去听小王絮絮叨叨了,此刻他正在努力回忆起几天前再玉门关看的出入记录。
回想了半天,王肃依旧觉得自己对孙少中这个名字无比的陌生。记账多年,王肃已然练就了不错的记忆力,因此他基本可以确信那出入记录上根本就没有“孙少中”这个名字。
王肃喝了口水润湿了喉咙,眯着眼盯着二楼孙少中的房间,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事情忽然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要么是孙少中在玉门关时套用了假名或者孙少中这个名字本身就是假的,要么就是孙少中根本就不是从凉州玉门关出来的,他是从其他地方来到这镇子的。
前两天大漠里雪不大,无甚影响,王肃出关时却是下起了鹅毛大雪,让他无意中走错了方向。
有意思,无论如何,这孙少中这般隐瞒,一定隐藏了什么秘密。
此时,可巴阿鲁托东边百里之外,一队骑兵骑着浑身黑红、鬃毛猩红的骏马,踏着雪疾驰西进。这对骑兵,个个身材魁梧,长长的胡须扎成辫子,脸上用不知什么颜料涂着怪异的花纹。
行至某处,为首的壮汉驾停了马,举手示意停下,其余几人令行禁止,顿时肃立如雕塑。
为首的壮汉抬头仔细看了看夜空中的星辰,确定了方向,也未说话,便直接带着其余几人向西掠去。
翌日寅时不到,王肃便悄然醒来,收好了包裹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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