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祠内女垂泪,吐蕃边关胡立碑。
是日,塞外的大漠飘起了鹅毛大雪,王肃单骑出关,腰间的算盘不再用布裹住。
玉门关内,有着这么一座祠堂,不大,也不似那些个香火旺盛的佛寺道观装潢精致。
普普通通、平平淡淡,远远望去,怕是没有几人会将其当作一座祠堂,而是将其认作一间民房罢了。
唯一与众不同的是,这剑仙祠内供奉的,不是哪路神仙大佛,而是一把放在供奉台上的剑。
此剑粗看便已觉十分不凡,剑格一面铭刻着含苞待放的莲花,一面铭刻着振翅欲飞的鸾鸟,剑柄以乌金丝绳缠绕,剑镡则是圆台状,底部用小篆刻着定字。
剑身不长,略宽,其刃削铁如泥。
若说王肃的那柄算盘像是一柄锋芒毕露的江湖剑客,那这柄剑就更像是堂堂正正的高堂君子,不怒自威,仪表堂堂,有气吞山河之势。
可惜,凉州边关,风沙颇大,每日擦拭,宝剑终究蒙尘。
剑仙祠内,一女子亭亭玉立,尽管衣着朴素,尽管西北的风沙干涸了她的嘴唇、割深了她的皱纹,但依旧难掩岁月之下,她年少时明媚的脸。
“夫人,水来了。”一中年男子身材健硕、仆从装扮,端着一盆水走进了剑仙祠。
“给我吧。”女子声音有几分沙哑,接过了那仆从递过来的毛巾,一双粗糙的双手在水中润湿后,便走到了供奉台前。
女子捻起毛巾,小心翼翼地,一毫一厘,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那柄宝剑,目光柔和似水,不像是在擦拭死物一般,倒像是陷入热恋中的女子为自己的心上人穿衣一般。
女子正擦拭着宝剑,却听见剑仙祠外,传来马蹄声,便听见了一人吩咐道:“尔等便在外等候。”
女子与那仆从转过身来,只见一身着碧蓝色华服,袖口纹着水云纹路的中年男人跨门而入。女子见到了中年男人,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后恢复如常,冰冷地说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再也不见了吗?”
中年男人见到了女子后,很是激动,但看见了女子满是皱纹的脸上早已不再有年少时的绝色容颜,不由地心中一痛,柔声问道:“你,这些年还好吗?”
“不劳驾您关心了,送客。”那女子转过身去,不再看向中年男人,一旁的中年仆从则是走上前去横手拦住一脸焦急,欲上前的中年男人。
“为了他,在这破地方住了二十多年,值得吗?”那仆从身材并不高大,却是力大无穷,中年男人推他不开,只得高声喊道,“跟我走吧,我们回长安去,那才是你的家啊。”
女子并未转身,只是冷冷地说道:“家?祸国殃民,只谋一己之私,我没有这样的家。你请回吧。”
“唉,你又何必如此?”中年男人面露哀伤,说道,“他并非愿意如此,不过是委曲求全罢了……”
“无需多言,你请回吧。我在这很好,就不劳您担心了。”女子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渐寒。
中年男人还想上前,却硬是推不开那仆从的手,那仆从也是被他弄得厌烦了,呲牙咧嘴,一把抓起中年男人的衣领,威胁道:“你这老匹夫,我家夫人已经叫你走了,你可别不识好歹。“
“你这狗奴才,让我过去。“中年男人见女子令仆从驱赶自己,十分焦急,不由地冲仆从喝道。
那仆从仅是冷笑一声,也不搭理中年男人的喝斥,揪住中年男人的衣领便要往外拖。
“你!放开我。“这中年男人想来便是一直养尊处优,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对待,被那仆从一路拖着,自然是十分气急败坏,张牙舞爪,骂声连连。
“放他走吧……”女子叹息一声,幽幽说道。
“好嘞,夫人。既然夫人说了,那你就快滚吧。哼,别逼咱揍你。”
剑仙祠外,中年男人的侍从听见了他的叫骂声,便看见那仆从只一手揪着中年男人的衣领,将其拖出了剑仙祠。
“三爷?“为首的侍从见自家主子被人像狗一样拖了出来,又惊又怒,冲动之下从腰间抽出了刀,怒吼着双手举刀劈向那仆从。
见中年男人的侍从举刀杀来,仆从眼睛一眯,嘴角扬起不屑的冷笑,在刀劈下来的一瞬间,仆从猛地左手一把抓住侍从的手腕。
仆从的手掌似铁钳一般,像是要捏碎侍从手腕。
这侍从并非什么武力高强之辈,一时吃痛不已,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手掌一松,刀便掉落在地。
仆从一手提着中年男人,一手钳制住侍从的手腕,嘲笑之色溢于言表,嗤笑一声:“怂货。”
言罢便将仆从的右手拉了下来,伸出左腿便一脚揣中肚子,将那痛呼不已的侍从踹飞数米之远。
那侍从倒在地上,左手痛苦地抓住右手手腕,捂着肚子扭曲着脸,扯着嗓子哀鸣。
仆从对于旁人的痛苦漠不关心,右手则将中年男人像是提着野猫一样提了起来,野猫的性子也都知道,几分狂野,乱手乱脚、无能狂怒。
仆从也不废话,丢垃圾一般将中年男人甩了出去,说道:“我家夫人不待见你这老匹夫,你滚吧。”
中年男人被仆从甩出,来了一记平沙落雁式,捂着屁股,指着仆从嗔怒地说道:“你这狗奴才,竟敢对吾动手?速速滚开,放吾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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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呲牙咧嘴道:“你这老匹夫竟敢这般嚣张,若不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就冲你这瓜怂一口一个狗奴才地叫着,本大爷早把你那张狗嘴撕碎了。”
仆从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身进了剑仙祠内,紧紧地关上了祠堂的大门,上了门闩。
中年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冲去剑仙祠的门口,用力地拍打着大门,喊道:“淑儿,你跟我回去吧。”
中年男人在门外拍打、喊叫良久,但剑仙祠门内却是半分声响也未传出。
他无力地垂下了双手,说道:“回来吧。他要走了,最后想再看看你,回来吧。”
剑仙祠内,依旧是悄然无声,只有玉门关内呼啸的风吹动散漫的沙。
中年男人黯然,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缓缓走回队伍,上马之前回头望了一眼祠堂上刻着“剑仙祠”三字的破旧木牌匾。
“三爷,咱?”刚刚倒在地上的侍从缓了过来,面带些许痛苦,弯着腰问道。
“唉,走吧。”中年男人翻身上马,无奈地叹了叹气,挥手便要离开。
一行几人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剑仙祠内,仆从轻轻问了一句:“夫人?”
女子捏起宽大的衣袖,沾了沾眼角,柔声说道:“我没事儿,你先出去吧。”
仆从告退,不大的剑仙祠内便只有这女子与那柄宝剑,含情脉脉,相顾无言。
女子走近宝剑,伸出纤细的手,粗糙的手指从剑脊,一路细细摩挲到剑尖。锋利的剑竟是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柔顺,微风拂过,微微嗡鸣,仿佛是在轻声宽慰。
女子情不自禁,小巧的鼻子使劲抽着气,微微抬头,但不到片刻,便忍那泪水不住。
泪水顺着眼角的淡淡皱纹,滑过脸颊,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只是微微润湿了沙砾。
女子先是微微啜泣,但心中难以抑制的哀伤让她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胸口,双腿无力,跪坐在了地上,双手不住地擦拭着眼泪。
剑仙祠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道缝,从门外探出一男一女两个脑袋,两人默默地看着女子,也只能静静地叹息。
关外大漠,王肃喝完了睡袋之中最后的清水,仰头捉着水袋朝着口中使劲儿的晃了晃,见水袋之中真是一滴水也不剩下,便随手把水袋丢在了一旁的茫茫白雪之中。
几日的时间,玉门关外的荒漠,已是覆盖上了一掌厚的雪,王肃胯下的马匹在冰天雪地之中亦是难行。
王肃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之间已经比预计的多走了两日。本绰绰有余的干粮却在昨日已然消耗殆尽,但张全所说的吐蕃边境却依旧没个影儿。
想及此处,王肃叹了叹气,抚摸了胯下马儿的鬃毛,嘀咕道:“兄弟啊,再这么下去,某可就要对不住你了。”
这马儿在临渊城便被王肃掳了来,载着王肃一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那是把苦力做尽了,可叹竟要成了王肃眼中待用的晚餐,若是这马儿足够灵性,听懂了王肃的嘀咕,怕是要连连叫冤,让王肃在那本账本上给他自己记上一笔。
临近傍晚,老天爷倒是终于睁了睁眼,一片白茫茫的雪延深至天边,天与地的交汇处,一股炊烟悠悠地飘散着。
王肃看见了炊烟,高兴地摸摸马儿长长的脖颈,自言自语道:“这下子倒是不用吃你了。”一扬马鞭,马儿吃痛,更加迅速地扬起马蹄,快速地奔向了炊烟升起之处。
不多时,王肃便到了炊烟升起之处,原是一座吐蕃的镇子。
不同于大唐高耸威严、气势磅礴的城墙,这座偌大的城镇,竟只是简单地用两人高的土墙围了起来。
王肃瞧见了这无比简陋的土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便驱马进了城。
不仅是土墙简陋,就连进镇亦是畅行无阻,这么大一座吐蕃城镇竟是无一人看守盘查进出口,若是大唐挥师北上,岂不是直捣黄龙了?
虽然王肃十分看不起这帮化外蛮夷、乌合之众,但心中同样有着几分不解。
进了镇子里,一路上尽是如同那达波桑吉一般与唐人迥异的相貌:卷曲的头发,高挺的鼻梁,内陷的眼窝,黄褐色的头发。
披着各类动物皮毛制成的披肩的吐蕃人看见有人驾着马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镇子中,只是多瞧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重新干起了自己手上的活儿。
果然如张全所说。王肃心中暗道。
原来,张全在王肃启程之前便告知了王肃,吐蕃自古便是游牧民族,边关的几座镇子早先都是过往的商人为了落脚方便修建的,后来慢慢壮大,便有吐蕃当权贵族入驻,提供向导之类的,以谋取些利益。
既是来往商人的落脚地,那么出现个唐人面孔自然也不足为奇了。
王肃看了看天色,已有几分黄昏的光晕,今晚只得在这镇子将就一晚了。
他下马拉过旁边的一位过路的吐蕃老人上前搭讪问道:“老丈,这附近可有客栈啊?”
那吐蕃老人听着了王肃的问话,但却是一句话也听不明白,只得呜呜呀呀地说了几句王肃同样听不懂的吐蕃语,指了指自己,摆摆手,示意自己并听不懂王肃的话。
王肃顿感无奈,手上不停地比划,希望老人能从自己蹩脚的比划中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吐蕃老人显然与王肃无甚默契,被王肃弄得恼了,就伸手推开王肃,径直走开了。
正当王肃深感无奈之时,思考着今晚何处安家之时,一句大唐官话从背后传来。
“兄弟,你这?可是找住处吗?”
王肃转头看去,一人唐人模样,招着手向自己走来,年龄与自己相仿,三十上下,却是早早地蓄起了胡须,看上去老成、精明了不少。
“正是。”王肃抱拳回答道。
那人看了眼王肃腰间悬挂着的算盘,热情地托起了王肃,笑道:“正巧,在下正要回住处,兄弟要是不嫌弃的话,便与我一道回去?”
自己语言不通,若是一个人找住处,恐怕要耗费不少时间,不如便跟他去看看再做打算。
想及此处,王肃便欣然答应:“如此甚好,某正愁找不见住处。那便有劳兄台了。”
那人高兴地说道:“不麻烦,不麻烦。我等唐人在外便应该相互扶持。来来来,这边请。”
那人与王肃并肩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那人告知了自己叫作孙少中。
王肃和他走着走着,便走到了镇子中央。
此处,是一片空地,空地中央立着一块巨大的高耸的石头。
石头旁,许多吐蕃人浑身大汗,将上衣拉开别在腰间,一手持钉,一手持锤,乒乒乓乓地敲打着。
王肃停下了脚步,伸手指着那块巨石,向孙少中问道:“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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